风起（一）

赵高又把我关在府里，美其名曰让太医照看我的身体。

我可去你的大头鬼！

每逢阴阳家入咸阳拜见父皇的日子，他总不让我出府。这一点也是我这三年得出的经验之谈。

听阿玥说，阴阳家的人行事诡异，他们的占星之术，不仅能占卜未来，还能探知人心。

父皇命他们修建蜃楼用作求长生药之途。

对于长生不老这样的事我是没兴趣的。

只有神仙才能长生不老。

世人皆为凡人。谁能逆天改命？

这样的事父皇也相信。

我吐吐舌头，不以为然。

不过我也常听人提起阴阳家的那些奇妙的巫术。

什么时候能去亲眼瞧瞧便好了。

我趴在梳妆台上，手里捻着珠花玩儿。

府里的人都不怎么爱说话。

无趣!

无趣的紧!

我仰天长叹。

阿玥似乎瞧出了我的心思，她弯下腰，在我耳边轻轻道，“听说晚上阴阳家的护法会在南天门开占星术为民祈福……殿下若想去，不若……”

我灵机一动，这倒是不错的想法。

阿玥是从小跟我一块儿长大的贴身宫女。三年前我嫁给赵高的时候，她也跟着过来了。

不过我却对嫁进来之前的那些事儿一点印象也没有。他们都说那时我从伽蓝殿的台阶上摔下来，病了许久，把过去的很多事情都忘了。

那之后不久，我便嫁给了赵高。

赵高也是个顶顶无趣的人。他不陪我捉迷藏，也不跟我一块儿打雪仗。

虽说他对我很好，可我总觉得他并不像看起来那样。

独处时，他便睡在我房外的书塌上。有外人在场时，他也是对我恭恭敬敬，一点儿也不像我的丈夫。

倒像是……相敬如宾的陌生人。

说不出的奇怪。

不过除了每年总有一段日子不让我出门以外，我倒是对他没什么讨厌的感觉。

我抓耳挠腮想了一会儿，便有了主意。

走出府的时候，我和阿玥已经开始窃喜了。

也许是近日父皇有传召，六剑奴总算在我眼前消失了那么一会儿子。

他们像附骨的蛆一般，总是在府里神出鬼没。

不过这两日赵高和六剑奴都不在府里头。

机会来了。

我和阿玥穿着送菜的小贩粗布衣服，跟着后厨的杂役大摇大摆地走在了京畿大街上。

那占星的仪式仿佛要再过许久，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决定和阿玥去茶馆听说书。

那说书人唾沫横飞，拿着块不知名的板砖眉飞色舞着道，“从前那皇帝陛下身边的剑圣盖聂用那一招百步飞剑，便斩下了那刺客荆轲的头颅……”

“剑圣盖聂？”我心里一顿，转头问阿玥，“百步飞剑是什么招数，你会吗？”

阿玥摇摇头，她虽一身武艺，可比起府里那些罗网的人还是差了些。

我想不起来父皇身边有这号人物，只觉得那说书人在放屁，摇了摇头又觉得有些无趣了。

这世上的高手我是见过的。

六剑奴便是这样的。“六为一体，神乎其技。”几乎没有人能制服他们。

不过赵高似乎更加厉害些。只是我从未见过他出手罢了。

我拉着阿玥的手走出茶馆，便瞧见路上起了什么纷争。

又有热闹可瞧。

我赶紧摸了摸还粘在下巴上的胡子，它还黏糊糊地贴在我脸上。

我便偷偷绕进人群，仔细听了一圈儿。

原来是个无赖非要赎个那青楼的姑娘……叫什么兰娘。

“我说你这个小蹄子，老子今儿非要赎了你！”说罢那无赖就要拽兰娘的衣衫。

兰娘似乎很不愿意的样子，哭哭啼啼地躲在老鸨后面。

老鸨也止不住。

我最见不得女孩哭。

我一下子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子没由来的气提了上来，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朝着无赖的档部一弹。

下一秒便听见了他的惨叫。

阿玥深吸一口气，拽着我的袖便要跑。

我可不乐意了。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强买女子，真不要脸！”我拍手称快，只挑着眉看着那无赖。

“你个混蛋！”那无赖捂着裆部正要回击，下一秒被阿玥的飞镖打中了右手。那厮痛的哇哇直叫，嘴里却还是脏字不断，听得徒惹人生厌。

阿玥正要再教训，一截白皙的手臂横在我俩面前。

我一抬头，便对上了兰娘那双泪盈盈的眼。

也许是不想影响青楼的生意，阿玥似乎明白了姑娘的意思，我注意到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阿玥便一脚踹开了那地上的无赖。

我还没出够气，但是也不想再给阿玥惹是生非。

“再想来买姑娘，本大爷在中车府等你！”我甩甩袖子，感觉自己已经脚下生风，威风八面了。

那无赖也许是听了中车府三个字，一溜烟儿就消失在了人群中，踪影全无。

阿玥用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我还有些不知所以，这才发现那名叫兰娘的女子已经擦去了眼角的泪，反而已经捂着嘴掩唇轻笑起来。

青楼的女子都这般会变脸么?

