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当朝受人敬仰的一品官员殉身战场理应有许多人来吊唁才对。可现在丞相府别说官场酒友,连外戚都不曾来一个。
当初风光无限门槛都要被踏破的赖府如今冷冷清清,除了有一众家仆外大概只有原主这么个嫡女摔火盆守寿送终了。
平常小厮丫鬟也是受过丞相府不少恩惠,倒也懂得知恩图报。
知晓年纪尚轻的小姐无法独身一人主持大局,几百余人倒也把葬礼操办得隆重风光。
一点也没折了丞相府的面子。
只可惜如今的丞相府树大招风,原本就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房中主心梁已倒,府中若还留着百余人伺候,不仅招人眼红还平白落了口舌。
我心下暗叹,脑中已有了思绪。
便趁着众人忙碌之时,拿眼细细的打量着平日里跟在原主身边的两个丫鬟。
一个是眸色坚毅脊背挺直少言少语的木轻衣。
五官端得是疏离秀美,身段看似纤瘦内里却是骨骼健实,丹田里也盘踞着较为温厚的灵力。
看来也是个习武之人。
我不动声色的收回精神力,微侧过眸望着站在另一旁眉眼俏丽才刚露面的丫头。
原主记忆里对这叫冬青的丫头很是亲近,当闺中的亲姐妹看待。
当初引原主去亭中偶遇男主的正是冬青。
我眸光微凝,总觉着这其中破绽重重。
不论是木轻衣还是冬青都不是打心眼里效忠丞相府的,再怎么样孰亲孰生我还是能分得清。
暂且先另当别论,我卧在软椅里眉宇间夹杂着一抹浅淡的忧愁。
赖山海:丞相府账铺里还有多少银两?
木轻衣:回姑娘,加上这次体恤钱不足一千。
赖山海:哈,那还真够穷的。
我满是自嘲的扫了眼已经聚集在下堂的家仆,略一斟酌,开口道:
赖山海:账铺如今归谁管?
“冬青会算账,自然是归冬青管。”
我斜睨着眼瞥了一眼跳出来的冬青,摆了摆手。
赖山海:轻衣,你便去账铺跑一趟取五百两来。
她似是没想到我会将手伸向账铺,愕然间带着几丝犹疑。
木轻衣:姑娘……
赖山海:你去取便是,我自有分寸。
木轻衣蹙眉踌躇了几秒,最后还是垂下头拱了拱手。
木轻衣:轻衣这就去取。
木轻衣一向懂得进退有度,主子既然吩咐她自是不会多问。
可另一个就不同了。
“小姐可是要打发府中奴仆?”
我一抬头便瞧见她闪着精光的眼珠子转了转,蹙了蹙眉低下眼不加理会。
她似是没瞧见我恹恹的神色,凑到我耳边兴奋的音调像是苍蝇扇动翅膀发出的嗡嗡声。
“小姐,这么大个府邸若是将奴仆全部打发了,那留下谁来伺候您呐。”
“就是我和轻衣也不够啊。我能理解你的苦处,但木轻衣未必能啊。”
“况且她还是个会武功,哪肯这么窝囊的一直跟在你身边。贤王爷前几日可是表明过心意,小姐若是肯带着我们归顺于王府下辈子的荣华富贵便就不愁了。”
“若是可以……说不定小姐你还可以混个姨娘做做。”
取笑的语调里夹杂着不易察觉的怨妒。冬青见自己费了半天口舌,那女子还是低垂着头。
用一根木簪盘起的三千青丝条条纹路分明精致,不禁心中更加窝火妒忌。
“小姐……”
赖山海:说完了吗?
幽冷的语调像是在草丛中游走阴毒冷血的蛇,她抬起一双鲜红的眸子从苍白的唇瓣中伸出的尖牙剔通硕长仿佛已经咬穿了她的脖子。
“啊!!!!”
冬青猛的从喉咙中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捂着脖子瞪大眼面上满是悚然。
赖山海:叫什么叫!见鬼了?
我眼底含着一抹冷笑厉声斥道。
赖山海:少动点花花肠子。我是主,你乃仆,若下次说话再无分寸,我便拔了你的舌头。
语毕,我转脸望向怀中抱着一个灰扑扑的包裹步履稳健向这边走来的木轻衣。
木轻衣:姑娘可还有吩咐?
我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下堂聚集的人群。
赖山海:你这就将月银和酬劳分发给他们。
顿了顿,我看着那露出的一角银光默了一瞬。
赖山海:一共五百两,看他们每人能够分到多少。如果够的话,就全部分发给他们罢。
“小姐!万万不可!”
