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画坐在书案前已有很长时间,花千骨留下的书信摆放案头,终究是没有打开。
他迷茫、他无助、他疲惫。两百一十八年了,还有没有希望再见到他的小骨?那个温顺乖巧、善良美好、执着无悔的女子。
瑶池之上,东方彧卿化作碎片消逝的时候,小骨哭着求他不要死,答应和他一起离开。最后一战,小骨临死前说着“可是若能重来一次,我再也不要爱上你”的话,是白子画最深的恐惧。
在云山之时,小骨为了东方彧卿已经抛弃了他一次。虽然她后来重新回来找他,但是白子画知道,小骨的心早已经被那个人的温暖柔情所占据。这一世的她,不喜欢自己的严厉管教,讨厌那些规矩的束缚,向往的是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哪里能有毫无约束的自由?
即使是扶摇万里的鲲鹏,仍需借助风的力量。
即便是肆意妄为、任行任性的杀阡陌,也无法真正摆脱作为妖魔两界君主的责任。
而自己,真的能做到对这天下的不闻不问吗?虽然曾经他说过,“六界覆灭干我们何事,这些人是生是死干我们何事”的话,但他白子画和花千骨也不过只是这天下的一粟,如果天下都覆灭了,他们又怎能逃脱?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不是不想,却是不能。人有多大能力,就要承担多大的责任。纵是有了传承、有了替代,他活着一天就要担负起他应有的责任,这是无法逃避的。
天下和小骨,他又要再选一次吗?
白子画浓密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着,左臂上的伤疤有很久没有发作了,此刻它夹杂着数百倍的惩罚让他难耐剧痛,白皙的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全身颤抖不已。压抑的喘息着,锥心刺骨的感觉让他几欲昏厥。狠狠抓紧手臂,削薄的唇瓣已经被咬破,一缕鲜血自口中溢出。
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接着是一声低低地轻唤:“大叔,大叔,你怎么啦?开开门呀。”门里一片寂静。
小姑娘刚刚还在后山的小潭中戏水,颈项间的紫灵石吊坠突然散出点点毫光。
这紫灵石吊坠从小人鱼出生后就带着的,大祭司叮嘱过她的祖父,一定不能离身。
它是第一代鲛后的信物,不但只有鲛族最尊贵的女孩儿才能拥有,而且还需要紫灵石的滴血认可,方能成为它真正的主人。
自神之时代至今,小人鱼芊芊是它的第三个主人。
它可以隐藏佩戴者的气息,使人无法判定主人的真实身份,从而达到掩饰、保护的作用。如果有危险的事情发生,它还会提前向主人预警。
今天它第一次发出危险信号,竟是银紫色的毫光,而绝情殿上只有自己和大叔两人,一定是大叔出事了!
来不及等到足够的时间,小人鱼匆匆迈出水面。强忍着化生双腿后的剧痛,如踩在刀尖上行走般,跌跌撞撞奔向前殿。
一间间的寻找,一扇扇门推开。等感知到他的时候,一扇紧闭的大门将他们阻隔开来。
门里安静的怕人,小姑娘使劲的拍打着殿门,大声的呼唤着白子画,房内仍是悄无声息。
怎么办?她的手不由摸上发际,想把星星簪取下。
大祭司的警告浮响耳畔:“这星星簪,是母神的贴身宝物所化。当年,母神生产小神女时难产,我鲛族先王呈献族中秘宝——混沌青莲的半片花瓣,才使得小神女顺利出世。母神为了感谢先王,想封他为神,被王再三推辞。母神推算出万年后鲛族将有灭族之祸,遂将这贴身的宝物赐予鲛族以避此劫。又下嫁海神之妹与王,使之诞下具有神族血统的后裔,才有重整鲛族未来的希望。公主,您是母神选中之人,切记慎重使用此物,以免引人觊觎。”
犹豫再三,小人鱼终究没有拔下簪子,却不小心被星星簪戳破手指。一滴血珠随着手指触碰到了书房的结界,门被打开。
借着紫灵石的微弱光亮,小姑娘走进门内,远远就见一白色身影斜卧书案边。她快步进前,摸索着点燃案旁的烛火——是鲛烛。
小鱼儿吓得心惊胆寒,早就听说仙界有使用鲛烛的习惯,她总以为那是恶人才会做的事。没想到,大叔也喜欢用这个。
小姑娘眼神黯了黯,轻轻咬下嘴唇。跪坐一边,将仙人的身体扶起,依靠在自己身上,就见他左臂的衣袖已被染红了一大片。
她抖索着双手撩起白子画的袍袖,那左臂上已是血肉模糊。心像被挖去了一块似的,生疼生疼地。用力撕下一块裙摆,想擦拭去刺眼的斑斑殷红,却怎样也擦不干净。
“小骨,小骨。”昏迷中,白衣仙人似闻到久违的异香。
“师父错了。小骨,不要走!不要离开师父!不要不要师父!”白子画忏悔着,委屈着。
这一声声、一字字,如杜鹃啼血,压在她心头,沉甸甸的。
小姑娘环住他的身躯,在他的耳畔轻声呢喃:“师父,小骨不走。小骨只要师父一个人,小骨哪里也不去。”
一遍又一遍抚慰那人的伤痛,也缓解着自己心头压抑的不适。
白衣的仙人渐渐安静下来。脸上的哀痛被平静代替,紧蹙的眉眼舒展,臂上的伤疤有若涂了一层厚厚凝脂,所有的伤痛慢慢远离,只余温馨的桃花清香,包裹住他的全部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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