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杀前夕(一)

楠斋外灯火通明，我瞧见那纸窗上隐隐映照着女子的身影。

那是阿玥。

我觉得头昏昏的，可还是想问个清楚。

“吱呀”一声，门便开了。

“殿下!”

阿玥看见我，焦虑都写着那张清丽的脸上了。

我有些虚弱地扶住她伸过来的双手。

“我没事。”我默然道。

“殿下去哪里了，阿玥……”

她似乎看出了什么，不再说下去。

我思忖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阿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抬眼看着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从前，阿玥是不会骗我的。

她的目光陡然一变，声音竟然有几分哑了。

“殿下，你知道了……”

我点点头。

烛光通透，屋子里亮堂堂的。

小白扑腾扑腾地在梳妆台边上跳着，也许是感应到了这里的气氛不似寻常，也便安静下来，卧在蒲团上。

“殿下。阿玥只是不希望你带着仇恨活下去。”她眸光微闪，哽咽着，“娘娘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希望……”

我明白。

阿玥不希望我卷入那无休无止的权力争斗中。

只要我装聋作哑，对这些都视而不见，便能明哲保身，一身干净。

“阿玥。”我有些乏累地闭上眼，开口道，“我做不到。”

“有生之年，我定要让阴阳家的人付出代价。”

我脑中掠过星魂那似笑非笑的模样。

还有月神充满算计的声音。

“殿下，星魂国师那时才不过八岁……”阿玥微微低下头，轻轻道。

“也许这些事，与他没什么关系呢?”

阿玥取了暖炉给我。

让我的大脑有些清晰起来。

我听栎阳说过，星魂是三年前入的阴阳家，因天资百年难遇，直接升为护法，年纪轻轻便做了大秦国师。

这样看来，十年前的旧事，也许真的与他无关。

这样想着，我竟没由来地感到一阵释然。

“怎么突然提起他?”我转念一想，阿玥怎么会凭空冒出这么一句说辞来?

阿玥转身去倒茶，背着光，我瞧不清她的眼神。

“阿玥只是觉得星魂国师救了殿下多次，总不见得也是那样的坏人罢了。”

她递过来那杯清茶，里面有解酒药的气味。

我忽然想起这些时日与他的接触。

沉默了片刻。

我不想去想，只暖了暖手，轻声安慰她道，“你不必担心。”

“去睡吧。”我尽力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

我很困了。

可我是睡不着的。

阿玥似乎知道我不想再说什么，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我靠着床边的玉枕，飘来百合的香气。

阿玥不知什么时候换了那枕芯。

我冲小白摆摆手，它一个激灵便跳入我的怀里，舔了舔我的手指。

夜色阑珊，我摸摸它雪白顺滑的毛发，就好像在看我自己。

也许以后，这双手，便不再那样纯洁明净了。

月牙儿挂在树梢边上，风吹过落叶满地的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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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我掏出手巾擦擦鼻子，冷不丁瞧见赵高抛过来一个鄙夷的眼神。

“谁开的窗啊，冻死我……”我嘴里嘀咕着，手里还抱着一摞竹简书，正在思索放到哪几个格子里。

一大早天还没亮，赵高这厮便把我从被窝里揪出来，冷风一吹，我现在是半点困意也无。

没一会儿我便看见眼前出现一只白皙森冷的手，递来一个小小的手炉。

赵高淡淡吐槽道，“刚才你说书房的香气太重，自己开的窗。”

我有些尴尬地接过手炉，靠在书桌边上打算偷一会儿懒。

本以为赵高的书房不大，却没想到层层暗格，里头的书籍资料更是数不胜数。

光是桌上摆的律法之书叠起来便有半个人那么高，还有些奏折和简疏仔细的摆在抽屉里。

然而我知道赵高从来不喜欢有人进他的书房。

所以以至于他身边近身服侍的人一个也没有。

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他。

年末的事情最是繁杂，牢狱和宫廷车马的事情便已经看得我焦头烂额，他却能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

这样一个精于算计的人，竟然答应我做了一笔这么不划算的交易，导致我现在还觉得自己是进了他埋好的坑里。还一无所知。

他说早晚会除掉阴阳家。

这我信。

不过完完全全是为了我么？

我自然明白缘由的。

正在思索间，却被他冷冷地打断了。

“你压着奏折了。”

我下意识地跳下桌子，原来那本明晃晃的奏疏被我压在了屁股底下。

我只觉得自己蠢蠢笨笨的，只把脸都丢尽了。

我有些窘迫，不过还是把那奏疏拿起来，打算给他拿过去。

那奏疏并没有合上，我便随意地瞧见了几个字。

“桑海叛逆？”

