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驻足在忘川边,漫无目的地望着虚空的川水,一望便是半日。渡船的老爷爷将旱烟杆在船沿磕了磕,清了清沧桑的嗓子,不经意道:
摆渡人:“老夫近日除了姑娘外,夜里倒是常见着一人,此人之前见过一次,最近倒是夜夜都从这忘川口坐渡船到对面的魔界去。”
白芷灵:“哦。”
我淡淡应了一句,我素来并不关心周遭物事,只是不好辜负老爷爷找我聊天的兴致,便漫不经心附和问道:
白芷灵:“不知是何人?”
“老夫只是个撑船的,不识得这许多人,只是那姑娘一身衣裳倒是有些与众不同,遂留下了印象。”
老爷爷吧嗒了一口烟圈, 缓缓道:
摆渡人:“她的披风为百鸟艳羽所织,裙摆甚长华贵非常,想来应该位阶不低。”
穗禾……?
我不答话,低头沉吟片刻,实在想不明白这穗禾公主频繁出没魔界幽冥所为何事,遂作罢。
老爷爷稳稳当当将我渡至对面幽冥入口处。
我忍着四周绿幽幽狼眼睛一般忽隐忽现的冥火在岸边喂了大半宿的蚊子精,可算遥遥见得远处一道霞光落,老爷爷又渡了一人 过来。我将自己的身形隐了,蹲在艾叶丛中,果然见那穗禾一身霓裳羽衣下了船自我面前行色匆匆走过,直奔幽冥深处而去。
我自失了一魂一魄以后,身上气息便消减了许多,况且,我本性属冰水,一入夜气味便融入了更深露重的夜色之中根本分辨不出来,遂,我隐着身形跟了穗禾大半路也未引起她的察觉。
但见她一路疾行,避开鬼怪妖精出没的熙攘处,专挑僻静猥琐的小道绕了走,行走之间神色警惕,时不时不忘左右前后看一看,这般模样,我一看便知多半有猫腻,不是去偷东西便是去偷情,总归离不开个偷字。
最终,见她鬼祟停在棵树桩跟前,再次左右确认无人后,伸出右手,用食指尖沾了边上草叶上的露水沿着树桩的年轮细细描绘了一遍。
少顷,便见那木桩轰然从中间对半开裂,现出一条鬼火憧憧的通道,穗禾一闪身便钻入其中,那木桩眼看便要迅速合拢。
我急了,半路跟丢可就前功尽弃了, 赶忙上前,要 扒开那仅剩了一条缝隙的木桩,岂料还是慢了一步。
眼见着那木桩在我面前合拢得严丝缝细痕迹了无,我正待照那穗禾适才所做依葫芦画瓢一番,却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便疾疾竖起耳朵,用了些法力趴在木桩子上凝神倾听。
有两个说话的声音!一男一女!
女的是那穗禾,男的......苍老浑厚地陌生,我提起的心又沉沉地溺毙在深潭里。
穗禾:“老君那里倒是有丹.......只恨我不便问他讨要,六殿知道,座上的那位心有七窍, 盯得紧,我若问老君讨丹,他必定半日便能知晓,届时此......败露无疑.......这是花界的灵芝......过去,花界长芳主曾让我鸟族蒙冤百年,心有亏欠,我此番问她讨要此草,她便不好推抑......但是,她手上也不过仅有三株,还是过去先花神留下的,如今能种出此草的......除锦觅和白芷灵.....别无他人....此女既痛下杀手,又如何... ...”
“如此,只好拿这灵芝先行吊着.....其.余也无法.....倒是难为穗禾一片痴心四处奔波。”
两人对话饶是我用了法术亦听不是清晰。
穗禾:“穗禾要多谢六殿才是,此番若非六殿于混乱之中眼明手快,又如何留得住......”
“非也,幸得.......不同于一般......七魂七魄,尚多一魄.......... 檠轮回所用......穗禾近日频繁出入可有注意周遭异样?”
穗禾:“穗禾惯来小心,但不知为何今日心中一直惴惴难安,还是先行一步......这秘道外未设结界是否不妥?”
“此话差矣,若设了结界,反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明摆暗示他人此处有异.. .....”
说话间,木桩突然开裂,幸得我闪身快,化成了一滴露珠混迹在周遭草叶之中,但见穗禾步出秘巷,犀利的目光左右警惕看了看,最后停在我栖身的这丛小草上,似是凝神仔细将此处瞧了瞧,终是没能看出什么,只好转头撤去。
待她走远,我方才松开鼻息 , 呼出一口长气。片刻后,木桩再次裂开,自里面踱出一个男子。
我凝神看了看,认出竟是卞城王。
但见他回身仔细将那木桩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确认无丝毫破绽之后,又挥手移了些四周的杂草将其掩盖,若非细看谁人会在意这路边被伐断的一棵木桩,更不会想到这木桩下还另有玄机。
卞城王渐行渐远,直到他瘦高的身形隐入魔界暗红色不祥的天色里,我方才摇摇晃晃自那草叶上滑落下来,变回原本身形。
我俯身贴在那木桩圆圆的断面上听了又听, 确认没有任何响动后,方才伸手沾取一滴露水要依照方才穗禾所作描画那年轮,怎奈手指却一下不听使唤,连指尖都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我强自压下心头那个盘亘了十二年的奢望压下那些久久不能平息的澎湃念想,用左手大力地握紧右手的手腕,勉强平复下颤抖,一圈一圈重复描绘了一遍树.......
