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昙华

地铁站附近的一家连锁药房。

药房里的坐诊医师——一位穿白大褂的阿姨用手指翻开叶染右眼的下眼睑，查看两眼后，说道：“麦粒肿。”

“不严重吧？要怎么治呢大夫？”我接茬道。

“不算严重，拿一盒抗菌消炎的眼药水，回去按时滴几天就好了呀。”阿姨以一口上海腔苦口婆心地说道，“哎呦不是我说呀，你们现在这些小姑娘，为了臭美一点都伐爱惜自己的呀。都得麦粒肿了还戴什么美瞳呀，要是加重感染了很麻烦的知不知道呀？”

叶染顺服的点了点头：“阿姨说得是……我这就摘掉。”

我的脸一下子就因为羞愧而红成一片——其实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因为昨天，是我突然提出要叶染在今天履行我的“特权”的，而他为了达到令我满意的变装效果，强忍着不适、在已经患上麦粒肿的当下还硬是佩戴了美瞳。因为今天出门的时候他还没有什么明显症状，突然加重是发生在回程中，我推测正是因为今天戴了一天的美瞳，才刺激到了患处，使得炎症反应更加剧烈了——换言之，要不是我提了变装要求的话，他今天的症状根本不会恶化得这么厉害。

趁着叶染拿出手包里的眼镜盒，正在卸除美瞳的时候，我追问他道，“为什么明明眼睛有小毛病了还要这样勉强自己？我又没有要求你必须戴这个，即使是戴眼镜我也不会觉得不好看啊？”

“早晨的时候……还只有一点点感觉，我以为不打紧，没想到……”叶染涩涩地答道，“这事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自己硬撑，不跟别人讲。以后我要是在‘特权’期间，身体有哪里不适，我会跟你商量的，而不是一意孤行。”

“嗯。”我又转向了身后的阿姨，问道，“大夫，我想问一下……为什么会得这个病？”

“嗨，还不就是身体劳累、心理负担重，导致抵抗力下降、内分泌失调，身体就容易被细菌滋生，发生炎症和感染。”阿姨轻叹口气，说教道，“我看小姑娘的脸色也不是很好，大概最近一直比较劳累吧？你这个当男朋友的，太不爱惜自己的女朋友啦，要多关心关心她，难得长得这么漂亮。”

叶染合上了眼镜盒，正欲拿起新买的眼药水自行滴下时，我一手从他手中夺过，“我帮你滴。”

“不用啦，这种程度我自己来就好了。”叶染兀自摇摇头。

“还是我来吧。不然阿姨又要说我太不爱惜‘女朋友’了，眼药水都让她自己滴。”我苦笑道。

“……谁是你女朋友啦。”叶染靠在椅背上、抬起脸膛，顺势白了我一眼。

“呐，叶染……”我站在叶染后脑处的正后方，将手里的眼药水瓶对准他微红的右眼，挤出两滴水珠，“你最近操劳的事情……跟你买衣服和化妆品用的钱，有关系么？”

叶染眨巴了两下濡湿的眼睛，闭目沉吟了片刻，幽幽答道：“算是有吧。”

“所以你周末出校门，都是去干嘛了？”我接着问。

“……原来你已经留意到了。”叶染淡然一笑，“我去星巴克打工了。”

“我TM真是个蠢货……”我恨恨地一咬牙，几乎想当场抽自己一个耳光，“我明明知道你根本就没有多少存款，看到你买了那么多的化妆品和新衣服，我都没仔细想过你的钱都是怎么来的。”

是啊，所有那些，能让我的感官获得一瞬间愉悦的东西，都是叶染用日复一日的血汗积攒出来的。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叶染每周回到宿舍时衣服上占有的香气，是咖啡的醇香。

就仅仅是为了我那极其短暂的一刻欢愉，他在我根本不知道的时间和地方，穿着店员的制服，辛劳地擦着桌子、洗着杯子或是调着咖啡，间或地擦拭两下额头上的汗珠；而到了夜晚回归宿舍时，他还会装作一副若无其事地样子，开始复习每天的功课，或是参加各类选拔考试，不放过任何一个前进的机会。

所有这些辛苦和劳累，是我这样一个只知道赋闲在宿舍，打打游戏吃吃零食，花花老妈给予的大笔生活费的废柴，所根本无法体会的。我只知道在每一个我觉得想要看一看“她”的时候，冲他一声令下，然后只等着收割他所有的辛苦劳顿，换得的一瞬昙华。

而这样的我，非但对你的辛劳和病痛一无所知，甚至连自己根本花不完的生活费，都不曾拿出来为你分担一点压力。

我叶煊，何德何能，让你为我付出这样的努力啊。

这一瞬间我再度感到无比地自惭形秽。想到自己仅仅是看到了电竞训练营的作息表，就好逸恶劳地嚷嚷着“当学员一点激情都没有”，我不禁觉得——自己这样懒散下去，恐怕注定会沦为一个啃老啃到死的废柴，永远也不会有什么大作为的吧？万一我还没死就没老可啃的话……恐怕连养活自己都成问题吧？

如果我不是碰巧做了你的弟弟，如果你不是偏偏因为年少无知时的过失而对我心怀愧疚，我这样一个趴在食物链底层的渣渣，哪里会有机会，得到你这样的高位者，如此深厚的关爱？如果我于你只是路人，你恐怕根本连看都不会愿意看我一眼的吧？

“叶煊……你为什么一副这么难过的表情？”良久后，叶染睁开眼睛，赫然望见我拧结的表情。

“叶染……我明天，还要再执行一次‘特权’。”

“明天……也要嘛……”叶染无奈地轻叹口气，但也并没有抗拒，“可以也是可以，但明天只能戴眼镜啦……”

“‘特权’的内容是——停止在校外一切的打工行为，然后一切日常花销，使用我的信用卡。”

“这怎么可以……”叶染惊诧道。

“我说了，这是‘特权’。”我斩钉截铁、不容辩驳地说道，“如果一次‘特权’不够，我就提前消耗掉下面的十次‘特权’，还不够的话，就五十次，一百次。”

叶染愣住了神。良久，他轻启唇瓣，展颜一笑道：

“さっきの、ちょっとかっこいいね。”

（刚才那一句，稍微有点帅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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