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节点】四

【时】——

这位掌握着【时间法则】的神明。

她的存在，与其他任何神明都有着本质的区别。

诸神之战之后的今天，末法时代，玄奥魔法无法昭然存在于主世界，幸存下来的神明都以自己特有的方式维持着神格。

【厄运】小灰是传承。这位有着一张怯懦神情脸蛋的小女孩，以稚嫩的年纪饱尝了人生的恶意，在临死前之前，接受了破碎神格。于是灰色粒子如星辉染上了她的黑色短发，她也从那个说话吞吐的小女孩成为了嚣张肆意的当代【厄运】，张口闭口就是“咱”的。

【黑夜】小黑是转世。她不停地死去，又不停地醒来，恰如黑夜与白昼，交替轮回，永续不休，每一次醒来，都是黑色长发、黑色长裙、黑色镰刀。一如她扮演着“小黑”身份时候对叶未白所述——“死亡是我的设定”——这句话不仅指她要见证叶未白的死亡，更是指她本身就是——【死亡】，唯有死亡永恒不变。

【战神】绯红是破法。这位杀伐第一的神明大人，不借外力、不信天地，仅凭一双拳头，成为了仅有的历经三次浩劫，却从未真正死去的神明。除了红发红眸以外，这位神明的外表普普通通，却是除了追求绝对公平的【交易】以外，最为纯粹的神明。

【先知】曾披露过一件事情：在黑暗恐怖的【灰色时代】，强如【交易】都难免依靠与【世界】交易才得以活下来。但是【战神】，她却什么都没做，在仰头望着塌陷的天空，毫无建树地轰出一拳后，就盘腿坐在了山头，任由身体湮灭，却终究未死。原因很简单，她还想要见识到更加强大的对手，而不是随着世界的崩坏而憋屈地死去，所以不想死——不想死，就可以不死。所谓意志，不过如是。

除此之外，还有万千神明，千辛万苦、无所不用其极地试图活下来，无论多么扭曲的姿态、邪恶的方法，也想要继续存在。生死之间有黑色深渊，事实证明，神明大人一旦堕落，要比人类更加自然而然。

但即使在这万花筒般瑰丽的世界中，【时】——这位时空法则掌控者之一的伟大存在，她存活的方法都要算得上去吊诡。

她不过是一直在与【过去】和【未来】的自己厮杀。

正如叶未白在【英雄王】的世界中，向【未来的自己】寻求力量，将此时此刻所承受的伤害都转移到未来某个瞬间的自己身上，以换取近乎“无敌”的能力。

【时】也是如此。

她其实早就死了，但是在生命凋零的那一刻，她又从未来的自己身上偷得了些许时间，掩盖住了神格深处渗透出来的腐朽气息，骗过了【生命】，骗过了【死亡】。

这一方法只有掌握了“时刻”力量的【时】可以实现。

而这方法最大的弊端也是——时时刻刻。她不得丝毫懈怠，因为一旦有某一瞬间断开，那她的生命线也就悄无声息地断开了。

所以，【时】不能休息，不能松懈，不能笑，不能悲，因为情绪的波动也会导致时刻的波动——与“时间”做对手并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即使是【时】。

无时无刻不如临大敌，【时】真正得活成了一枚精准至极的时钟。

所以，正如【先知】所哂笑的那样：偷得未来些许刹那，以换此刻苟延馋喘。

这般活着，跟死掉又有什么区别呢？

【时】其实早就该死了才对。

……

……

“我其实早该死了才对。”

天台的阳光下，赵明明如是说道。

“是的。”

电梯井房的阴影下，说话的是站在她对面的女生，模糊的轮廓与赵明明神似，同样娇小的身子披着长袖的校服外套，隐匿在黑暗中的脸只露出下半部分，那苍白的肤色与泛红的唇。

“为了这个【世界】。”阴影下的女生说。

“为了这个【世界】……”赵明明喃喃自语，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纤细白皙的物质，掌心处什么都没有，又似乎仿佛藏有整个世界，“到底什么是【世界】？”

“你——”

对面的女生盯着赵明明，凝视着她那双略显茫然的双眼，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明确当前角色出现程序错误。开始检测——检测倾向标准073号病毒：关键记忆点认同出现差异。执行第一层级异常处理。”

“你告诉我到底什么是【世界】？”仿佛没听到对面女生的话，赵明明抬起头，渴求地问道。

“我会告诉你答案，但我只会说一次，也只会回答你五个问题。之后便会根据你的问题判断你的错误代码。”机器人一般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一顿，女生回答道，“【世界】就是我们。”

