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二）

“再喝!”

我一把夺过兰娘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喉咙里火辣辣的，并不舒服。

可我不想停下来。

“姑娘!”阿玥抓着我的手腕，试图阻止我再继续。

“你别拦我。”我推开她的手，微微一笑，“阿玥，你也来喝!”

我直接把桌上的金樽酒壶拎起来，打算给阿玥再倒一杯。

“你不能再喝了!”阿玥有些急迫地压低了声音，想让我松手。

我没醉，我清醒得很。

我一点点靠近阿玥，用手抚摸着她的额头，嗤笑道，“阿玥，你怎么这么不中用了。才几杯酒，也不陪我喝。”

我心里想着母妃，想着他们嘴里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

只觉得浑身有一股没由来的气要发泄出来。

可我没什么可做的。

再不喝点酒，我便要发疯了。

我是个胆小鬼。

我不想见别的什么人。

尤其是赵高。

流言蜚语伤不到我。

可我害怕再看见赵高那天的眼神。

哪怕只带有一丝丝捉摸不透的怜悯，我也难以忍受。

可我偏偏还醉不了。

“我没醉。”我扶着酒桌，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我擦擦唇边的酒渍，眼神停留在兰娘的发钗上，这发钗有几分熟悉，于是我指着那钗子，随口问了一句，“你这发钗倒是好看。在哪里做的?”

兰娘似乎是怕我摔着，她赶忙扶着我，“姑娘，这不过是皓月楼的寻常首饰。没什么特别的。”

我倒不觉得。

这发钗的样式不怎么像秦国的。

似乎是玳瑁的材质。

我们秦国并不怎么生产玳瑁。

我的步摇发簪大多是翡翠和金镶玉。

我摇摇头，不让她扶着我。

“兰娘，你不是秦国人么?”

她的眼神一滞，又很快掩饰了过去。

“姑娘，我扶你去休息，好不好?”

她大概不想让我知道。

那我便不问了。

我任由她扶着，一点点挪进了一处暖阁里。

这几天听说边境很乱，赵高一直在和李斯商量怎么处理叛逆分子的事儿。

我和阿玥便轻轻松松地便来了凤栖栏。

我四仰八叉地躺在塌上，窗户微微开着，兰娘说要去给我熬什么醒酒汤。

阿玥大概在外头守着我。

我这样睡的东倒西歪，目光随意地落在窗台上。

已经是晚上了。

月光照得屋檐下的那盆玉罗盈盈亮。

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楼下那些客人和女子的调笑声。

我闭上眼，想休息一会儿。

没想到却听见一阵幽幽的声音。

“公主殿下好兴致。”

我有些疑惑地睁开眼皮子。

那张陡然放大的白皙的脸吓了我一跳。

“是你!”我猛然坐起，头一下子发涨，下意识扶着额。

星魂。

这个人入咸阳不用处理事务什么的吗。

为什么天天出来游荡。

赵高不让我和阴阳家的人见面。

可自从那天我歪打正着见着了星魂，我竟有一种冥冥之中难以摆脱的宿命感。

他似乎总在我身边若隐若现。

比如现在。

我躲在凤栖栏的暖阁里喝酒。

竟然也能遇见他。

星魂正一脸嘲讽地看着我刚刚四仰八叉地在塌上掰指头玩儿。

我被吓得一个激灵，还没缓过劲儿。

所以画面就这样尴尬的停滞了。

我注意到他挑了挑眉，那双藏掩着精明世故的招子，倒是和赵高很像。

“昭云公主，怎么如此怯懦。”他似笑非笑道，“不过是些前尘往事，也能让你这样狼狈地躲在这儿喝闷酒。”

“真是可笑。”

我瞥了他一眼，心里有些羞恼。

“是，我就是个缩头乌龟，谁也不想见！”我想起他那日为我作证的情形，又有些犹豫。

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

可他已经接二连三地救过我了。

我欠了他两个人情。

这样说话又好像显得我忘恩负义。

我拍了拍脑袋，用手勉力撑着软塌，一股气坐起来，有些心虚地对上他的眼眸。

“你为什么救我。”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哑然一笑，“我记得阴阳家从来不涉朝局纷争。”

“你这样帮我，恐怕会让有心人肆意揣测朝局变化。”

“看来你还不笨。”星魂的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来。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帮我？”

我不动声色地开口，想从他嘴里挖出些细枝末节来。

除了城楼那次意外，我们没有其他交集。

如果不是有什么隐秘的缘由，他没这个必要以身涉险。

夜凉如水，月光肆意地洒在他俊秀又冷漠的脸上，隔着几丈的距离，我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只静默了很短的时间。

“只是一笔交易而已。”他冰冷柔软的声音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随时能刺伤我。

我皱皱眉。

“交易？”

他不以为然地拂了拂袖，目光尖锐而刺骨，仿佛有什么诡异的东西在我的背脊上凉凉的游走。

“你能得到什么？”我心里一紧。

“公主殿下，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他轻嗤一声，避开我疑惑的目光。

我感到事情并不简单。

我想到了那夜他说的“封眠咒印”。

我还不清楚这咒印为何在我身上。

不过我可以断定的是。

我拥有着什么他们所需要的东西，可以作为交易的筹码。

所以他出现在了伽蓝殿。

我又陷入了另一个疑惑。

虽然我名义上是公主。

不过我无权无势，又不得宠爱。

为什么？

算了，越问越烦。

这些人总是说话不清不楚，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管为了什么。”我缓缓起身，难得心平气和地对他行了个礼，“多谢国师。”

“若日后需要我做什么。”我默默道，“自当尽力而为。”

星魂侧过身，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只听见他森森然道，“我要的东西，公主殿下给不起。”

我愣了愣。

算了，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功夫比赵高更甚。

“你想去看一看么?”

他的声音陡然把我从半困乏的状态里拉回来。

“看什么?”我打了个哈欠，不明所以。

“蓝姬娘娘当初祈福的地方。”

他话音刚落，我便清醒了。

“在阴阳家的五行风清台。”

我正想答应下来，却觉得此人不会那么好心。

“这……这不会也是一笔交易吧?”我大着胆子问道。

他低下头，微微眯了眯眼。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下一秒便被他直接横抱住腰，身子一转，轻飘飘地飞出了房间，我瞥见他的手凝指成气，弹指一挥间便关上了窗。

我正要惊叫出声，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砰砰”巨响吓住了。

我赶忙往他怀里一躲。

他的身体本能的一僵。

让我有点尴尬。

不过这五彩缤纷的夜空点缀了我的眼。

让我顾不得其他。

烟火盛放在夜幕，似乎是黑暗里最后冰凉又美丽的宣告。

上一次和他在一起，也是这样好的景色

也是这样好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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