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睡不着的宋涵秋

山门府邸的深夜。

瑞树居内。

朽木、破瓦、裂砖。

枯井、褐土、破窗。

一切都是显得那么萧瑟而荒凉。

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人住进这里了。

寥寥数位到来的不速之客，也只是让寂静的湖面泛起了几许涟漪而已，并没有制造出太大的声响。

荒败不堪的山门，实在是无法让人的情绪高涨起来。

我正在打坐调息。

将我的神念如触手般不断延伸，又如雾气般不断蔓延。

似乎，我只是在战斗力上达到了很高的境界，在其他方面，却仍旧是辟府期的水平。

神念没能蔓延出去多远，只是在达到府邸的最边缘就停下了。

但我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不是我的神念不足以继续往外蔓延，而是有某种力量在阻止着我。

不是外界，是来源于我体内的某种力量。

或者说是……潜意识更为合适。

几番尝试没有结果后，我便转为用神念进行更为细致的观察。

霜糖的心跳轻缓柔和，稍显有些无力。

颜珺瑶的心跳沉稳而有力，即使不用神念，也能听到轻微的‘咚咚’声，就仿佛巨龙的心脏一帮强劲。

宋涵秋的心跳频率很低，有时候三分钟才跳一次，就像是一株已经沉睡了的古树。

而太阴的就更夸张了，打坐的时候，心跳十分钟才跳一下，仿佛整个人都已经被冰封了一般。

而宋涵秋的心跳比较快，不过因为是小孩子，所以也在正常的范围内。

嗯……她站起身，要去做什么？

好像不是上厕所的样子。

我的神念紧随着她，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却发现她竟然抓着墙壁翻到了屋顶，然后找了一块瓦片比较完整的屋脊，轻轻的坐了下来。

一直都没心没肺的宋涵秋，也有多愁善感的时候吗？

嗯……

又或许，当父母离世的时候，一个人是感觉不到太大触动的。

因为觉得太不真实，好像只是一场梦境。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确定了这一切都是真的，也真切地感受到了父母不在身边的孤独和寂寞……

想想自己从今以后不再有父母，没有了依靠，一切都得靠自己，就会越想越感到伤心。

人呢，其实是有一种保护机制的。

那就是当遇到了极度伤心的事情时，就会本能的去寻找能够转移注意力的事情，来避免自己陷入痛苦中，失去了对生活的向往和活下去的动力。

就像有些人的父母离世，在火化前一天召集各方亲朋好友来办一出酒席为自己父母送行的时候，就像个没事人一样，还能够和大伙有说有笑。

甚至当天夜里，在酒店里，和自己的几个好朋友睡一屋，就仿佛只是和上学时在寝室中和室友通了个宵而已一样。

但当第二天真的看到自己的父母被火化，想着连尸体都看不到的时候。

泪水是根本止不住的。

孩子的神经大条，是因为还不懂事，而且大多时候的闹腾，都能转移她们的注意力。

而当她们安静下来的时候，心思却往往比成年人还要细腻的多。

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左右了。

而宋涵秋却还坐在屋顶没有下来。

虽然此时正是初夏，但到了深夜的山中，还是有些冷的，再加上附近的雪山比较多，会让温度下降不少，就更是容易着凉了。

虽然水属性法术有着快速愈合的效果，但那一般是针对实质性的伤口。

像感冒发烧这种事情，属于生病了，最多只能是激发身体潜能，让她的身体快速恢复而已。

再快，也得要一天的时间吧？

就像之前所说的一样，虽然我对敌时好像没有对手，但在其他方面，却是远远没有跟上我的战斗力的。

我可以让我万法不侵，但却施展不出一个能够瞬间治愈感冒的法术来。

修行一途，果然还是长路漫漫啊。

我这样想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几个轻巧的纵跃，如猫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来到了屋顶。

或许我去玩潜行暗杀的话也不错。

不过正面都没有什么人是我的对手，去暗杀的话是不是太多此一举了点？

我十分自然的坐在了宋涵秋的身边。

这丫头察觉到了我，扭头看过来，但她的脸上却已经挂满了冰冷的泪水……还有鼻涕。

看起来像是把胶水抹在脸上了一样。

我忍不住有些想笑，从空间戒指里拿出一卷手纸来递给了她。

“谢谢师父……”宋涵秋有些哽咽着说道。

“想家了？”

“想爸爸妈妈了……”宋涵秋低着头，闷闷的说道。

“想回去看看吗？”

“……”宋涵秋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或许，她是觉得回去看会觉得更伤心吧。

一夜之间，整个村庄覆灭。

而且是被某种奇异的生物侵入了村庄里，制造了极其恶心的惨剧。

直到现在，我都仍然觉得那一桌香喷喷的饭菜变成一大堆人体器官时的场面是如此的充满了冲击力，更何况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呢？

