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艰难的新生

今晚的夜空格外地阴暗。

“要下雨了吧。”伊万抬头看了看天空，几分钟前，三轮月亮都被乌云覆盖。从云层中偶尔闪过蓝色的亮光，那并非透过云层的月光，而是积蓄在乌云中的巨量电荷放射出的电光。

“是不是该换个地方了？”自己临时搭建的庇护所，恐怕不足以抵御暴雨，但问题是附近也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了。

趁现在还没有下雨，再去找点树叶加固下顶棚，伊万抄起身边的剑，站了起来。

头顶的树叶被夜风吹得哗哗作响，和空中食腐秃鹫那令人不安的啼叫，还有森林深处不时传来的狼嚎声一起，构成了专属于森林的交响乐。

只不过这交响乐并不令人愉悦。

凭着残余的一点模糊的印象，伊万跌跌撞撞地找到傍晚采集棕榈叶的地方，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开始收割加固顶棚的材料。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中干活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但伊万既没有找到能制作火把的特殊油脂，也做不到长时间施放照明魔法——毕竟人族使用魔法需要借助仪式兵器，他一只手拿着剑就没法干活了。

割完树叶后，伊万发动了照明魔法，借助魔力制造的亮光，用寄生藤把树叶捆好。

“唉。”看着自己双手满是被尖刺划出的伤口，伊万才意识到自己应该用布条把手包起来。这些尖刺在白天很容易避开，到晚上就没那么容易了。

自己还是修行不足啊。把一捆树叶扛到肩上时，伊万心里默默地想。不过积累经验这种事，时间是必不可少的，一时心急也是没用的

头顶树叶的哗哗声更重了，但却不是因为风的缘故。

“终于还是来了。”感受到那穿过层层树枝打在身上的雨滴，被淋到湿透是在所难免了。

伊万把树叶顶在头上，姑且遮挡一下，随后在黑暗中艰难地寻找回去的路。

密集的雨滴声，盖过了之前的声音，似乎昭示着，森林的交响曲，进入了下一个乐章。

……

视界中忽然染白了一瞬，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双眼被这短暂的亮光所刺激，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视线上移，穿过了稀疏的树冠，那覆盖了半个天空的蓝色闪电，正如蛇般游走在云层之间，又不时地触及大地，无情地展示着它的威力。

伊万望着天空，紧盯着那肆虐的闪电。吟游诗人总爱把闪电称作是天空之神的佩剑发出的剑光。即便没听说过诗人们的那些不着边际的奇特幻想，单单看着它们，也能感受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吸引力。

耀眼的电光再次闪过，在那一瞬，伊万感到自己的精神似乎超脱了身体，从他身处的森林里飘到云端，俯视着整个大地。

在无尽的广袤大地上，自己的身影是那么渺小，仅仅是森林中的一个黑点。

雨夜中连绵起伏的树冠，像极了黑色的海浪，伊万心想。而自己就是狂风怒涛中的一条舢板，随时可能被海浪吞噬。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伊万就感到自己坠入了大海之中，无穷无尽的海水在挤压着他的身体，让他近乎窒息，而视界也逐渐被黑暗吞没。巨大的力量，将他拉入深不可见的海底，让一切挣扎都形同徒劳，如同不可违抗的命运一般。

“砰——”随之而来的雷鸣声，将伊万拉回现实，而他也瞬间跪在地上，大口喘息着，仿佛刚刚的窒息感并非幻象。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上滑落，流进眼角，让他感到眼前一片模糊。

“我这是怎么了？”伊万在脸上抹了两下，重新站起来。

刚刚的状况，不是仅靠精神上的震撼就能达到的，肯定有什么东西，放大了自己的精神活动。

森林中有些蘑菇能释放出致幻物质，他猛然回想起来。

再次发动照明魔法，谨慎地查看四周，果然，在附近的一节腐朽树干下，生长着一丛暗黄色的蘑菇，其中一些已经裂开。

“暗黄色，孢子具有致幻作用，嗯，似乎听说过，叫……呃，叫什么来着。”

一时想不起来了，伊万也没在这上面纠结，抬起左手，一团火焰从掌心喷发出来，将这丛蘑菇焚成灰烬。

“永恒之火将净化一切罪恶，和讨人厌的蘑菇。”顺便嘲弄一下某些教徒，伊万扛起丢在地上的树叶，继续往回走。

不过很快，他就停下脚步，面色凝重地打量着四周。

或许是雨水改变了地表的样子，也可能是刚刚短暂的插曲弄乱了他的方向感，总之，他现在迷路了。

“冷静，冷静。先看看能不能想起点什么。”伊万放下树叶，拼命地观察着周围，试图回想起自己当初的路线。

然而，森林中千篇一律的重复景象，外加浓重的夜色，让他的努力并没有奏效。

伊万开始后悔没有做好标记。

糟糕的天气，让他的心情更加烦躁。

“为什么当时就不去做个记号？哪怕捡几根树枝插在地上，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虽然理智上明白，现在想这些其实于事无补，但伊万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责问自己。如同心底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正当他即将陷入自怨自艾时，终于察觉到一丝反常。

“这蘑菇的致幻能力比预料的要强很多啊。”伊万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尽量减少精神波动。

