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县主低低地道:“臣女……遁入空门。”她咬了咬唇,恭恭敬敬地向上磕头,“若是家父不准,臣女自尽。”
皇后默许,继而看向常洛,“张国公——”
常洛恭声道:“国公爷离京巡视,几日后方可回来。”
皇后闭了闭眼。
常洛瞥见张夫人已是面无人色,摇摇欲坠,请示过皇后,命人拿上供词,送张夫人到外面稍事歇息。再在这里逗留一阵子,她少不得会晕厥过去——皇后此刻在气头上,虽然惜字如金,可每字每句都叫人心惊胆战,弱质女流哪里消受得起。
他心里很是怅然。原本,张家是那么好的局面。张夫人与文安县主只需恪守本分循规蹈矩,余生便只有安稳富贵可享。偏生她们被浮名所累,这狠狠的一跤摔下去,余生怕是欢喜时少。
皇后站起身来,在室内缓缓踱步。
她要慎重地斟酌,利用楚王妃把整件事的局面搅乱再逆转。
简让赶回来了,站在门口,对常洛招一招手。
常洛会意,放轻脚步出门,与简让走开去几步,微声说了方才皇后的举措。
简让唇角上扬,笑容里有意外又有惊喜。
皇后这般利落狠绝的一面,很多人很长时间没见识过了。
这样就好,接下来的事情好办很多。她若是为着张放与女儿的父女情分优柔寡断一次,那他与蔡徐坤没别的选择,只能在中间和稀泥。
他走进大堂,轻咳一声,恭敬行礼。
皇后停下脚步,抬手示意免礼。
简让问道:“皇后娘娘在斟酌何事?”
皇后如实说了,“蔡徐坤可想到了应对之策?”
简让一笑,“皇后娘娘似是料定微臣没有对策?”
“你当然有对策,不可取。”皇后一摆手,是“你别说更别惹我生气”的意思。
简让莞尔,随后侧身相请,指了指门外,示意她到庭院中走走。
在他的衙门,他总不能与皇后娘娘遣了暗卫单独说话,在外面边走边把话说完最妥当。
皇后会意,转身出门,一面踱步,一面听简让微声说了蔡徐坤的打算。
皇后听完,停下脚步,侧目看着他,挑眉一笑,“真有他的。我大致照着这个章程来。”
这就是同意了的意思,亦是她要在过程中耍点儿坏的意思。简让打心底透了一口气。
他如今得力的人手不够,有些差事需得亲力亲为,更需要蔡徐坤时时协助——不为此,蔡徐坤不至于大半年不得闲,忙得旧伤都发作起来。
如今的差事,主要是清除皇帝、皇后与其母族江府、蔡徐坤、韩越霖和景先生的仇家余孽——这几个人,在前几年除掉或结仇的门第加起来实在是太多。在他们,如今已是债多了不愁,在别人,却是血海深仇。
景先生是最特殊的一个,只比他大几岁,但曾经是他的上峰,亦是他与蔡徐坤的良师益友,如今袖手天涯行踪不定。临走之前,把保护帝后、蔡徐坤等人安全的重任交给了他。
等同于将半条命托付给了他,是最深的信任。
他人手不够兼顾不过来,只能让蔡徐坤鼎力协助——真出事就是天大的祸事,他以命抵命事小,辜负了景先生的信任事大。说起来,这些事情上,蔡徐坤算是他的前辈,又是过命的好兄弟,相互帮一把是当仁不让,他要是逞强的话,蔡徐坤才会跟他玩儿命。
这几日,蔡徐坤旧伤发作不说,蔡徐锐夫妻二人过得不安稳,只有先把家事处理完,才能够静下心来处理正事。
楚王妃过来了,行礼之后,神色惊疑不定。过来的一路都在想,自己平日有没有无意间做过错事,惹到了母仪天下的皇后,结果是没有。那就一定是楚王做了什么事犯在了皇后手里。那么,皇后唤她来做什么?以往也没迁怒于人的习惯啊。
皇后笑微微地道:“有件事要你帮忙。”
楚王妃慌忙应声,声音紧巴巴的:“皇后娘娘只管吩咐。”
皇后安抚地一笑,“别怕。随我来。”