木桩豁然自里打开,一盏 冥火倏忽点亮。我踏入其间,那木桩又在我身后悄悄闭合。
我脚下踉踉跄跄磕磕绊绊地向前走去 最后,终于在转角处被脚下裙裾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倒跌到了干燥的泥地上。
满面土屑轻轻刺着我扎着我,逼迫着我一点一点抬起头来,仅仅一眼,我便又俯面趴回地上。
有东西自我的眼尾漫溢而出,那些久违的我以为再也流不出的液滴一颗一颗渗入了我面下干涸的土壤中,小小声地哔剥作响叫嚣着。我不敢抬头再看第二眼,不晓得这样的幻象会不会-眼即灭 。
我趴了很久,很久,喉头哽咽,直不敢抬头再看第二眼,不晓得这样的幻象会不会一眼即灭 。
我趴了很久,很久,喉头哽咽,直到那些摇曳燃烧没有温度的冥火烧得我身心剧痛,方才按捺不住地抬起头。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一片悄悄燃烧的幽蓝冥火之中,面上神情一如当年的那一刻,长长的眼睫根根分明地顺服垂下,唇色惨淡 ,睡得像个乖巧的孩子一般一动不动。叫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捏捏那脸 颊将他吵醒,告诉他,大可不必睡得如此规矩,便是翻翻身子也是好的。
三棵灵芝仙草在他身下烧成一缕一缕淡淡的仙气笼罩在他周身慢慢汇入他的百会之中,却如同泥牛入海沙砾沉井无消无息没有引起他胸口一丝一毫的起伏,没有换得哪怕丁点能证明他尚且活着的吐纳气息。
仅有发间簪的寰谛凤翎金光熠熠,那根我曾以为随他消逝的凤翎。
心中有一个强烈的念想,想要再碰碰他,再看看他,仅仅这样一个简单的念想,竟让灵魂到身体都渴望地要炸裂一般疼痛。我知道,是因为他体内有我的一魂一魄。
我支撑着身体从地上站了起来,及不可待地疾行几步到他跟前。
不顾那些扑面而来看似无宝却熔人魂魄的巨火扑面而来看似无害却燎人魂魄的冥火,踩过那些张牙舞爪的护法魂魄罔顾他们的尖牙利齿刺穿我足底的涌泉穴,扑到他的身边,伸手抚上他的面颊,却不想什么都没有触到,指尖只是穿过了一片虚无,穿空而过。
我怔怔然,原来,他留下的仅是一缕形魄.......
不过......我摸了摸身上的灵玉,将其掏出,放在他形魄的胸口上,让了灵玉融于他的胸间。
此时,不知因为是什么缘故,我竟突出一口鲜血。
但我很快就擦了。
我看着他空灵灵若隐若现的面庞,俯身贴上那没有任何触感的虚无唇瓣... ...
慢慢地,唇面上有了软热的触感,慢慢地,鼻尖亦碰到了另一方挺直的鼻梁,慢慢地,手下贴紧的不再是一片空虚寂静,有什么正隔着我的手心隔着一方胸膛缓缓地、不紧不慢地搏动了一下,又一下......
最终,我耗尽全身气力跌坐在一旁,看着他身下的幽幽冥焰烟消云敛......那黝黑的长睫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我一时竟像被施了定身术般不得动弹,楞楞瞧着,直到外面转角处传来一阵衣摆摩挲的声音,我方才一惊而起,化了身形隐匿在一棵未烧尽的灵芝上躲入这斗室的墙角里。
穗禾:“何人? ! ”
原来是去而复返的穗禾。看着熄灭的冥火,她的脚步戛然而止,面上立刻惊疑不定。
我心下一跳。
与此同时,凤凰的眼皮动了动,霍然睁开双目。
一双长长的眼睛黑如沉墨,深不见手。
穗禾:“旭凤!”
穗禾:“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凤凰慢慢坐起身,看了看被握紧的双手,淡淡然,缓缓开口:
旭凤:“穗禾? ”
穗禾:“是我! ”
穗禾更加抓牢他的双手,用力之大连手背上的骨节都泛出了青白色。
......
原来,穗禾此番既不是偷东西亦不是偷情...我突然莫名想起那些情爱之书中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字眼——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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