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外三十里处,月寒如水。
“君子剑,原来也不过如此。”
说话之人,正是姬清蕊,她容颜清丽冷艳,宛若天仙般凛然不可侵犯,手中的幽紫长剑斜指而下,上面有一缕鲜血流淌而下:“你自诩精通君子堂六艺十八般武功,机关御射无不在行,却非要用剑法和我对敌?”
与姬清蕊凌空对峙的巍峨身影,正是君子堂掌门人司寇斌,在他周身罡风阵阵,激得一身青袍猎猎作响,所持剑上华光流溢,映出了这位江湖武林第一人镇定自若的神情:“君子剑法,顾名思义,行事堂堂正正,问心无愧……二十年前之事,纵使你有千般责难,我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姬清蕊语气一时极为冰冷:“呵,你身中青蛇剧毒,我好心为你寻来草药帮你解毒,送你出谷……你却引来数千武林恶徒,杀我父母,屠我族人……以正义之名,行卑劣之事,这便是你的问心无愧吗?”
司寇斌沉吟道:“你族中人,自诩为太古遗民,暗中秣兵历马,以‘周’为旗号,妄图趁着时局混乱之际染指九州江山,证据确凿……当时我已尝试劝说你的父亲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是他自己执迷不悟,此事错皆在他的身上。”
姬清蕊眸中杀意乍现:“将近十万手无寸铁的民众惨死谷中,曝尸遍野,血流成河……这就是你的正义?”
司寇斌摇了摇头:“倘若让你的父亲带领他们出谷,势必会造成千里烽烟、生灵涂炭的局面。事关天下苍生,哪怕是造成那番恶果……我并无别的选择。”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干脆斩草除根?为何要假惺惺地放我一条生路?为何还要刻意留下了几十位孕妇为我族延续血脉?难道是因为恩将仇报的作为,会显得自己不够‘君子’吗?”
姬清蕊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身上幽寒的气息愈来愈盛,语句句句紧逼:“你以为这样就能缓解我对你的仇恨吗?不,我只会更加恨你!恨自己为何要好心为你解毒,恨自己没有和别人起说有人偷偷入谷的情报……恨自己为何要还不得不接受你的怜悯,苟且偷生至今……”
此番话语字字诛心,司寇斌闭上了眼睛,平静地回答道:“我身为江湖武林的魁首已有三十年,三十年来,我没有做过一件错事。哪怕是曾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我也很确认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君子通达道义,语必有理,动必有道,行必有正……”
“你问心无愧?”
“是的,我问心无愧。”
“方才你以君子剑法输我半式,便是问心有愧,和我对剑时并未使出全力,便是心有惶恐……但你仍旧是连一句悔过的话都不肯说!”
来自姬清蕊的驳斥,让司寇斌神情中闪过了一抹挣扎之色,他睁开眼睛,静静看着面前卓然而立的女子,淡然说道:“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你若能胜过我,我也无话可说。”
“不,我不为胜你,而为杀你!”
说罢,姬清蕊身形泠然而动,在八月十五的寒月下划过了一道倾世的弧线,和司寇斌挥出的浩然剑光交接在了一处。
山川颤动,剑耀千里。
临安城的月夜,亦是为之倾碎。
曲江楼船上,绮丽的乐曲终是袅袅散去,然而萦绕于此间伴随着始终挥之不去的血腥味的旖旎气息,怕是再也无法使人忘怀。
花如珺心有茫然地收起了玉箫,神情中却是充满了痴迷的意味。
欲要以乐曲迷惑他人,必先以乐曲迷惑自己,再次吹奏出霓裳羽衣曲的迤逦意境,然而这一次自己却成为了意境之外的人。眼睁睁看着苏姝对另一位刚见面的,实为“人质”的女孩尽展温柔之态,像是对待稀世珍宝一般将其捧在手心里,花如珺在由于看到这番背德的景象受到冲击心神震撼的同时,更是有种难言的惆怅与苦楚心情。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坚持着,把乐曲演奏下去的。
在花如珺的不远处,仙胎玉体呈现在外,宛若含苞待放的剑仙女孩,双膝跪坐在地,抱着怀里已经昏睡过去的女孩,眸中意味复杂莫名。
仿佛全身心都经过了一番洗涤,苏姝此时灵台清澈通明,周身流转之气纯正而毫无杂质,在体内丹田之处汇聚成了一潭清池……而那一抹愈发娇艳的丹心,不知何时却竟已绚然绽放,铸成了一朵倾世的绝姝。