我有些奇怪地顺着她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脸。

原来我的胡子半拉着吊在我的下巴上，粗布的衣裳下面也沾了好些泥巴和脏水。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感觉耳根在发热。

兰娘微微对我福了一福，她的声音婉转如黄鹂，又轻柔飘然，似在无边的天际周旋似的。

我只觉得她一定是个温柔的女子，反正总不会是像我这样的大大咧咧的糙人。

“姑娘请随我来吧。”

我有些茫然，不懂她要做什么。

阿玥似是很无奈的样子，附耳道，“殿下，咱们刚刚太惹人注目了，不若随这位姑娘去换身衣裳，休息片刻，再去瞧瞧那阴阳家护法的把戏。”

我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只知道阿玥想让我去。

那我便去。

凤栖栏是个极好的地方。

所到之处不仅有漂亮的姑娘，连着每一寸目光所及都是雕梁画栋，比起我的小院子也不差多少。

我嗅嗅楼里丝丝缕缕的芳香，只觉得十分亲切。

“阿玥，是合欢的味道！”我有些兴奋地拉起阿玥的手，她似是僵了一僵，也许是我眼花了，那一瞬我从她失神的眼眸中感受到了一点点悲戚。

“殿下一直都喜欢合欢。”她蓦然地道，神色黯然下来。那时我还未曾瞧出什么端倪，只是以为她累了。

跟着兰娘，我们在一间雅阁里换掉身上的脏衣服。原本我是要拿那凭栏后面的红色的绸衣来着，只是阿玥不知为什么红着脸制止了我。

我撅了噘嘴，大概是红色太过显眼罢。不过回了府总是可以穿的。我趁着阿玥和兰娘商量着那锦缎衣带的系法，偷偷取了那红衣，折起来藏进了衣袖里。

说来也奇怪，这衣裳怎么破破烂烂的，摸上去倒是十分冰凉，夏天穿必定很舒服。

我对于偷偷拿人东西这样的行为是十分不耻的，然而又鉴于阿玥在场，只好说是谢谢兰娘的招待，让阿玥给了一袋金子。

兰娘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她只随手接了金子交给了旁边的小厮。

她似乎并不像刚才看起来那般柔弱嘛。

我心中生出奇怪的想法来。

现在整个凤栖栏都知道我和阿玥两位是大主顾了，那小厮顿时眉笑眼开，对我们的要求点头如捣蒜，与我俩刚进门时态度相比时大不一样。

我被化了一个桃花妆，眉眼间一点红心十分有趣，身上也换了时兴的流仙襦裙，阿玥都说我比在府里穿的好看。

虽然不比那些金线绣花的宫装华丽，但是这裙子也确实软踏踏的，贴着肌肤滑腻柔软。

兰娘半跪在我面前，优雅地沏了一壶茶，微笑着，“多谢两位姑娘的相救之谊。”

我反应过来她是在谢我和阿玥刚刚替她解围，便赶忙摆了摆手，“没事没事，我和阿玥就是路见不平……”

“……”接下来是什么来着？我向阿玥拼命眨眼睛。

阿玥眼见我难堪，彬彬有礼地拱手道，“姑娘不必言谢。我和小姐不过是随手一帮而已。”

兰娘点点头，递给我一杯清茶，茶香清冽，香气宜人。

我顿时有些喜欢上了这间雅阁，这摆件和陈设甚合我意。

回头让赵高也给我弄一间。

我接过那盏茶。茶碗里隐隐约约倒影出一张人脸，一点波澜惊起，我恍然间竟觉得这张脸有些像一个人。我一定是傻了。这张脸可不就是我的脸么……

我甩甩头，一饮而尽。

“姑娘一定是侠义之人，今日若非二位，这凤栖栏恐怕要闹腾许多日子。“

她顿了一顿，颇为郑重道，”兰娘这儿的大门永远向二位敞开。”

兰娘的柳叶眉弯起来真好看啊，我有些羡慕。

“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我愣了愣，不知该说实情，还是……

阿玥抢着答道，“我是阿玥，这位是我家赵小姐，赵兮。”

我点点头。随即又反应过来。

什么“赵小姐……”我有些不满。

干嘛要和赵高一个姓，我姓赢，赢子兮才是我大名是也。

阿玥似乎感觉到了我的不满，她大概是过于紧张了，便情急之下随便想了一个姓。

我做出一个不知所以的微笑，然后便有些困乏地支着脑袋等着时辰。

迷迷糊糊里我好像听见阿玥和兰娘交谈的很愉快。

这样半睡半醒了一会儿子，外面的人群突然开始喧闹起来。我赶忙用手支着桌子站起来，从窗外瞧。“阿玥！阿玥！南天门那边人越来越多了，我们快去！”

我高兴起来忘了形，对比温柔娴静的兰娘，有些不好意思。兰娘轻笑了一声，“姑娘去吧，有空再来我这坐坐。”

我点点头，很快拉着阿玥从小门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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