我疑惑道，“桑海的叛逆分子还没有处理干净么？”

赵高并没有阻止我看下去的意思，他只悠悠道，“过完年，大概要去一趟桑海。”

“这么严重么？”我有些吃惊，这几年的那些作乱的不过都是些乌合之众，根本影响不了大秦根基。

值得赵高这样用心，想必是很难处理的。

他似乎揣摩出我的心思，眼中掠过一丝森寒，“天罗地网，进入网中的人，早已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我沉默片刻，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

不过我转念一想，赵高若去桑海，那我便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他了。

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昨晚……”我忽的开口，“你说要帮我除掉阴阳家，需要我做什么？”

这个问题我憋在心里很久了，昨夜，我便一直在想。

他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殿下。万事只需耐心。”他并不看我，手里的毛笔在那奏纸上挥洒自如，我知道赵高写的一手极好的小篆，那时父皇还盛赞于他。

我见他不说别的，也觉得无趣，便一口气顺溜道，“书房我收拾完了……你慢慢写，我去吃饭……”

话音刚落，我觉得房里的气温好像更低了些，有一双招子死死地盯着我，好像要把我瞧出一个洞来。

“呃……还有事吗？”我做出一个十分做作的笑脸来。

赵高仿佛是在按捺着莫名的火气，不声不响地冒出一句，“我这快了。”

“你等一等。”

我有些无语，这老妖怪干甚，不会要和我一块儿吃饭吧。

我拒绝！

赵高此人，做事必有目的，他要和我一起吃饭，说不定饭里面有毒药，泻药什么的。

然而下一刻我便乖巧地跪坐在蒲团上，捧起了赵高递来的白玉碗。

里面竟然是我最喜欢的山药虫草汤。

还有一边摆了一盘的糖炒栗子。

我咂咂嘴，满意地给赵高竖了个大拇指。

“你从哪找的厨子？”我拨着糖炒栗子，忘却了上午被赵高使唤来使唤去的悲伤往事。

“这是我亲手做的。”赵高有些得意地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差点一口山药噎死，“你……”

这双手染鲜血无数，沾满了算计与仇怨。

竟然能做出这样甘甜美味的甜汤么……

显然赵高看见我这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笑意转瞬即逝，那张面无表情的冰块脸又重出江湖了。

“殿下从前很喜欢我做的汤。”他目光幽幽，淡淡道。

“殿下都忘了。”

我那只伸出去舀汤的手停滞了。

从前……

赵高还为我做过汤么？

看来以前还有许多事，是我不知道的。

不过此时此刻，我倒是觉得他像一个有血有肉，活灵活现的人。

会生气，会得意。

而不是在外头一样，像一架机器不停运转，然后冷冰冰的安排下一步动作。

我捧起碗，目光闪烁，“过段时间便是冬猎了。”

“我和栎阳约好去赛马呢。”

赵高没出声。

我知道自己转移话题的拙劣技术，便支支吾吾地不再看他，只手里剥着栗子玩儿。

“栎阳公主最近来找过你么？”过了许久，赵高才静静地问道。

我点点头，“她还问我穿什么缎子更好看呢，肯定又是见蒙恬去……”

我忙的捂住嘴，不好……

竟然把栎阳喜欢蒙恬的事儿不小心说出来了。

我偷偷瞟了赵高一眼，他好像很意外我会告诉他这些女儿子家的事情，似笑非笑道，“你不知道么？”

“嗯？”我抬起头，不明所以。

“蒙将军已经跟陛下求了旨意，要娶一民间女子。”赵高的声音幽幽响起，“似乎是在吴越平叛时所遇。”

我闻言，有些怔然。

“可……”

他微微睨了我一眼，“陛下是不会让蒙恬与皇家联姻的。”

我仅存的脑细胞被这几日接二连三的事儿折磨的已经一点不剩了。

如今又知晓了蒙恬的事，更是一头雾水。

蒙家世代忠良，父皇一直倚重蒙家，凭借他的一身功勋和多年在朝中的地位，父皇……怎会不许？

那民间女子又是哪冒出来的？

我皱起眉，连吃栗子的动作也放慢了。

赵高也许是不想再和我这榆木脑袋再行探究，只提醒了我一句，“蒙家和栎阳公主的事，你别管那么多，陛下自有圣裁。”

我还在为栎阳的事而思索，外面传来一阵孩童般天真烂漫的呼喊声打断了我的思路。

“六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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