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幻象

“只要是弟弟所希望的，我一定会让【她】达成。”

叶小箜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牵着浅淡的笑容，阳光落在她侧脸，晶莹剔透地仿佛一捧纯洁无瑕的白雪，好看得并不张扬；但落在方梦圆眼中，却感觉到那笑容中莫名蕴含着毋庸置疑的态度，那笃定的语气，不像是“祝福”，更像是平淡的“陈述”。

——只要是弟弟所希望的，那就必然会实现。

这句话不是祈使句，而是肯定句。

方梦圆并无多想，只感慨叶小箜该是有多宠她弟弟啊。

方梦圆微微一怔，她不禁道，“那，你那个‘他’还真是幸福啊。”

听到这句话，叶小箜微微回眸，她眼神中带着莫名的情绪，然后嘴角的笑容渐渐上扬，“啊。是的。【她】理应幸福的。”

“因为——”她说，“这是小白所愿的。”

……

……

“是【在】的。”

当叶小白在被一片浓雾充斥的内心中搜寻记忆碎片的时候，忽然脑海中就浮现出这句话。

“而且也理应是【在】的。”

如开云见日，他突然想起来了。

那位少女当然是在一班的。这是毋庸置疑的。

因为，如果她不在一班。那，他这三年间，那么多个晚自习，那么多个体育课，那么多个日常生活的碎片，那么多个失望与喜悦，所看到的人——那随年岁渐长，变得熟悉的背影或侧颜——又是什么呢？

难道只是幻想么？

不应该的。

虽然自从那夜之后，两人就一句话都未曾交谈过，这三年间——自从高一的第一次碰面，已经过去三年了——甚至连视线都未曾真正对撞过，但怎么说呢——暗恋不就是这样么？

就像时间长河一样，暗恋不也是单向流动的东西么？

可是。叶小白想——

虽然不曾真正交换视线，但那不经意间触碰到的余光，所引发得砰砰直跳的心，那炙热而又椒麻的情绪，以及那仿佛冰糖在口中化开的滋味，总该是真的吧？

既然是真的，而且执着地坚持了下来，无论如何……总该有什么去承载吧。

而那承载物不可能只是幻象吧？

他抬起头，看向李航。

“是的。在的。”他说，语气肯定，“毕竟——我见过那么多次了。”

叶小白补充道，“怎么会是假的呢？”

……

……

天台。

“唉。”

少女深深叹了口气。

下蹲，歪头，马尾挣开，长发向一侧倾泻，铺散在坚硬的混凝土地板上。

“很痛诶。”

她因为疼痛而微微倒吸着凉气，双手抱着腹部，抱怨道。

“这样强行塞些东西进来。真的很痛诶。”

……

……

“唔，虽然你这么说。不过我确实不太记得在高三一班有那么个人。”

李航推了推眼镜，“首先是名字，虽然我对一班的人也不敢说全都认识，但我还是可以确信没有人叫‘雨涵’的。”

李航接着说，“不过，不排除是昵称，或者外号什么的，甚至你听错什么的。如此一来，仅凭这个也无法证明什么了。”

叶小白微微泛光的眼睛原本有些黯淡，李航的第二句话又重新燃起了他的希望。

注意到了他丰富的表情变化，李航张了张嘴，终于还是忍不住说，“虽然‘不去过多询问客人的目的’是组织的基本原则。但看着你，我实在还是想要多嘴几句——”

“什么？”

“你是真的只见过她一面是吧？”

看到叶小白点头，李航说道，“那她该是有多漂亮啊，才能让你这么——”

“这么？”他看向突然闭上了嘴的李航。

后者脸上闪过阴晴不定的神色，忽然深深吐了一口浊气，摇摇头，“不。没什么了。只是突然觉得——果然还是不应该太多嘴。”

“说回正事吧。”他迅速掠过了刚才并未脱口而出的话题，说道，“虽然一班没有这‘雨涵’这个名字。但既然你确信在一班看到过这个人，那总是会有痕迹的，至少，无论如何，她应该是在这个学校的。”

李航沉吟了半晌，道，“这样吧。我先回去翻翻组织里面的资料，无论有没有这个人，相信总是会有收获的。”

……

……

“唉！”

随着预备铃打响。

两人也以“待定”的方式结束了这场问答。

结束了“特务”般的对话，以防被李航口中所谓“组织的敌人”给察觉到蛛丝马迹，叶小白与李航两人刻意一前一后，从不同楼梯上了楼。

叶小白走的是教学楼西侧的楼梯。

脚下踩着台阶，他眼神游离，侧着身让过几位匆匆下楼的同学，明显有些漫不经心，只因为他心中还在想着方才与李航的对话。

按理来说，虽然现在“她”的身份还是个未知数，但大致范围已经确定了——既然首先她穿着学校的校服，那就肯定是清雅学校的学生了；再加上他又在一班确实见过那名女生好几面了，那无论如何，都可以确定那名叫做“雨涵”的神秘女生，至少是在这个学校里面了。