刚刚还在一旁腿软的冬青听到此立马又鼓起了勇气。
“五百两只够丞相府开支三月,若全部拨给他们了,剩下的五百两全部用完岂不是要去喝西北风。”
我没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不满,至此,我讽笑一声。
赖山海:再有钱又如何,没本事还得去喝西北风。
我望向台下交头接耳的众人,支撑着虽有灵力温养但依旧娇弱无力的身体站到了众人的目光下。
赖山海:我明白,如今丞相府没落,又遭皇室排挤,人人自危,命不保夕。
赖山海:各位不是狼心狗肺之人,却也没有义务挡在丞相府前。各位肯雪中送炭,肯伸以援手,我赖山海感激不尽。
那一双双或饱含沧桑或青涩机灵双眼此时都带着敬重,他们沉默不语面色凝重。
他们自然明白,我这番话是驱逐也是将他们置身事外。
双方都心照不宣,我理了理忽然就乱了的心绪,侧过头朝木轻衣点了点头。
赖山海:如今我能给你们的只有足够的银两,日后寻得新东家莫要再提起丞相府。
长长的人龙在一张桌子前排列起,我深感疲惫的捏红了鼻梁。侧目瞥到在一旁神色不忿的冬青,冷声道。
赖山海: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帮忙。
“是。”
她不情不愿的应了声。
我稍感体力不支,刚要寻张椅子坐下沾染着慈爱的和煦声线忽然唤住了。
“小姐。”
一抬眸便望见那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那张被岁月侵蚀的脸上布满了沟壑纵横的皱纹。
此时她正眯着眼冲我笑,神色温和。
赖山海:俞嬷嬷。
“诶,如今小姑娘也出落得光彩照人了。我记得你体寒,整日爱窝在房中读书练字,几日都没见你出过府。”
我看着眼前慈祥的老妇人,眼神也不自觉的柔和。
赖山海:俞嬷嬷做的参汤我到现在还记得。
赖山海:嬷嬷,你年事已高,带着这银两回到老家就再也不要回来了。京城暗流涌动,嬷嬷便回去安心养老。
老妇人一顿,脸上的笑容越发和蔼。
“也是,我这把老骨头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瞧我这糊涂的。”
我抿唇一笑,望着越发缩短的队伍冷了下眸。俞嬷嬷恐怕是想劝我放下仇恨,原主的记忆里俞嬷嬷几乎是把男主当亲儿子一样宠。
手心手背都是肉,于是便想着打消我心中的仇恨。
但杀父之仇岂是这么容易打消的。
在一旁的木轻衣忽而望见面色肃杀的赖山海,她不自觉的停住眼光。
那身材削弱的女子身着一袭素白的粗麻孝衣,光滑水润的木簪斜斜的插在墨丝间,平日里面若桃花的粉颊苍白冷峻,双眸凌冽。
这样的赖山海与彼时温婉动人的女子判若两人,不似她所想的一蹶不振。
“我不想走。”
忽然,一道稚嫩的嗓音低低的响起。
木轻衣回过神,垂眸就看见了穿着简陋衣衫蓬头垢面的少年。
赖山海:不想走?
不知何时,赖山海已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她身旁。
木轻衣:姑娘……
木轻衣颇感为难,她本是心地善良之人面对还未成年的孩童自是不忍弃之不管。
我抬手截断她将脱出口的话语,目光微冽的凝视着直到我腰际的半大少年。
他看起来有十六五岁,因长期的营养不良形如枯枝。
硕大澄澈的眼配合着依稀可见精致轮廓的嘴鼻,等他彻底长开肯定也是翩翩佳公子一枚。
赖山海:为何不想走?
我冷着脸问他。
那少年立马梗起脖子,触到我冰凉的视线又瑟缩了一下。
“大人曾出手救我一命,又见我无依无靠好心收留我。如今丞相府危在旦惜,我自是不会做抛弃恩人逃之夭夭的白眼狼。”
赖山海:我刚刚说的你也听到了,要是不趁早走可是要掉脑袋的,不怕死么?
“我不怕!”
少年倔强的瞪大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丝毫不见生分的扯住我的袖口。
“离了丞相府我也无处可去,要么被饿死要么被冻死,反正迟早都会死,我又何苦去受这种罪。”
似乎是真的想通了今后的生死,他一扫之前的阴霾转而笑嘻嘻的拉着我的袖子直晃。
高墙上那一缕迤逦红阳猛的钉进瞳仁中,我忍不住眨眨眼,成块瑰丽的光斑便无声无息的附着在对面那人脸上。
随之游荡而来的是那双犹如深海般湛蓝的双眸。
我忽然没了再继续交谈下去的欲望,连同他话中的所有漏洞都不想再追究。
拉着脸径直卧进椅中,我随意的朝他挥了挥袖。
赖山海:想留下就留下吧。但从今日起,你要改名叫阿烈。
————第二节·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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