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挽歌

当安璃带着我驱车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的德叔。

两条手臂都没了，膝盖下的小腿也被齐根截断，不知道流了多少血，反正地上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墙壁上有些许焦黑的痕迹，有过抵抗，但完全没用。

“德叔！”

我的声音有些发抖，不忍看他。

垂死中的林正德听到声音，用力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很有精神，完全不像是身受濒死重伤的人。

那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你们终于来了，”他艰难地说，“小丫头，我衣服底下，恶灵要找的东西就装在里面，记录本在上衣口袋。”

他每说一句话，气息就更加虚弱。我回头看安璃，她对我轻轻摇了摇头。

这个意思是活不了了。

“你可以不用这么急，应该先联系我。”安璃出声说。

林正德缓缓闭上眼睛：“来不及，再多等一会儿，它就会来回收它的东西，我就只能等它下一次动手。在这段时间里，会死更多的人。”

“已经死过很多了，即使多等一段时间，伤亡率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里。”

林正德苦笑一声，说了句让安璃不懂的话：“可是，我收过钱了啊。”

当然，这也不是真正的原因。

都说人死前脑子里会走马灯地过一遍人生，林正德知道自己要死了，因为他看到了童年的自己。

那个一切开始的日子。

林正德的家庭是不幸的，在很早之前，不慎卷入一场超现实事件中。

那是一个魔鬼的阴谋，整个小镇的人死了一半。在不幸当中，林正德一家又是幸运的，全家数口人，只有他的父亲不幸遇难。

然而他们全家人，从来没有能够走出那场灾难。全家人一直生活在恐惧中，母亲和爷爷奶奶，哪怕是大白天吃饭时，都会突然尖叫一声，然后痛哭不已。

搬家后的邻居都当他一家是神经病，几次报警。

社区心理医生经常义务帮忙，试图疏导一家人的情绪。但是这没有用，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林正德放学回家，看到的是服老鼠药自杀的全家人。

妈妈，爷爷，奶奶，在那个下午吞食大量老鼠药，甚至没有喝水，就那么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人要活下去，不仅仅需要物质条件，还要有希望。

这是他在那时爆发出的意志，力量的来源。虽然力量很微弱，但他曾对着自己的灵魂发誓，无论怎么样，都会努力给别人带去希望。

哪怕是用骗的方式。

“我……我半辈子都在骗人，理由说得冠冕堂皇，”林正德睁开眼睛，看着从自己衣服下边拿出裹尸布，难过得快要哭出来的银发萝莉，对她说，“但是这一次，不是骗的。”

他用自己所有的能力，和半辈子的虚假，制造出了无数虚假的希望。

最后用生命，为这座城市成百上千个人，换来了真正的希望。

呼吸声停了，我刚好把那团布料拿起来。安璃一手拿过布匹，另一只手遮住我的眼睛。

“走吧，别看了。”

鼻子酸酸的，但我用力忍住了。只是哭的话什么也办不到，德叔就白死了。

“嗯！我们走！”

率先一步爬上车，我乖乖给自己绑上安全带，然后打开那本染血的记录本仔细看。

这上面记载了一个多月前，从恶灵第一场袭击事件开始，德叔对于他的研究记录。

包括恶灵的由来，能力猜测，遇害者增长速率，以及其他一些细节。

安璃坐上车子，直接发动。我不知道她准备开往哪里，但我知道她一定也是要跟那只恶灵作了断。

“世界上很多地方，随时都在发生这些事情，死于非命的人有很多很多，”安璃看我太难过，出声安慰道，“作为了解这些事情的人，他肯定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我其实不能理解他为了几百条人命就牺牲自己的行为。”

事实证明安璃确实完全不会安慰人。

我摇摇头：“但是我能理解。”

“嗯？”

我合上小册子，看着安璃说：“你还记得鼎盛广场吗，我冲出去救了个小孩子。其实，在跑出去的救他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我能莫名其妙用出那个技能，单纯以普通人的姿态跑下车去的。”

安璃愣了愣：“为什么？”

“因为他母亲是个好人，善良的好人，我想一定要帮她救她的孩子，”

我停顿片刻，歪了歪脑袋：“你问我具体的为什么，我回答不上来，当时就是脑海里升起了这个念头，一定要帮她救下她的孩子……然后下一秒，我就已经在车门外边了。”

安璃似乎明白了什么，眸中闪过几丝黯然：“我不懂意志这种东西，我的力量来源于血统，这辈子也没有过你说的这种经历，所以我无法理解，抱歉。”

她的话让我惊讶不已，因为上次听德叔讲过力量来源以后，我一直以为安璃是凭意志变得这么强大。

而那个夜之女王，才应该是靠血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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