学校其实也就这么大，也就是说，只要他有心，总有一天，他总是可以找到她的。

但不知怎的——叶小白内心深处总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更何况，在又如何呢？——即使得到了资料……他接下来又该做什么呢。

“哎。”

叶小白叹了口气，要是他真的有勇气的话……其实不是早就走进一班的教室，采取行动了么？

“说到底……都快百日誓师了。我现在才来突然发疯搞这些，真的不会太放肆了么？真的不会太瞧不起高考了么？”

少年苦恼地想着。

——明明三年的感情总算是稍微迈出了一步，但他反而内心更加混乱了，就像是有一团乱麻缠在了一起，而在他那团纠结在一起的千愁万绪中，还隐藏着什么莫名令他不安的东西。

“哎！”

又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叶小白忽然闻到了什么熟悉而又陌生的香味——

“嗯？！这个味道——”

心脏砰地一跳，他骤然停下了脚步。

此刻，他正巧走到了某层的走廊处，左侧是白色瓷砖砌墙半人高的围栏，转身是通向上一层的楼梯，右侧则是一眼可以望见远处另一头楼梯围墙的走道，走道一侧安置着好几个班级，另一侧则是一片视野开阔——楼下不远处就是一片绿茵足球场。

预备铃已经打响好久，走道上空无一人，连风都格外静谧，安静地像是另一个世界。

只有整整齐齐的围栏阴影，排成队伍，笔直地通向远处的楼梯转角阴影处，并最终没入黑暗中。

叶小白怔怔地站在那里，微微皱眉，望着对面那头，一动不动——仿佛要看到什么期待的人影。

忽然，阳光流转，一抹耀眼光芒借着光滑的地板瓷砖，直直地刺入他眼瞳中。

他情不自禁地眨了眨眼，下一刻，他粉尘飞舞的视野中出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接着，他再次品尝到了一股久违的感觉——无论是那清香的气息还是他那怦然的心跳。

都让他回忆起了那个烟花融化在星空中的夜晚。

走廊那头的黑暗中，有一道长发轻盈飞舞的模糊身影，骤然出现，又渐渐融入阴影中；她在向楼上走。

是她！

“雨——”叶小白睁大了双瞳，还来不及喊出声来。

忽然楼顶传来一阵令人感同身受的凄惨痛叫。

接下来发生的惊悚一幕令叶小白一瞬间与这个世界剥离开来！

——一具披着校服外套的长发少女身体，直直地从他眼前走廊外的空中滑落。下一瞬，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就像是一颗又大又圆无比饱满的西瓜从七楼的楼顶跌落，摔烂在了坚硬的混凝土地面上。

毫无缓冲、毫无防备，让人措手不及，就像是故意摔烂的一样。

青色的瓜皮，红色的瓜瓤，黑色的瓜子……噗嗤洒满了一地。

刹那间，少年如坠冰窟，浑身发冷，脸色惨白，彻底呆住了。他身体战栗，瞳孔发抖，嘴唇嗫喏，半晌才如梦初醒。

“开——”

“开——开，什么——玩笑？”

他踉跄着向前，险些冲出走廊，伸头向下看。

预料中的一片惨红色——

并未出现。

灰色混凝土地面，接壤着绿色草坪——这看了三年早该看腻了的熟悉地面，竟让他差点流出泪来。

因为，这证明了刚才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并没有什么少女从楼顶跌落下来，刚才那令人鸡皮疙瘩乍起的肉体摔成肉泥的声音，也是他的幻听。

少年转过身来，背靠着围栏，身体软软地滑落在地板上，右手抓着胸口的衣襟，这才终于松了那口憋在胸腔中的浊气。努力地喘着气。

“真是——”

他的头埋在膝盖上，过了良久，少年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哈。我，我还真是——真是——压力太大了。居然会出现——这种幻觉。”

“我也太脆弱了吧——区区一个高考……竟然让我产生幻觉了么？还是说是前几天那则新闻的原因？关心则乱？小唯那家伙也有责任。”

叶小白一边自嘲地笑着，一边口中不停絮絮叨叨着，而他的手指依旧在微微颤抖着——无法否认，他现在依旧在后怕着。

因为他刚才清楚“看”到了，那名幻想中的少女，在这么热的大夏天，还穿着——

“小白？”

一道声音打断了叶小白的思绪。他抬起头来。

苍白的脸，深深的黑眼圈，纤细的身体，以及宽松的校服外套。

正是赵明明。

“明明！”叶小白激动地一下子跳了起来。

“哦，哦。”明明吓了一跳，“是我。怎么了？”

“我——”叶小白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是苦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明明歪了歪头，随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追问下去的意思，而是指了指腕表。

“不上课么？”

“呼。”少年凝望了她一眼，像是要确定什么；然后深深吐出一口气，“当然要上。”

“那走吧。”说罢，少女率先转身上了楼。

叶小白跟在她身后，眼神追逐着她的背影。

眼神流露出安心。

——他没有说出的话。

在他心中，在他刚才被打断的回忆中。

那名坠楼少女——在如此酷热的夏天，所穿着的衣服，正是清雅高中的秋装外套啊。

那名少女……那名“幻想”中坠楼身亡的少女……就是明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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