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闪】的小学生（8）

小女孩冷冷地看着叶未白：“松手。”

她脸上的淡漠的神情与凛然的姿态，与网咖内那呆萌可爱的姿态全然不同。

她冷冷看着的叶未白的眼神中，没有半分感情，就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然而明明两人在上周的周末才一起在《风之大陆》的哀嚎战场中杀了个痛快。

叶未白看着阮凛，轻声道：“不松。”

他正握着小女孩纤细的手腕。

“那，我会叫老师来的。”

叶未白微笑回应：“请便。”

“老师——！”

<喂！那边那个人！你是从哪里来的？！>

……

……

“凛酱？”

“嗯？”

“还记得第一次跟你在学校见面，真是被你弄得狼狈不堪。”

时值七点半。

夜幕正浓，晚风习习，拂去了夏夜的燥热。

乌云遮月，群星在头顶闪耀，远处的巨大摩天轮隐匿在黑暗中，唯独那流光溢彩的巨大圆轮光束，呼吸般明暗着，仿佛落地明月，令人怦然心动。

大概还有五分钟，这件嘉辉游乐园夜间设施中最为出名的摩天轮才会正式开启运行。

摩天轮的人气实在是太过火爆，提前了十分钟来到的叶未白与阮凛两人，还是不得不排在了长长的队伍后面。

听到叶未白的话，小女孩偷笑了一下，道：“还不是因为小白你居然敢偷偷翻墙进来，被老师骂也是没办法的吧。”

“还真敢说呀。难道不是你装作不认识我还大喊叫那些老师过来，我才被责骂的么？”

“那，那也是没办法嘛……”阮凛吐了吐舌头，抬起头来，望着叶未白的双眸中流露出求饶之意，可怜兮兮道：“因为我那个时候还是被‘困住’的嘛。”

被困住的自己——是阮凛对那个在学校中完美到毫无瑕疵、一丝不苟到狼狈不堪的自己的称呼。

“那现——”叶未白的话还没说完，小女孩忽然欢呼了起来。

“开始啦、开始啦~”小女孩跳跃着，指着远处忽然绽放出绚烂光芒，并流淌出悦耳柔和音乐的巨大摩天轮。

在夜幕之下。

庞大光轮开始了今夜的第一轮转动。

咔咔咔咔。

狂风开始涌动，光轮在虚空中洒下星屑，如梦如幻。

“……”

看着小女孩脸上那在光芒的映照下璀璨夺目的笑容，叶未白闭上了嘴。

因为即使不用问，看到这样的笑容，他也知道了那个答案。

现在的阮凛，已经彻底挣脱了她死去的妈妈在临死之前留给她的枷锁。

她不再背着那座沉甸甸的大山在苟活着。

而为了自己而活着。

对于现在的阮凛而言，这样绚烂如花的笑容，无论是在网咖，在大街上，在家里……在学校中——她都可以毫不掩饰地尽情绽放出来。

这样的阮凛，上课会因为想着副本而开小差，会因为男同学的玩笑而愤怒出手，会因为粗心大意而考试出错。

这样的阮凛，破绽无数。

却才是真物。

“但是……还不够。”

仅仅是成功打破她母亲留给她的枷锁是不够的。

仅仅是可以这般肆无忌惮地露出笑容是不够的。

还要——再更往前走一步。

踏出最为关键的一步。

人只是拒绝回头看是不够的啊……必须……

“小白！小白！小白啊啊啊啊！”

终于回过神来的叶未白看着气鼓鼓的幼女，眨了眨眼。

“到我们了啦，快点把票交出去。”

反应过来的叶未白，抬起头，看向头顶肃立着的庞然大物。

“嘉辉轮”——这是摩天轮的名字。

直径193米，高度208米，是市内最大型的摩天轮。

遥遥屹立在游园内地势最高的山巅之上。

乘坐上她，只需要过了四分之一圈，游客就可以轻易地看遍整个城市夜景。

而这也是叶未白带小凛来这个游园的终极目标。

“走吧。”

叶未白微微一笑，递上了票之后牵着小女孩走上了准备台。

“请注意不要做剧烈的摇晃动作哦。”

服务员姐姐帮忙做好一些检查与准备工作，温柔地微笑着，就关上了舱门。

“听到了么，叫你不要做剧烈运动。”

叶未白对好奇地左摸摸右摸摸的幼女，没好气地说道。

处于兴奋中的幼女根本听不见叶未白在讲什么，还是一会左看看，一会右看看，开心期待到要爆炸的样子。

看着呆萌的阮凛，叶未白柔和地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了。

片刻之后。

咔、咔咔、咔咔咔。

伴随着流水般钢琴声响起，摩天轮开始了转动。

整个舱视野极为开阔，除了底部，其他左右与上部都是有玻璃供游客视线透过，欣赏外面的风景的。

于是，随着摩天轮伴随音符的悦动而渐渐抬高。

你可以清楚地看到。

世界在脚下越来越小。

天空在头顶越来越近。

“哇哇哇哇！”

