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话
Episode 23
尽管来者竭力控制,兰蓓儿还是听出,那是父亲的脚步。
“蓓儿?阿蓓呀?”
父亲试探着叫唤了两声,少女只是裹紧被子,假意熟睡。
悄悄地,她眯开条缝,观察着黑暗中的父亲。
确认女儿已经入眠,约翰斯松了口气,从怀抱里捧出个鼓囊囊的帆布袋子,放到兰蓓儿枕边。
尽管他最大限度地减轻了动作,袋子触地的瞬间还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好似千万支银铃叮当作响。
“娃呀,这是你明年的学费。”
他盘腿坐在女儿床边,愣愣喃语,
“好家伙,三千银索比,够在古德堡盖座小磨坊了吧。爹为了凑齐它们,把酒馆来年收入的二分之一全抵押给省城的钱庄了。要是还不上,你妈和你弟妹们都得喝西北风。”
兰蓓儿的腿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屏住呼吸。
再三确认女儿睡着了,约翰斯取出那卷没有点上的纸烟,叨在嘴角,
“你也知道爹的脾气,今天对你是急了点。但幺女呀,你这么大了,也应该明白,我和你妈为了这一大家子人,从嘴里能抠出一点是一点,平时吃的穿的,都让给你那群弟弟妹妹了。你是最大的孩子,理应为这个家,分上那么点担子了。”
少女抿着嘴唇,睫毛微颤。
“今天的事,也别往心里去。不管怎么讲,你始终是最让布伦特家骄傲的孩子。爹和你娘没啥本事,一辈子走不出古德堡,但你不一样,幺女… …世界很大,我们老两口能帮到你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玩弄着手里的空火柴盒,约翰斯最终取下纸烟,伸出干若树藤的枯手,梳理起女儿月光流淌一般的银发,
“别走得太远啊,幺女,远了,你娘就看不到了。”
他伸出另一只手,试着给少女鬓角的发丝编麻花辫。犹记得从前,兰蓓儿还是个半人高的小姑娘时,经常缠着爸爸扎头发。那时的约翰斯,扎得一手好箩筐,自然也就能给女儿编出最好看的双马尾。每次看着银发晃漾的女儿蹦跳着向小伙伴们炫耀新发型,他心里总是胜过灌了好几杯蜂蜜酒,甜得就像把劳拉抱入新婚洞房的花烛之夜。
几次尝试,都宣告失败。约翰斯以为是女儿长大太久,自己技艺生疏了。摊开掌心,他才发现自己这双枯枝般的老手早已爬满密密麻麻的硬茧子,像斑驳风中的碑。
“蓓儿,爸爸老了,没用了啊… …”
自嘲地咧咧嘴,他站起身,悄然离去,全然没注意到,一粒泪光的晶莹正顺着少女的眼角,寂静淌落,像陨落风中的星。
悄然目送着父亲关门离去,兰蓓儿才伸出手,擦去脸颊上的泪花。
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时间,少女以为自己长大了,可以无拘无束地在王都放飞自我,再也没有父母的唠叨萦绕耳畔。现在,她才发现,十七岁的兰蓓儿和七岁的小蓓儿一样,都需要依靠着父母的浓情厚爱,才能在这个世界行走下去。
原来,所谓长大,并不是在于年龄的意义,而是在于,你可以用对等的爱意,去回报深深祝福过你的人们。
少女翻过身子,开始尝试入睡。
但只要她闭上眸子,白天小狐娘无助的眼神就会重现脑海,稚嫩的惨叫声和宪兵们的鞭笞声交织在一起,无时无刻不在她的耳畔,凄怨交响。
奇怪,明明没有见过这孩子… …大家也都说,雪妖是这个世界上最邪恶的生物,可为什么… …她的身上会有如此让我在意的气息… …就好像,那孩子就是我的亲妹妹… …
斟酌再三,她还是掀开被子,从锦囊袋里取出魔杖,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门。