楚王妃心神为之一缓,“是。”
这时候,张夫人和文安县主已被带到倒座房。暗卫知道,到此刻,已不需再为难她们,把人带进室内,便退了出去。
张夫人用了些时候,才明白女儿到底犯了怎样的大错。
她坐在光线越来越黯淡的房间里,久久地凝望着垂头站在一旁的女儿。
文安县主眼里的泪没有断过,面颊上湿漉漉的,视线一片模糊。
张夫人想责骂,想痛打,最终却是什么都做不得。怪谁呢?女儿不成器,她的责任最大。
恍惚间,楚王妃走进门来,笑盈盈地道:“我得了皇后娘娘的吩咐,来跟你们商量一番,总要把没完的戏唱好。”
皇后那边,闵夫人与闵青莲已经过来。
皇后看着天色不早,吩咐随行的侍卫,“把人带回去。”随后回了宫里,径自去往太后的慈宁宫。
路上,红蓠不由好奇地问道:“吉祥呢?您不是说去蔡府么?”
皇后故意逗她,“我们吉祥还在怄气呢,不肯回来。”
“不会吧?”红蓠讶然,“几时变得这么大气性的?”
皇后不由为吉祥抱不平,“你起码训斥了一刻钟,还好意思怪我们吉祥气性大?”
“那能怪我么?”红蓠是从小陪在皇后身边的人,最是亲近,私底下说话不需讲虚礼。说起吉祥做的好事,她还是有点儿脾气,“你们败家打碎的可是我那套玻璃茶具。那是昭华长公主特地吩咐内务府照着她画下的式样打造出来的,精致小巧不说,而且满天下只此一套,绝没有重样的。昭华长公主看在您的情面上,赏了我,结果呢?我还没焐热呢,就全成了玻璃渣子。”
皇后失笑,“正因如此,我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由着你发了那么久的脾气。不为这个,我们吉祥能那么委屈么?能跑出去那么久不肯回来?”又故意叹息一声,“你们的气性都是越来越大,我只好受夹板气,两面不讨好。”
红蓠轻笑出声,侧目打量着皇后的神色,“您骗我呢吧?是不是根本就没去萧府?不然怎么都要把两个小家伙哄回来的。”
皇后笑而不语。
远远的,太后抱着皇子云斐,在一大群宫女的簇拥下迎面而来。
皇后连忙加快脚步迎上去,行礼后道:“母后,这时候风凉,您怎么也不加件斗篷。”
“没事,没事。”太后笑容慈爱,“哀家陪着云斐来迎迎你。”
“母后,母后!”云斐粉雕玉琢的小脸儿笑成了一朵花,张着手臂要母亲抱,“我来接您啦。”
“嗯,乖。”皇后毫不迟疑地展臂将儿子接过,亲了亲他的面颊,“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要皇祖母抱?”说着话,就把儿子放到了地上,伸出手去,“来,我领着你,走回去。”
太后:“……”
云斐看着母亲的手,皱眉,扁嘴:“……”
皇后一改人前惜字如金的做派,一本正经地道:“你现在这么胖,就该多走动,这叫强身健体。不准总让人抱着,记住没有?”
云斐胖乎乎的小手抬起来,打了母亲的手一下,“不胖,我一点儿都不胖。”随即又撒娇地笑着张开手臂,“母后抱。”
皇后嘴角一抽。
太后却已又气又笑,抬手戳了戳皇后的脸,微声数落道:“你这个不着调的,我们云斐哪里胖了?这叫胖?”随后语声才恢复如常,将云斐抱起来,“皇祖母抱。”
“母后……”
皇后与云斐异口同声。
皇后是想,孩子都两周岁了,换了资质聪慧的,明年都能启蒙了,到眼下还成日里做小懒虫……怎么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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