小女孩果断地把刚才服务员姐姐的劝解忘得一干二净。

她的脸干脆就贴在了旁边的玻璃上，以恨不得整个人都扑出去的姿态，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外面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广阔的世界。

“人——人都好小——好像蚂蚁——好像一个大地裂斩就可以秒杀一片！”

“那些建筑！建筑也好小，感觉可以轻易就用普通攻击破坏掉！”

“所有都好小！超级小！感觉——感觉……”

小女孩的声音忽然渐渐变小，她贴着玻璃，水润的双瞳睁的大大的，一动不动，仿佛看到了什么美丽到不可思议的东西。

她喃喃道：“好……好漂亮。”

叶未白也转头看去。

于是星光璀璨落入他双瞳中。

那是G市的夜景。

没有在摩天大楼的制高点的落地玻璃向下俯视过的人绝对想象不到那种震撼。那是与看照片全然不同的感受。

这一刻，你看到不是白天大都市那强硬粗糙的钢筋水泥，城市森林的一面。而是流光溢彩，浮光掠影的温柔如水的一面。

仿佛是光芒的海洋与星空。

四面八方的，各种颜色的光，散发、纠缠、融汇在一起，仿佛是无数颗坠落入大地的陨星，冷暖互缠，交织出了大地的璀璨星河，与头顶的漫天星空，交相辉映。

这一刻，身处摩天轮座舱中，耳中的音乐已经消散不见。

天上与地下的共同柔和地拥抱着叶未白与阮凛，绝对的静谧与柔和充斥了全身的细胞。

仿佛置身无声太空之中。

而这一刻，叶未白与阮凛所处的座舱，已近迫近了这个轮的最高点。

小女孩看着舱外的世界，目不转睛，如坠梦境。

叶未白却在看着小女孩。

无声地叹了口气。

——开始吧……

然后叶未白开了口。

“小凛，你知道么？”

阮凛没回头，依旧盯着窗外，只是喃喃道：“什么……？”

“在这里，可以看见山哦。”

“……山？”阮凛有些茫然地回头过来，随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瞳孔骤然缩小成针状剧烈地战栗了起来。

阮凛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山是指——？！”

“是啊，白云山。”叶未白轻声道：“你的妈妈……现在正在睡着的地方。”

叶未白的声音轻柔如水，却锋利如刀。

一瞬间。

城市夜景所营造的梦幻氛围被“这把刀”切割得支离破碎。

阮凛回到了现实。

僵硬着，她的身体从头顶的发丝，到小鹿靴中的脚趾，在一瞬间都僵硬了。

小女孩坐在冰冷的座位上，死死咬着唇，紧紧盯着叶未白，声音像是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

“为——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说这件事情？——阮凛痛苦地、想说的是这句话。

“呐，小凛，你知道么？”像是对小女孩冰冷的眼神视若无睹，叶未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柔和地笑了笑，说道：“你已经满级了哦。”

“……”小女孩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叶未白。她像是彻底换了个人——像是又回到两年前与叶未白相遇之前在学校时候那个被枷锁死死卡主的小女孩。

两人的座舱仍在上移，星空的冰寒光辉洒落在两人中间，空气忽然冷的可怕。

被那样久违的冷漠眼神望着，即使是早有预料的叶未白也还是心痛地呼吸一滞。

但很快，他便告诉自己已经没有时间磨蹭了。

他强行恢复过来，与小女孩冰冷的视线对视，继续说道：“还记得我当初与你做的设定吧？”

“破坏规矩——上课不听讲、忘带作业、打扫卫生不仔细……逃课……完成这些，就会赋予你经验值。”

“而获得经验值，你就会升级……”

“今天……你已经完成了所有的任务。”

“所以……”叶未白露出了笑容：“你已经满级了。”

随着叶未白的声音流水般缓缓叙出，两人之间淡淡的记忆从冰层中破茧而出，抽出嫩绿的枝丫，小女孩原本冰封僵硬的瞳孔又开始颤抖。在听到最后一句话后，小凛紧紧抿住的双唇微微开启，她的声音带着些许茫然：“满……满级了？”

“是的，历时两年。《人生OL》玩家——<规则湮灭者>——姬骑士莉亚德琳——恭喜你——你已经满级了。”

阮凛双瞳颤抖着，喃喃道：“我满级了……”

“是的，你已经满级了——你已经彻底打破了你身上的规则，获得了新职业<规则湮灭者>。但是——”

“但是？”阮凛抬头望向叶未白，带着迷惑不解。

“玩家——莉亚德琳。”叶未白忽然轻声地唤着小女孩的名字，神色无比严肃。

“在、在……！”

“最后。你——应该还有什么任务吧。还有什么必须要对某个人说的话才对吧？”

