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顶莲花开 其三

“你醒了。”

弘虚晃了晃发沉的脑袋，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方四处漏雨的破庙，敞开的大门外是零星的春雨。

他挣扎着坐起身来，回头顺着声音传来的反向望去，却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蓬头垢面看不清样子。

老乞丐的背后，是一个破败的神像。面容姿态都破碎不堪，认不出到底是怎么样的神佛。

“是你救了我吗？”

“我？我可救不了你……”老乞丐笑了笑，拿筷子敲了一下碗，发出清脆的声音。

“叮！”

弘虚只觉得脑子瞬间变得清明了起来，身上的一些伤痛也消失不见。

“多谢前辈。”

“我不过是个神棍而已，莫要谢我。”老乞丐端坐在神像之前，仿佛与身下的稻草融为一体。

“莲儿！”弘虚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得，疯狂的举目观瞧，却失望的坐回了地上。他扭头看向老乞丐，用祈求的声音发问。

“前辈，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跟我一起的？”

“看？”老乞丐笑了笑：“弘虚，我是个瞎子，我看不到的。”

“瞎子！”弘虚猛然一惊，定睛一看却发现这老乞丐双眼凹陷，确实是位盲人。他刚想说声对不起，却只觉得一股凉意后脚跟一直冲到了天灵盖。

“你……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难道是一件很秘密的事情吗？”老乞丐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你到底是谁！你是不是奔着贪字卷来的！”弘虚挣扎着想要往门的方向走去，可近在咫尺的大门却怎么都跑不到。

老乞丐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弘虚不断的在原地奔跑，屋外的雨越下越大。

渐渐地，或许是累了，或许是醒悟了，弘虚听了下来，转过身警惕的看着老乞丐。

“你做了手脚！”

“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也什么都做不了。”

“为什么你说话如此晦涩难明？”弘虚愤怒的甩了一下袖子：“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在这庙内！莲儿哪儿去了！”

老乞丐看着弘虚叹了口气：“弘虚，你又怕了。”

庙外一声惊雷划过，弘虚呆在了当场。

“我……我没有怕！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在说我怕了！我有什么好怕的！”

老乞丐不置可否的敲了敲身边的瓷碗。

“叮~”

“何为怕？”

弘虚难以理解看着向自己提问的老乞丐：“恐惧，抗拒，对即将到来的事物抵触，这边是，怕！但我要告诉你们！我弘虚，不怕！”

“非也，非也……”老乞丐叹了口气，不断的摇头：“此，非怕也。”

“故弄玄虚！”弘虚情绪越来越激动：“那你告诉我，什么是怕！”

“怕者，贪之果也。贪者，怕之因也。”

弘虚眉头紧锁，他想要开口反驳对方的话，但是却好像陷入了一个诡异的境界，无法从对方的声音之中解脱出来。

“贪生，怕死。因贪生，故怕死。”老乞丐长叹一声：“世间万物，生而有灵。灵之化生，便是本我。我，有七情，有六欲。

贪富贵，怕贫穷。

贪朝华，怕陈暮。

贪团圆，怕别离。

世间之我，有所怕，必有所贪。

一切之怕，皆由贪生。

弘虚，你怕了，自然是因为。

你，贪了。”

“胡说！胡说八道！”弘虚愤怒的反驳，脖颈之处青筋暴起：“我乃佛门弟子，有什么好怕的！有什么好贪的！”

“那你为何，问她？”老乞丐轻敲瓷碗。

“我！我……她……”弘虚双脚一软，跪倒在地。

“贪字卷，本藏于你之内衬，为何你师叔搜身之际，却消失不见？”老乞丐微微一笑：“因为你怕了，贪字卷融入了你之体内。”

弘虚摸着自己的前胸，那是他藏匿贪字卷的地方。他无法想象，那么一卷破碎的竹筒书，居然能融入自己体内。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弘虚痛苦的抓这自己的前胸，皮开肉绽鲜血横流：“为什么是我！我乃佛门弟子，十世苦修！清心寡欲，与那贪字卷怎会相容。”

“叮~”

清脆的声音响彻破庙，弘虚仿佛定住了一般，僵在了原地，鲜血也不再涌出。

“十世苦修，为何你要十世？

因为，你每一世都在怕，都在贪。

十世的轮回，积攒的不是你的功德，反而是你的贪念。

你若一心求佛，第一世便可一步登天，稳坐佛莲。

为何十世？

皆因，放不下。

皆因，你怕。

皆因，贪。”

弘虚，无力的垂下了双手，颓废的跪在地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我十世苦修，一心礼佛，为何会是这样？ ”

老乞丐轻敲瓷碗：“为何，不能贪？”

弘虚眼神迷离，空洞的望向老乞丐背后的神像：“为何，不能贪？”

“贪者，我之本性也。”

“贪者，我之本性也。”

“存天理，而灭人欲？善否？”

弘虚的眼神逐渐的凝聚：“非善！可……我佛……”

“谁？”

弘虚抬起头来：“我……佛……”

“谁！”

弘虚双眼坚定，仿佛两道神光照向残破的神像双眼。斑驳的碎片好似倒放一样，重塑了佛体。那是一尊如来法相，而面庞却是弘虚一样。

“我！”

庙外的大雨不知道何时已经消散，一道金光从佛陀身上冲天而起，驱散了漫天的乌云。残破的寺庙霎时间修复一新，金碧辉煌气势磅礴。

弘虚站在庙堂之中，长吐一口气。仿佛将胸中积攒了十世的愁苦，一口气吐了出来。

“多谢。”

“如此，善。”老瞎子的身影渐渐变淡，仿佛即将消失一般。

弘虚伸手挽留：“前辈等等！晚辈有一事不明！这世间，可有不怕之人？”

“……有。”

“那他……为何……”

“哈哈哈哈，等你见到他之后，自己问他吧。”老瞎子畅快的大笑，身影消失不见，唯有最后一句话回荡在耳边：“不过，他脾气不大好。”

弘虚点了点头，转身一步来到庙门之前。

再一步，踏出庙门之外。

荒山峻岭之间，一个和尚张开双眼，挣扎着坐起身来。他盘膝而坐，轻轻地从胸口之处一拍，一卷竹筒书悄然出现。

金光奕奕，完美无缺。弘虚伸手翻开，研读了起来。

“莲儿，等我！我，不要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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