“嗯，感觉好多了。”虽然并没有解决迷路的问题，但至少没有那么难过了。

伊万靠在一棵树旁，使用搜寻魔法，慢慢地侦查附近的地形。

“大致在那个方向。”伊万中断了魔法。

“独自一人的确是不方便，唉，如果他们还在的话……”

伊万停下脚步，“如果他们还在，如果没有曾经那些事，呵呵，又想这不切实际的事了，那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记忆中的某些片段被重新唤醒，一幕一幕地从眼前浮过。

几滴水滑进嘴角，淡淡的咸味，混杂着雨的泪水，竟是如此苦涩。

“‘以吾之牺牲，守卫正义与秩序’，哈，笑话，这份牺牲”，伊万抬头望向天空，大声地吼道：“究竟换来了什么？那些神明，你们要是存在，就出来回答我！”

没有任何回应，除了更加急促的雨滴声和不时呜呜作响的阵风。

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伊万跪坐在地上。雨水淋透了他毫无防备的躯体，他却置之不顾。

片刻后。

“呵呵，对所谓的神有所期待，本来就是可笑的。”伊万拄着剑，缓慢地站起来。

忽然，余光中一道白色的人影闪过。

“是谁？”伊万拔起剑，指向那里。

伊万把剑挡在身前，小心地接近那片树丛。他不觉得有人会没事在雨夜时往森林深处乱跑。

那道人影背对着他，站在一丛灌木后面，直到伊万接近到仅有几步之遥，也没有动静。

“你是什么人？”伊万出声问道。

并没有回答。

伊万想了想，绕到另一边，先看看正面是什么，同时一道魔法暗中积蓄在左手。

<风之冲击>，既可以用来攻击，也可以借助其反冲退后，可谓是攻守一体的魔法。

然而当伊万看到面前人影的侧脸时，不由得愣住，连剑都慢慢放下。

“安娜？”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原本以为只会在记忆里出现的面孔，此刻正在他面前。虽然因为光线的原因，有些模糊。但伊万确信自己没有认错。

“这是真的吗？”伊万颤抖地伸出手，想要亲自确认。

安娜忽然转身离开，向森林深跑去。

“安娜，不要走！”伊万追上去，两人在树林中不断穿行。

“哈，哈，不要跑了，听我说，安娜。”伊万扶着一棵树大口喘着粗气，安娜也在前面慢慢停下。

“对不起，当初的事，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伊万一步一步地走上前，伸出手想触碰她。

脚下突然踏空，伊万失去平衡摔倒在地，而安娜也猛然转身，本来光洁白皙的面孔，却变成尖嘴獠牙，一副令人憎恶的怪物模样。

是陷阱，伊万反应过来，此时‘安娜’已经扑到他身上，张开嘴向脖子咬去。

伊万试图拔出剑来反击，然而双手剑的长度显然不适合近身搏斗，试了几次后，伊万就把它丢开，右手抵住怪物的下巴，左手伸向腰间的匕首。

空空的刀鞘让他心里一沉，似乎是在刚刚的追逐中掉落了。

右手渐渐撑不住怪物，那锋利的獠牙里自己的脖子仅有毫厘之距。

这就是自己的命运吗？在森林中死于怪物的袭击，连尸骨都要沦为秃鹫的美餐。伊万合上双眼，当初安娜的笑容仿佛又回到眼前。

如果自己就这么死去，那当初安娜为自己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

伊万睁开眼，他感受到了，自己本以为不存在的那股力量。

伸出左手抵在怪物的胸口。

“<风之冲击>”

随着魔法发动而聚集起来的高速气流，将身上的怪物，连同惨叫声一起，送到半空中。

虽然人族发动魔法必须依赖仪式兵器，但刚刚自己聚集的魔力还留在体内，并未全部消散。伊万一边坐起来，一边想到，虽说在理论上是知道这点，但实际使用的体验并没有。

看来自己的确修行不足，从各个意义上讲。

怪物的尸体落在边上，不时抽搐着，在雨夜里看起来倒是挺瘆人。

伊万检查了下，很快便确定它的真实面目。

雾妖，一种擅长精神攻击的怪物，能让人产生幻觉，对于精神薄弱的人有相当的威胁。

自己刚刚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才会被它盯上吧。伊万叹了口气，虽然自己明白安娜早已不在了，但内心深处或许还没有接受这残酷的现实，才会有这样的幻觉。

雾妖虽然不是多么强大的怪物，但死在它们手上的冒险者不计其数，说到底，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不愿意面对的现实，而在幻觉中，这种缺憾就会被弥补。这虚假的美好，难怪让人沉醉。

“但是，幻觉终究是幻觉，当它消散时，现实仍会摆在眼前，不会因为逃避就有所改变。”伊万拾起丢在地上的剑，轻轻收回剑鞘，内心强大之人，不会畏惧现实的残酷，因为改变现实的力量，就在自己的手上。

“雨要停了。”雨滴落的哗啦声逐渐减小，半空中浓重的乌云，也淡了许多，从云层的缝隙中，月光透射出来。

伊万再次抬头仰望天空，今晚已经是第几次了？不记得了，但每次都有不同的意义。

“安娜，我会带着你的期望，继续走下去的。”伊万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雨停了，森林的交响曲，也进入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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