体内凝丹胎动脱体,元婴出窍成形。
仿佛是讽刺一般,苏姝竟是在这种氛围中,心动、情动、体动,诸般条件汇聚于身,悄然突破瓶颈,抵达了修真中“元婴出窍”的境界。
怀里这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直到最后也没有说出名字。
从最初被褪去华裳时的恐惧不安,到中间被亲吻时的强烈抗拒,年纪尚幼对情事懵懂无知的她,终是抵挡不住此间旖旎蜃景和试图以温柔赎罪的苏姝的双重夹击,稚嫩的身形在调律中变幻出潮水般的纤柔之态,发出了茫然无措的悲鸣与啜泣之声……纵是如此,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求饶抑或是迎合的话语。
在陷入昏睡前的最后一刻,她依然倔强地用仇恨的眼神看着苏姝。
春情散尽,此间烛光愈发微渺无垠,寒意彻入心髓。
静默良久,苏姝抬起头来,扫视了这遍地狼藉的会场一圈,视线在一死一伤的白狼处稍许停留,又重新低下头,静静地审视着怀中女孩沉睡的面容。略有恍然间,她终是感受了此间残虐的意味。
她闭上了眼睛,低声唤道:“花姐姐……”
花如珺闻言怔了一怔,回应道:“我在。”
“我……做错事了呢。”
“嗯。”
这一次,花如珺并没有给出安慰,而是用叹息般的语气说道:“苏姝,我不知道你先前经历了什么痛苦的事情,才会三番两次差点入魔……当初你要求我和你同行,肯定也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吧?如果你早点和我讲起就好了……”
“姐姐果然还是讨厌我了吧?”
花如珺语气莫名惆怅:“我只是,今后都不知道如何面对你才好了。”
“这世间的伦理道德,也只不过是人类为自己所定的枷锁罢了……”
苏姝一边帮怀里的女孩穿上衣服,一边轻声说道:“我只知道,自己今生今世,有一样道德是注定不会遵守的了。”
“什么?”
“我喜欢的,是女孩子……今后若有伴侣,也只有可能会是女性。”
这番话语,可是相当直白了。
花如珺怔了一怔,便只觉心口不自觉地开始悸动了起来,她不由苦笑道:“又是趁着我演奏完曲子的时候说出这种犯规的话,苏姝,你‘乘人之危’的功力还真是厉害呢。”
苏姝帮女孩穿好衣服后,又拾起了地上染血的书童服装:“如果给姐姐造成了困扰,真的十分抱歉。不管未来如何,我都会铭记姐姐今日对我的包容和信任,谢谢你……还有,真的很抱歉。”
这大概是花如珺从苏姝口中听到过的,最为真诚的话语。
在怔然片刻后,她轻叹道:“罢了,遇上你这个不讲道理的家伙,大概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吧……所以命中才会有此一劫。”
苏姝收拾完毕后,便抱起了昏睡的钱家女孩,往会场外走去。花如珺收起了玉箫,起身跟上,却见苏姝忽地又顿住脚步,转过身来迟疑着说道:“不知道刚才姐姐有没有观摩,其实……那个,我的第一次还是在的。”
“欸?”花如珺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因为,刚才我是主动的一方,所以……简而言之,这具萝莉身体还是完整的,以及……我的初吻也是还在的!”
听到苏姝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这番令人惊诧的话语,花如珺呆了一呆,脸上蓦地飞起了两片红云:“喂!难道你一点羞耻心都没有的吗?”
“这种私密的话,我只会和亲密的人说啦。”
苏姝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仿佛又变回了先前那个无拘无束,不为世俗所扰的剑仙女孩,阔步走到了楼船外的夜色之中。
夜空上的那一轮圆月,美得沁人心脾。
在这一瞬间,苏姝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吃惊地望向了西北方向的夜空,轻声自语道:“是师姐的剑意……她赢了吗?”
山雨欲来……夜风骤起。
是夜,御剑门叛徒姬清蕊,于临安城外斩杀了君子堂堂主司寇斌,天下为之震动。
偌大的江湖武林,就此陷入争夺浑天星图的乱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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