在走廊转角处,少女撞见了熟睡的父亲。只是和着件单薄的外衣,约翰斯就这样抱起双臂,靠在潮湿的墙角,呼噜如雷声轰鸣。
她意识到,父亲为了节省房费,只买下一间客房,又为了不惊扰到女儿们,选择了在阴寒的走廊里,草草过夜。
一种比半熟酸梅更涩的滋味渗入心扉,少女双手按在胸前,盈盈的绿眸泪影阑珊。
转身回到房内,她从锦囊袋里找出自己的长斗篷,盖在父亲身上,又怕他半夜受寒,将缀着五芒星的女巫帽也戴到了约翰斯的头顶。
晚安,爸爸。
做完这一切,兰蓓儿俯下身,掬着漾如月影的银发,吻在父亲脸颊,
愿在梦乡里,蓓儿还是你的乖女儿。
印象中,小镇的中心有一座教堂。宪兵队进驻后,将之改造成了临时总部。
凭着无法言说的自觉,兰蓓儿感到,那就是小狐娘被关押的地点。
虽说宪兵们不会魔法,手里荷枪实弹的燧发枪却也不是吃干饭的。还在象牙塔中深造的少女只是一介修习魔女,连初出茅庐都算不上。
更何况,白天的经历,已经让她出尽洋相。
但就算是明知没有胜算的斗争,兰蓓儿也暗自咬紧了牙关,义无反顾。
因为,白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站出来,给了这孩子以救赎的希望。无论如何,少女都不忍心将自己亲手在那孩子眼中点亮的火苗,生生掐灭。
小家伙,你可要坚持住的说… …姐姐为了你,已经做好在大牢里三个月不吃布朗尼蛋糕的觉悟了呀… …
兰蓓儿用兜帽掩住面容,在夜色浸淫的街道上疾走如飞。
那个… …潜入魔法的启动术式是啥来着… …金钟咒和昏迷咒式也要提前咏唱好才行… …
她竭尽所能,将可以用到的魔法提前温习了一遍,就像每次在考试前,她都会在开考前最后一分钟抱着薇诺娜总结的小本子,抓耳挠腮地念叨半天。
奇怪的是,少女轻而易举地混入了宪兵总部,不费吹灰之力。
值班的卫兵都倒在各自岗位上,鼾声四起。大铁门的钥匙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挂在枪管上,在烛光下跃动起刺眼的光芒,好像唯恐她发现不了似的。连看门的大狼狗昏睡了过去,爪子里擒着没啃几口的肉骨头,口水淌开一地。
兰蓓儿举着魔杖,猫着腰小心“潜行”。突然,她被什么绊了一下,吓得少女从惊跳起来,像掉到热水里的蚂蚱。
一惊一乍的蹦跳声宛如击掌,在走廊里发出响亮的回声。兰蓓儿连忙缩到墙角,抱紧发抖的身子。
所幸,响动并没有惊醒守卫。回过头,她这才发现刚刚绊住自己的是一本备忘录。
弯腰将之拾起,少女在备忘录中发现了今天新入狱的囚徒名单。通过印象中的时间,她比对出最有可能是小狐娘的囚犯编码,顺着牢房号找了过去。
果然,在走廊最末尾的小监牢里,她发现了蜷缩成一团的银发小姑娘。
“森息——洞开!!”
眼瞅到小狐娘身上的累累血痕,兰蓓儿心急如焚,下意识地挥动起魔杖。没想到被铁链重重封锁的栅栏门竟“哗啦”一声,豁然洞开。
少女睁大眼,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施展的法术。
刚才在情急之下,她不经意地念出了开锁咒的快速吟唱术式。这种魔法术式能将三段式的吟唱压缩成极简的几个关键词,便于法师在紧急情况下快速施展魔法。不过这也对使用者的魔法驾驭能力要求甚高,是身为半吊子魔女的兰蓓儿平时想都不敢想的进阶法术。
小狐娘从睡梦中惊醒,看着牢门伫立着的如风身影,吓得直往牢房里拱。当来者摘下兜帽时,少女悠长的银发流泻下来,在星光下泛起月色溶溶般的莹润光泽。
“神、神座大人… …”
鎏金色的眼眸泪影漾动,小狐娘像白天一样拜倒在兰蓓儿裙下,虔诚得像为了朝圣穷其一生的信徒。
“诶诶?”
