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不喜明月如此咄咄的看着魏知行,将夜光杯重重礅在桌案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沉声嗔道:“殷氏明月,万岁爷以仁治国,以礼兴邦,凡事以和为贵,从不强人所难,你即得了赦免, 还不叩谢皇恩?!莫不是要万岁爷在这举国同庆的日子里,再治你个大不敬之罪不成?!!”
明月苦涩的一笑,抬起眉眼,重新跪倒,毕恭毕敬道:“娘娘,民女就此离宫,穷极一生,再无入宫可能。民女恳请皇后娘娘,恩准民女问魏大司农几句话,一解民女心中所惑。”
皇后看看殷明月,又看看魏知行, 竟觉得明月所说的话,竟似曾相识,如同九年前,魏知行亦是闯了大殿,如此执著的问刘嘉怡,选择泯王,还是选择他。
皇后轻轻点点头,事情如此变化,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在她好不容易同意殷明月以正室身份嫁入魏家,甚至想好了婚配之前赏明月个县主之位,以配魏家的身份之时,哪知皇帝有意赐婚之时,魏知行却先不同意了,反惹得万岁爷不高兴。
还没有下赐婚旨意,否则就成了抗旨不尊之罪了。
明月站起身来,走到魏知行面前,未曾言语,先是眼圈红了,充满希冀的看着魏知行的眼,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孺慕道:“‘一夫’,是不是、是不是皇帝和娘娘给你施压了?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你为了我多次九死一生,答应我,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我们都要一起面对好不好?”
魏知行眼眸看向他方,不也直视,低沉着声音道:“殷姑娘,莫要枉自揣测主上的一片苦心,你我之事,万岁爷和娘娘一力促成,是魏某与殷姑娘缘薄,殷姑娘秀外慧中,陪慧过人,以后定会觅得良君,相敬如宾,共享天伦。”
眼泪终于溢出了眼眶,明月抬起头来,试图将眼泪抑回眼眶,却是越抑制越是满溢, 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来,最后终于绝了堤。
明月哽咽道:“‘一夫’,你如轻飘飘的将我送入他人怀抱,莫不是以前你我的情意,都是假的,我若与他人卿卿我我,你的心,真的不会痛吗?”
魏知行低着头,不言不语,肩头已经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明月忍不住逼近了一步,几乎听见了魏知行粗重而杂乱的呼吸声,心头如被铁铅重重的禁锢,沉重而呼吸不得,猛抽了抽鼻翼,哽咽道:“既知如此,当初为何要以情相付、以命相搏 ,对我那样的好,现在叫我去哪里找那么好的人,做庇护明月的夫君?”
明月终于忍不住去牵魏知行的双手,魏知行却是本能的一闪,明月只来得及扯住了魏知行的一只袖口,身子不由一软,思绪终于崩溃,抽搐着哀求道:“‘一夫’,如果、如果是因为刘小姐的事情,我、我愿意、愿意接受,我做妾、做妾,好不好?如果、如果怕我们的孩子争家主的位置,我、我不要孩子可好?只要,只要,你不要让我离开你好不好?放眼这个世界,你如果都不要我了,所有的亲人、朋友,就真的都离我而去了,我该怎么办?”
明月感觉到了一种被抛弃的无助之感,殷才的惨死,宋娇娇的失踪,骆平的入宫......所有的画面,如同梦魇般缠绕着她。
魏知行,是她最后的希望,如同溺水之人最后一颗稻草,如同黑暗之人最后一线光明,若这稻草也抛弃了她,这光明也远离了她,她便无所适从,所有的无助一瞬间、排山倒海般侵袭而来,抽走她最后一线希望,夺走她最后一丝信念。
明月榻在地上,死命的抓着魏知行的袖口,那袖口,被和着泪的手掌,捏成了无数的褶皱,如心里怎样理也理不清的阴霾与痛苦。
明月执著而卑微的仰望着魏知行低垂的脸,如同蝼蚁仰望着的苍穹,虽遥不可及,却绝不放弃那最后一丝丝的希望。
魏知行终于红了眼,别开了脸,挺直的脊背一弯,似垂老了数岁。
男子心如刀绞,犹豫着想将明月搀起,心里却是两个声音在交战。
若是允了明月,男子的决定便会土崩瓦解,二人在一起固然是好,若是明月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怨恨自己剥夺了她的幸福?
