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话 Episode 45
“阿桐… …阿桐你在哪儿呀?”
环顾四周,兰蓓儿焦急地寻找起萧桐的身影。可附近除了几栋废弃的平房,再无人烟。滚滚黑云铺天盖地,沉甸甸地压在附近起伏的山峦上,仿佛地狱三头犬喷吐着恶气咄咄逼近。
少女害怕起来,一边呼唤着男孩的名字,一边碎步奔跑,小手捂紧了胸口的蝴蝶领花。呼号狂风犹如巨浪席卷而来,挟裹着少女纤弱的身子,将那本就破碎的声线,肆意支离。
世界像枯萎风中的秋叶,在她眼中变得死寂起来。沿着来时的道路,兰蓓儿试图原路返回。可迎面却有一只又一只的钢铁怪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疯狂扑袭过来。少女吓得拔腿就逃,差点就被这些怪兽推倒在地。
“丫头片子,找死啊!!”
“怪兽”耳朵里钻出一个男人的脑袋,冲着少女破口大骂。兰蓓儿瘫坐在路边,愣愣地望着这些来来往往的怪兽,恍惚如梦。
她突然想起,自己就是和萧桐钻进这怪兽的肚子里过来的。
好奇怪… …为什么在阿桐身边,蓓儿一点也没有惊慌… …明明这个世界如此陌生,为什么在他身边,一切都好像熟悉得那样… …理所当然… …
密集的雨点从天空中倾泻而下,少女抱紧膝盖,蜷缩在路边;月光润色的银发紧贴脸颊,如水的冰凉渗入肌骨,滴滴锥心。
阿桐,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吧?
“不行… …蓓儿,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这么大的雨里。”
浑身湿透的少女颤颤巍巍地站立起来,从口袋里倒出扫帚,哆嗦着骑了上去,
“等着我,阿桐… …蓓儿,一定… …一定要亲口对你说出那句话!”
倾盆暴雨中,少女喘出微弱的白汽,两脚一蹬,飞入那铁幕似的沉沉夜色。
终于摆脱那家伙了… …
坐着出租车回到学校,萧桐望着窗外昏黄一片的雨幕,叹出口气。
这么大的雨,兰蓓儿早成落汤鸡了… …反正她是魔女,这点小困难应该难不倒她… …大概吧?
可是男孩一闭上眼,少女泪流的模样就会在脑海中不断浮现,仿佛无限循环的噩梦,拉扯着他脆弱的心弦。
不管了不管了!我萧桐做到这一步,对那丫头早就是仁尽义至。再怎么说,萧桐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啊,我有什么能力把她留在身边?我有什么资格把她留在身边!
死命甩起脑袋,萧桐捏紧双手,一头扎进学校主楼。
楼道里,他掏出手机。不管是微信还是短信,网络里的世界平静依旧,票圈里晒娃晒景晒女票,没有人记得今天是某个男孩默默无闻的生日。
萧桐尝试着给家里打去电话。父亲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大概此时正在滚烫的锅炉边倒着钢锭吧;母亲的电话打通了,话筒里却传来麻将切磋的喧闹和母上不耐烦的回应声。
他例行公事般报完平安,挂断电话。
今天,在男孩人生中的第二十一个年头,他被世界遗忘了。
萧桐心灰意冷地回到社团活动室。他收拾起兰蓓儿的东西,准备将这个女孩在此留下的所有痕迹全部抹掉,彻底断了念想。
也许是天色昏暗的缘故,即便在日光灯的照耀下,屋子里的一切都像褪色油画般黯淡不已。他一声不吭地埋下腰,拾掇起来,动作迟缓而凝滞,宛若冻僵的拾荒者。
在壁橱里,他发现了一个被红丝带束系起来的小盒子。
盒子被草莓花纹的粉色餐巾小心包装,好像一颗小小的红心静卧于此。萧桐没有如此少女风的花布,这应该是兰蓓儿的。
出于好奇,萧桐把盒子端到桌上,拉开丝带。奇迹发生了,不等男孩再多动手,这个包着盒子的餐巾竟然像花瓣一般层层打开,两只粉色的纸鹤从盒子里扑闪而出,萦绕翩飞的同时在桌子上撒出连片的金雨,耀如星海。
不过,这场景还没持续到一秒钟,两只纸鹤就一头撞墙,在地上皱成两块乱动的纸团… …
看样子是失败了啊… …应该说,不愧是兰蓓儿的风格么?
想笑的冲动生吞回肚,却在胃里翻涌起如墨的苦涩;萧桐望向打开的盒子,却不由屏住呼吸——
盒子里躺着一块蛋糕。
和蛋糕一同呈现眼前的,还有少女在纸条上写得歪歪扭扭的几个汉字:
“阿桐生日快乐!”
脑海在瞬间清空,萧桐牢牢攥紧纸条,急促的呼吸一如骤雨。
为什么那丫头会记得… …分明是这么毫无意义的日子… …分明我还这么狠毒地对她恶言相向!!