“你可以好好修炼，然后去报仇。”

“可是……那些东西，都被师父杀了啊。”

“没事啊，它们总有同类吧？你可以以后见一个这样的就杀一个，见一双就杀一双，但你不好好修炼的话，可一个也打不过。”

“……”

我笑了笑，将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了宋涵秋的肩头。

留着寸头的宋涵秋，才不过六七岁的模样，看起来不像个女孩子，倒像个小男孩儿。

“不去睡觉吗？”我问道。

“睡不着。”宋涵秋摇了摇头，“师父，修真界可怕吗？”

“修真界和世俗界其实在本质上，也没有太多的区别。”我刮了刮她那脏兮兮的小脸，“哪怕是仙人，也不都是由人升上去的吗？而有人的地方呢，就肯定有江湖啊。”

“以前我爹说他不喜欢修真界，那里弱肉强食，修真者之间几乎没有太多的情面可言，越是修为高深就越是如此，随随便便就可以杀死自己的妻子朋友……”

“你爹说的这样的人也有，但修真界，也从来不缺少好人啊。”

“可是，师父，到底什么样的算是好人呢？我爹说，世界上没有什么绝对的好与坏，没有绝对的善与恶。”宋涵秋仰着头，总是调皮的她，此时看起来格外的认真。

只不过，她肚子里一声‘咕噜’的声响，却是打破了这个氛围，也让她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给。”我将一枚几乎没有多少灵力的灵果递给了宋涵秋，“吃吧。”

“谢谢师父！”

“嘘，小声点，别打扰到其他人了。”

“嗯嗯！”宋涵秋捧着苹果，像只偷吃的小老鼠一样，小口的啃了一口。

这让本该清脆的‘咔嚓’声变得稍显沉闷，带着几许小心翼翼起来。

“别说是善恶、好坏了，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其他什么绝对的事情，事物的发展，必然是有其两面性的……”

“那……修真界，有很多相对的好人吗？”

“有啊，当然有很多。”

“唔……师父……怎么样的人算好人呢？”

“不欺凌弱小，在能力有限的范围内帮助别人，就是好人；而如果在危难之际，舍弃生命去保护其他不认识的人，就可以称之为英雄了。”

“修真界有英雄吗？”

“当然有，之前在白鹿镇中，有一个远古魔头横空出世，就算是仙人都被他暗算而中伤，但却有许多人明知阻挡不了而上前拖延时间，其中有一位强者，只是为了能让更多的人逃跑，而付出了全部的生命，化作了一株苍天古树。”我将双手放在后脑勺处，仰躺了下来，“世界上永远都不缺少伟大的人，修真界也是如此。”

“嗯……那，师父，以后我打算做一个伟大的人。”

“哈哈，那还得以后再说吧，其实，并非每个人都得有多伟大，只要做好自己的那份就够了。”

“为什么爹爹那么讨厌修真界，而师父却不怕呢？”

呃……那应该是因为我比较强吧……

不过说出来的话，可就太伤人心了。

于是我委婉地说道：“因为你的爹爹在心中受伤了，为了不再受伤，就选择了避开他们。”

“师父没有受伤过吗。”

“有啊，当然有。”我干笑了两声。

我这一生受到的挫败可并不少。

比如什么上班一年被新来的员工取代，表白女神被发好人卡还不算，还被她的男朋友鄙视了一顿。

做什么事情都很少有成功的，失败简直成了家常便饭。

身心都曾遍体鳞伤，但却仍旧一直活下去，纵有想过寻短见，却从未付诸过实践。

“那师父为什么不怕？”

“因为我的心中有爱啊。”

“爱？”

“是啊，爱，对生活的热爱，对未来的期待，所以纵然受伤了，我还是想去尝试，我还是想看一看那个结果会是怎么样的，如果人生只是看到一个未来的趋势不妙就选择放弃，未免还是太无趣了点吧，毕竟人生中，充满了变数啊。”

“唔……要是人生可以不断的重来就好了，这样每次都可以纠正自己之前犯下的错误，这样的人生一定很完美。”宋涵秋像是有感而发的说道。

看着六七岁的她说出这一席话，顿时有了一种老气横秋的滑稽感。

“哈哈……也不一定。”我眯着眼睛看着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辰，“人生啊，有时候之所以那么精彩，就是因为它只有一次，不可重复，不可回头，充满了悔恨和遗憾，充满了苦涩和悲伤，但同样，那一切，也是心路的沉淀……咳……嗯，等你长大就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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