叶未白伸出手，指了指远处的巨大轮廓。

那是一片灿烂夜景灯光中忽然出现的静谧无声的黑色阴影，仿佛一只巨大的野兽，匍匐在G市的市中心。

那是白云山。

是小凛的妈妈埋葬的地方。

追随叶未白的手指，小凛的视线落到了那片黑暗阴影中。

白云山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怪物，静默地吞噬着小女孩的视线。

于是，小女孩的视线开始颤抖，紧接着脸色苍白，呼吸也开始急促，身体也跟着战栗起来。

这个时候，叶未白轻声道：“你要退队么？莉亚德琳。”

“我……”

“你要试都不试一下，就放弃副本与任务么？莉亚德琳。”

“我——我——”

“你要放弃登上玩家战力值排行第一位的机会么？莉亚德琳。”

“我——我——我不要！”小女孩痛苦地闭上了双眸，却又缓缓地，一点点地睁开。

“我要——”

她的双瞳依旧在颤抖，却带着倔强。

“我要登上——战力榜第一！！”

小女孩猛地站了起来。

叶未白看着她。

她瘦小的身体颤抖着，呼吸急促，仿佛背负着头上整片星空。

但她终究还是站住了。

她面对着窗外那黑暗巨大的阴影。

星辉便落在她背后。

“对——对不起。”

因为紧张脱水而泛白的嘴唇微微开启，干涩的声音从中发出。

“妈妈……对不起。”

“我没有听你的话……”

“我努力了……但是我做不到……”

“我没有上课不交头接耳——老师的课实在太无聊了。”

“我没有与所有同学和睦相处——那些男生实在太烦了。”

“我没有做到每次作业都按时上交——我太困了实在写不完了。”

“我……”

小女孩独自一人向着整片夜空，大声倾泻着，不知道在心间埋葬了多少年的话。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夜空却一片安静，仿佛整片星空都是她的声音。

“……我在课堂上睡着了——因为前一天和小白刷副本到深夜。”

“我考试的时候犯了大错误——因为我在做阅读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下课了和小白去刷战场！”

“我甚至还——逃学了——就是为了出来陪小白看电影！”

“妈妈……我……这样的我……”

“最不该的是——居然——居然——居然早恋了！”

“不——不仅是早恋了——而且结婚了！”

“还是小学生的我——和大学生的小白——成为了夫妻！”

“成为了合法夫妻——甚至还亲吻了！！！”

“亲吻了——也就会怀孕的吧！”

“妈妈……”

“妈妈……对不起……你临走，临走之前让我做的事情——”

“我——我——我一项——”

“我一项，一项都没做到！”

“但是，但是，但是啊——呜——呜呜——呜呜呜呜——”

晶莹剔透的泪水在小凛眼中迅速汇聚。

但是小凛眼睛眨也不眨，就这么睁大了，怔怔地望着远处的山脉——她的妈妈埋葬的地方。

任由泪水刷地向下流淌，顺着脸颊划过，汇聚在下巴处，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舱座的地板上。

“但是啊——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哇哇哇哇——呜呜呜哇哇娃娃——啊啊啊啊啊啊啊！”

哽咽声渐渐汇聚，小小的喉咙终究无法装载这么多年的压抑——小凛终究还是放声大哭出来。

她大声哭泣着，如此地用力，甚至痛苦地咳嗽了起来，仿佛是要把这数年所有的委屈与痛苦都吐出来！

而叶未白则只是在一旁看着，一动不动。

他还在等着小女孩的最后一句话——最关键的一句话。

“呜呜呜——虽，虽然——我一项都没有做到——但，但是啊——”阮凛抹着眼泪，泣不成声，还是坚持着从喉咙中滚落出声音。

“但是啊——我很开心！”

“上课不认真，作业完不成，考试出问题——实在是太开心了！”

“而比这些还要开心上一百倍，一万倍——不——一亿倍的是——我可以认识了小白！！！”

“我当初有去那个网咖实在是太好了。”

“当时有决定留下来太好了。”

“有劝说小白玩《风之大陆》太好了。”

“有在学校遇到小白太好了。”

“能够——认识小白！——实在是太好了——”

“所以啊——所以啊——”

“妈妈——”

“对于——介绍我进入《风之大陆》的妈妈啊——”

小女孩仰着头，望着寒夜星空，泪如雨下，笑靥如花，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喜欢你哦，妈妈。”

“是——是啊——”

【是啊……真是……太好了。】

小女孩身后，叶未白带着释怀与欣慰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寒星闪烁，似乎从遥远的不知名之处传来，若隐若现、影影绰绰……

巨大的不安一瞬间笼罩了小女孩的全身。

仿佛有什么无比重要珍贵的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在身边融化湮灭。

“小白——！？”

阮凛惊慌失措地转身。

然而映入她双瞳的只有随着过了摩天轮制高点后开始缓缓远离的夜空。

其他，空无一物。

“小——”

小女孩蓦然闭上了嘴，随后一股带着无比痛苦的疑惑与空寂，淹没了全身。

“小白——”

“是谁？”

夜间八点十五分——

叶未白，死了。

……

……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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