相较于真正的生日蛋糕,盒子里的点心说不上多精致,却也像常常别着糖果发卡的少女。玲珑中带着俏皮似的可爱。蛋糕由手指饼和果酱制作而成,基座则是几块巧克力布朗尼蛋糕。萧桐想起,前几天是有商家在做活动,但要想得到如此多的食材,兰蓓儿应该在那儿连续帮了好几天的忙。
男孩突然意识到,在这个世界身无分文的少女,把她所有最好的东西全部做在了蛋糕里,一起送给了自己。
盒子的一侧附了两个塑料小勺。萧桐抓起其中一个,颤抖地品尝起蛋糕,百味陈杂。
也许是布朗尼放久了的缘故,蛋糕称不上太好吃,但每一勺裹着奶油的点心吞咽下肚,都宛若炽热的烈焰划破喉咙,将火辣辣的酸楚烙印在男孩心底。
他回想起和兰蓓儿初见时的场景。在枫叶飘舞的玉渊潭公园,举着相机的男孩和银发委身的少女于千万人之中对上眼眸,唯有那一瞬牵连彼此的悸动,暖如初吻;
他回想起即将前往生物楼前少女倾述的话语。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子说过想要被他保护。原来萧桐也可以被异性如此信任的地依靠,原来他自己,也可以成为别人能够依偎的温暖… …
自己仅有的一块驴打滚儿也要掰一半分给男孩;就算在生物楼里被吓得瑟瑟发抖也会放心地把手交给他,勇敢前行… …
够了… …真的够了!!
是啊,二十一年间,萧桐从家里小县城考到市里的重点高中,再从家乡孤身一人来到北京这座陌生的城市独自求学,自以为习惯了这个世界的冷漠。他像蚕一样把自己重重包裹起来,却又如此轻而易举得地被这个小狐狸般的姑娘破开茧子,温柔拥怀。
明明我们才见面一个周都不到… …明明我都那样子伤害你了啊!!
混蛋!!我都在干些什么啊… …兰蓓儿,不,蓓儿才应该是你最珍惜的人… …
所以… …所以——!!!
几乎是在瞬间跳跃起身,萧桐揉了揉湿润的眼眶,狂奔下楼。
门外的暴雨早已倾泻成海。男孩连雨伞都顾不得撑,埋头闯入雨幕。
等着我… …蓓儿!
滂沱大雨中,萧桐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机一听要去远郊,接连摇头:
“算了吧小伙儿,这么晚了,雨又这么大,去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儿,不是找罪受吗?”
“对不起了师傅,但我必须去那个地方… …有很重要的人在一直等着我!”
男孩哀求着,把包所有的钱都倒出来,推到驾驶座上,
“求求您了,不管多少钱我都给!!”
坐上车,萧桐又是一路颠簸,终于在天全黑的时候赶到了之前抛下兰蓓儿的地方。
“兰蓓儿——蓓儿!!”
他像穿越暴雪的旅人般,在雨水倾泻成的瀑布里大声呼喊,却始终不见少女回应。黯淡路灯下,男孩的影子跌倒在大大小小的水洼里,被密集的雨点打得支离破碎。
“回答我啊,蓓儿!别这样自顾自地消失了!!”
萧桐全身都已湿透,冰凉的雨水沿着领子灌入衣内,逐渐夺去胸口的余温。他像被抛弃的孩子般,茫然地站在大雨里打着圈,失魂落魄。
萧桐啊萧桐,你怎么这么狠毒啊!!兰蓓儿只有十七岁,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呀!!
他抽了自己一耳光,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
不行,一定要冷静… …冷静下来,萧桐!想想有她可能去哪儿了!
拼命压抑住痉挛不止的心跳,男孩观察起四周的状况。这地方就在高速公路出口的匝道边,兰蓓儿不可能跑到高速上去,那就只能沿着唯一的通道,到山里面去。
萧桐以前来这边拍过银河,知道空地的边缘就有一条通往山谷去的单向栈道。可现在天已经全黑了,雨又下得如此猛烈,仅凭栈道简陋的照明就进去搜寻,简直就是往火坑里跳。
要不,等天亮了… …报警吧?
“蠢货!懦夫!胆小鬼!!人是你丢的,拍拍屁股就想走人,还是个男人么?!”
这个想法刚一蹦出来,萧桐就死命掐了自己的脸颊。
要是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你萧桐就老老实实地打一辈子光棍吧!
一抹脸上细密的水珠,萧桐咬着牙,疾步走入栈道。
“蓓儿——!跟我回去吧,蓓儿!”
扶住摇晃的栏杆,萧桐沿着小道竭力呼喊。路是单行道,如果少女真的进来,这样找过去肯定能发现她。木质的山路被雨水淋湿,早已变得像青苔般滑腻不已,萧桐放缓步子,在路灯聊胜于无的照明下摸索前进。
栈道蜿蜒曲折,延伸向重墨渲染的山林深处。萧桐必须尽可能地小心,因为栈道修在山腰的位置,下方的山谷还有湍急的河流。要是一不留神,他就真得去见牛顿祖师爷了。
“求求你了蓓儿!只要能一起回去,什么都买给你吃!”
依稀的灯光下,他看见路边淌下来的泥水越来多,脚下的栈道似乎也不安分地颤动起来。
感觉有些不妙啊… …
一声巨响在耳边轰然炸开,萧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发生了:来时的路毫无预兆地塌陷下去。碎裂的木材连同路灯一起滚下山坡,刚才经过的地方只剩下一个破洞。
栈道塌陷了。
双腿在瞬间失去支撑,萧桐瘫倒在路边,望着自己方才站立的地方,大口喘起粗气。
太、太特么刺激了… …要是再晚半步… …
劫后余生的男孩瞪大双眼,一任冰凉的雨水混入热汗,在冰火两重天的交替里、锥心刺骨。
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事。
萧桐发现,他唯一的退路,已经被拦腰截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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