若是否了明月,明月的世界便会土崩瓦解,二人从此天各一方,虽然有恨,许会收到另一份幸福也说不定?只是,一想到她会恨自己,男子的心,便先裂成了无数个碎片,怎样粘也粘不合了。
一向决断的魏大司农,终于左右两难,难于取舍。
左相刘伯农一见二人僵持不下,且提及了自己的女儿,心下主意一定,立即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现愧疚之色道:“陛下、娘娘,微臣有罪。魏大人今日抗旨不婚,全系小女牵绊之故,请赐微臣管教不善之罪,也请帝后体恤小女与魏大人多年心系彼此,成全二人。”
六十多岁的老人,双鬓斑白,虔诚的跪在地上,令人不由动容。
齐召眼睛轻眯,转了转手中的掌心印石,暗自计较着刘相的提议。
因齐召重武轻文,使得朝中文人互为抱团取暖,大多投入了刘相的门下,刘相在朝中文官中的影响力颇大,耐何刘相了得,刘相身下的三个儿子却均不成气候,所以才有了九年前将女儿刘嘉怡迫嫁给泯王的举动。
耐何这刘嘉怡,若是甘心做个扶不起的阿斗也就罢了,偏偏惹得祸事不断,亲手断了泯王的路,后又是无名无份怀了魏知行的骨血,害得满城风雨。
刘相本想着母凭子贵,算计着让刘嘉怡重新再嫁入魏府,哪知被魏知行一口回绝,并以刘相把柄相协,刘相无法,回头本想着将刘嘉怡秘密处死,但想着毕竟 魏知行的骨血,将来说不得反握了魏知行的软肘也为尝不可。
现在,竟有了魏知行拒帝后赐婚与殷明月之事,刘相便有了就杆上爬,让帝后赐婚的想法,这样,不仅魏知行不好用他的把柄说事,又让刘家女儿成功入了魏府当女主人。
如此机会,刚刚好。
齐召不喜欢臣子之间“强强联合”的联姻,只是,与之相较,他更不喜欢被别人忤逆,看着魏知行一幅绝然的模样,齐召心里的想法便松动了,让一个三翻两次出尔返迩嫁做人女的不检点女子,放在魏家当个女主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齐召笃定的将手中的小印放下,对身侧的秋公公点了点头。
秋公公高声喝道:“传刘氏前殿回话。”
隐于殿尾的刘嘉怡正恨恨的看着前殿的变化,耐何听不见声音,不知道事情的发展,后见父亲上前跪倒,又叫了自己殿前回话,心头不由一阵窃喜,忙理了理衣裳,一派仪态万千的向前而行。
刘嘉怡身出名门,一切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刘嘉怡常居高位,一切举手投足都是最盛的;自然,二十几丈的距离下来,较明月风情万种的不知多少倍,完完全全的步步生莲,再加上万分憔悴的脸色,更加显得楚楚生怜,惹人疼惜。
刘嘉怡上前跪倒施礼,侧眼望了一眼魏知行与殷明月,脸色先是一红,随即晦然,俨然是对魏知行情有独衷的痴情女子模样。
殿上经历过当年事的老臣子们,不由得心中感叹,真是人之在世,白驹过隙,不过九年光景,时光竟似倒流了一般。
一样的殿上,一样的人,一样的情,只是,多了一个姓殷的村姑。
齐召刚要开口而言,魏知行已经先行一步跪了下来,沉声道:“陛下,微臣经此一役,感叹杀伐众多,生灵涂碳,微臣愿赴相国寺,闭关修行三年,以祈上苍垂怜,佑大齐盛世,期万国来朝。”
刘嘉怡眼色不由黯淡下来,又是一个三年?当年她与魏知行订亲,等了两个三年,终于抵不住权势的诱惑,嫁给了泯王,如今时过境迁,却又是一个三年?自己,还要等?!
刘嘉怡低头不语,刘相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刘嘉怡 一眼,启奏道:“陛下,娘娘,小女与魏司农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别说三年,就是三十年,小女也定在家中谨守妇道,守门相望。”
魏知行苦笑了一句,再次叩首道:“刘相,魏某一介孤孑之事,担不得相爷的乘龙快婿,在相国寺,大齐一年不复兴,臣一年不还朝;大齐十年不复兴,臣十年不还朝;大齐若三十年不复兴,臣愿枯骨寄予相国寺,永世祈求佑我大齐。”
魏知行再度叩首,坚定之情,怕是任何人也改变不了了。
齐召心中不由感触,自己一向忌惮有功之人,此次魏知行立此大功,按理应当封一个外姓的侯爵,世袭枉替,手中的未刻之印便是封侯赐的印鉴。
齐召不想给这印鉴,所以便想着以明月这个“情赏”,替了侯爵的“官赏”,以后也好用殷氏压住魏知行的气焰。
只是事情没有变化快,魏知行却先一步疾流勇退,不仅不求官,不求姻,还要自愿囚于相国寺,去祈福去了。
如此忠心之人,倒是自己多心了。
齐召的心反而放下了,笃定的点了点头道:“魏爱卿忠心可嘉,是大齐之福,是朕之福,朕准了,只是,祈福事大,魏爱卿为魏家传宗接代的事情也不是小事儿,魏爱卿可先选得良人,朕御赐良缘,先行完婚再去祈福亦可。”
魏知行坚定的摇了摇头,半分没有犹豫之色。
明月挺了挺脊背,让自己看起来坚强了些,勉强的从地上站起来,只是踉跄的步子,站了两次均没站起来,李放与江暮不忍直视,上前相扶,明月倔强的不理会二人, 双手支撑着地面,颤抖着站了起来。
身子如风中的麦子,打着摆子,眼睛却是坚定的不再看向魏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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