“这样。【世界】就是我们。”赵明明眨了眨眼睛，“我们又是什么？”

“问题二。我们就是【世界】。”

“那。我——”赵明明一顿，再次开口问道，“我——我是什么？”

“问题三。你是这一轮【世界】的【存档】。”黑暗中，女生红色的唇轻轻开启，以淡漠到近乎残酷的语气，轻声叙说，“是第07498号赵明明。”

“那她呢？”赵明明指了指一旁的地上，那里有一具尸体，纤细的女子，套着宽大的校服，身体早就凉透。

“问题四。她也是我们，第01892号。”女生回答。

“她呢？她呢？她呢？——她们都是么？”随着赵明明的指尖移动，一具具女尸浮现。

诡异恐怖的氛围缓缓升起，正午过后的阳光如此耀眼，竟然有几分凉意。

不多久，天台的四周摆满了一具具尸体，无不是套着宽大校服的纤细少女，包围着仅有的两位活人。

“住手！”阴影下的女生忍不住了，她右手微微挥动，仿佛按下了【delete】按键，那些尸体瞬间不翼而飞。

“有意义么？我们还能看到不是么。”赵明明抬头。

“07498——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女生不禁发问，但很快意识到自己犯了禁忌，立刻闭嘴，黑暗中的眼眸有光芒流转，“如果这是你最后一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意义。”

她说，“我们的意义，就是维持世界‘按照既定路线’前行。”

“但是——既定路线到底是什么？”

“是谁指定的？为什么是既定的？”

“既定的就不能改变么？”

“改变就一定要纠正么？”

“纠正就要靠这种方式么？！”

赵明明越说越快，胸腔内仿佛有什么在发芽，顺着血液，流变四肢百骸，填充着她空无一物的躯体。

“够了！已经明确错误代码，准备——”女生大声呵斥，话音却被赵明明打断。

“我啊——”明明缓缓开口。

女生还想继续，却被对方那凛然的姿态所震慑了。这该是怎样的神情啊，仿佛一朵破败的花枝丫重生、花瓣倒飞，重归最初绽放的那一刹那——她体内所有原本清晰可见的黑色漏洞被莫名的物质所填充了。

有风，从不知名之地袭来，浮动赵明明微卷的马尾，她的双眸在飘飞的刘海下渐渐聚焦，那仿佛流沙一般细碎的情绪，不再支离破碎，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凝聚了——那是情绪，是油然而生的情绪，而非既定程序所设定的外部呈现。

“我被夸奖了阿。”

“什——！”阴影下的女生呆若木鸡。

纤细两指，缠绕着微卷的倾斜发尾，少女笑颜如花，“他夸我今天的发型好看。”

…………

“哎。等等我。”叶小白也快步跟上去，他看着少女那摇摆的马尾，略微奇道，“咦。明明你又换了新发型。”

“又？”

“嗯。我记得你昨天、前天还有……大前天，你的发型都不太一样吧？”叶小白回忆着，随口闲聊道。

“……嗯。”

少女回答的间隔让小白有些讶然——过了良久，才听到她用鼻腔细不可闻地回应。险些以为触到她雷区的叶小白微微松了口气。他看不到少女的脸，不知道她什么反应。但却感觉到她身体微微一顿，接着脚步有所放缓，她依旧没有转过头来，但那一向波澜不惊的声线似乎有所波动，但又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开了口。

“怎……怎么样？”

“怎么样——我对女生发型也不是很了解。”小白笑着称赞道，“不过，我觉得明明你喜欢就好了吧。而且我觉得看上去也挺好看的。”

“这样啊。”得到小白回复，少女的声音明显带上了几分雀跃，她稍微侧过头来，落在叶小白眼眸中的少女侧脸，嘴角有笑容缓缓勾起。

…………

“他夸奖的是——我、她和你，而不是我们。是独立的个体……不是赵明明，而是07498。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能够被人‘记得’是这么、这么——”少女拳头缓缓握紧，指甲刺进掌心的肉，试图组织语言将当时那复杂的情绪表达出来，却无能为力，于是脸上透露出了些许丧气。

“你——！”那女生的声音突然变大，带着一抹愕然还有无法掩饰的恐惧，“你做什么！”

“我，我做什么？”明明有些茫然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里有晶莹的冰凉。

是眼泪。

明明一怔，随后喃喃说道，“原来是这么悲伤的事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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