少女惊诧万分,接连后退。小狐娘直起身,食指按在嘴唇上,歪头打量起兰蓓儿,刚才还期待不已的目光像燃尽煤油的提灯,渐然熄灭。
“对啊… …神座大人已经离开我们… …再也不会回来了… …”
兰蓓儿捏了捏手中魔杖,鼓起勇气站上前去,
“总之… …我们还是先离开这儿吧!”
抱着小狐娘,兰蓓儿带她逃出宪兵总部,在一家通宵营业的咖啡馆暂时落下脚来。
订好包间,少女竭尽所能地施展了隔音魔法,这才放心解除掉小狐娘身上的隐身咒。
“锵锵!现做的香草热巧克力来喽~”
两杯热气腾腾的马克杯端到桌上,兰蓓儿拍拍屁股,在小狐娘对面坐定,
“快趁热喝下去吧!”
疑惑地望了眼少女,她最终还是双手捧起杯子,放到樱桃般的小嘴边,伸出舌尖尝了口,
“好暖~”
终于放下戒心,小狐娘扬起头,往喉咙里大口地灌着热巧克力。氤氲浮荡般的暖意逐渐浸没全身,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好似半融奶油,温顺耷拉在她的银发上;而那抱枕般蓬松的尾巴从屁股下俏皮钻出,惬意摇摆。
满满一杯热饮咽下去,小狐娘摸着暖和起来的肚子,伸出舌头,舔起唇边沾了一圈的巧克力。
“汐月,已经很久没尝到这么甜蜜的滋味了。”
“所以你叫‘汐月’对吗,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呢~”
兰蓓儿双手托着下巴,打量起一脸满足的小狐娘,歪头微笑。
表情在瞬间凝固,小狐娘从椅子跳下来,突然拜倒在少女面前,五体投地,
“雪妖族簌风氏、汐月在此拜见!多谢恩人出手相助,今后有机会一定百倍报答!”
“咦?快起来快起来!这样姐姐会不好意思的~!”
兰蓓儿连忙弯腰,将她搀扶起来。
“还请恩人解除伪装,让汐月可以看见您的真身。”
乖乖被少女抱回座位,汐月摇着蒲团似的毛尾,满目憧憬。
“伪装?什么伪装呀?”
“汐月知道,您为了方便在人类中行动,易容成了魔女的模样。但现在请不必紧张,我们都是雪妖,汐月是不会泄露您身份的。”
“可… …我不是雪妖呀… …”
兰蓓儿睁大眼,刚想辩解,汐月突然跃过桌子,敏捷得像一道剑影,白皙的小手擒住兰蓓儿的手腕,
“回路展开:溯洄之樱。”
汐月半闭眼眸,金黄色的魔力网络顺着她的手臂延伸下来,连接到少女的腕臂。她感到有什么温软的液体浸入自己的血管,顺着血液扩展到全身。
她感到一丝惊恐,刚想对汐月有所发问,转瞬间,这个月影般的小狐娘就切断连接,抽身后退,回到对面的座位。
“对不起,实在是冒犯了。”
汐月垂下头,冲着兰蓓儿双手作揖,
“汐月,只是非常好奇,您身上的气息和我们一族有着这么多相似的地方,怎么会不是雪妖,就擅自链接了您的魔法回路…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哪里奇怪了呢?”
兰蓓儿摸着汐月握过的手腕,疑惑眨眼。
“您身上的魔法回路,既不是雪妖一族常有的绯樱回廊,也和一般人类法师的魔力通道有着很大的不同… …”
她摸着下巴,眼神迷蒙,
“而且,它被一个非常强大的古老术式镇守着,以汐月的能力,无法做一步的分析… …这个术式已经失传很久了,在萃琉璃,根本就没人能就解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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