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3.3：莫比乌斯骗局

三天后，东京时间3月18日晚17:50，（VLAT时间3月18日晚18:50，格林尼治时间3月18日早8:50）佐世保镇守府，临海的废弃大楼

坂口退助望着窗外在雨幕鞭打下的世界，将一种夹杂着无奈的激怒感溶进了他的目光当中。

不到200个人组成的军队，不到200个在黑色斗篷包裹下的人组成的军队，不到200个在他的认知中应该在此生中与红装而不是武装相伴的人组成的军队。

对于这场战争而言，若是被视为沙盘或海图上的一个棋子，那她们简直与笑话无异。

但对于任何一名军官而言，若是180人组成的方阵在滂沱暴雨中用沉默抒发着如雨珠般透明，理应被命名为“无”的情绪，那么这种观感应该无愧于“震撼”二字。

无论哪一个点，都是一座沉默的山；无论哪一条线；都是一道沉默的岭；无论哪一个面；都是一片沉默的川。

不知是当中谁的手抬了起来，下一秒，墨色的暗夜雨幕当中，一颗颗照明弹如陨星的眼泪般升上天空，与不时跃过的电光将窗外的世界变成了白昼。

“时间到了。”

伏见伊织被坂口带到窗前，毫不迟疑的在180人的注视中摘下了左小指上镌刻着白鸢尾与冬青徽记的尾戒。

“大和，舰队现在归你了。以下，是我的最后一道命令”，

他手心上的热度像是溢着暖意的水银，从大和微微颤抖的指尖缓缓渗入了她心底最为此刻的寒冷而战栗的柔软角落。

这股热度蒸发了她即将涌出的眼泪与那枚尾戒上名为“绝望”的极寒。

“本舰队对伏见伊织海将补，即本人——遵照川崎英二海将遗命发布的作战指令提出严肃质疑，在得到战区级以上联合指挥部对此质询提供完整答复之前，本舰队全体舰娘将进入武装自治状态。本人在此承认迫使麾下军官违抗其意志逃役，滥用行政处方权变相盗窃管制类药物以及抗命不从，愿意为此承担一切责任。以上。”

话音与制帽上的帽徽同时落下之际，他在靴跟相撞声中转向窗外，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一发又一发照明弹升上天空，刺眼的人造光拉开了佐世保在“这场”战争中名为决意的大幕：

狂暴的冷雨中，一百八十名敢于以沉默直视着死亡的少女在一瞬间仿若是一个人。同一刻，同一秒，佩剑被解下的脆响之中，一百八十棵被冰雨鞭打着的黑色白桦树像是齐齐被拦腰砍倒般同时屈下膝盖，向着窗后的伏见伊织单膝跪下。

膝盖与作战靴亲吻地面的瞬间，暴雨中的佐世保镇守府在瞬间静了下来，静的好像……

浸溺于冥河之中的天堂。

……………………

“我看得出来，他的怒气，他的咆哮，他的激愤对你们而言独一无二”，

暴雨之中，目视着手下将被捕俘绳缚住双手的伏见伊织押上大型作战卡车后，坂口最终收起了他的愤怒，将满溢着倦意与温柔的目光投向了肃立的大和。

“但现在，是结束还是开始，一切应该由你决定了。这才是一个军官的义务，而他，只是逃走了。”

他的视线越过了暴雨中如跪倒的石柱般一动不动的佐镇舰娘们，投向了雨幕彼端如磨砂玻璃般模糊的未知世界。

“我给你们最后五分钟”

他指着那辆黑色涂装的大型作战卡车说道。同时对着用眼神表示着感激的大和摆了摆手。

陆自士兵们向两侧散去，在她和伏见伊织之间构成了一条人肉巷道。

电光与探照灯光中，她匆匆向那里奔去背影，就仿佛是这场战争的缩影。

三天前，东京时间3月15日22:46，佐世保未知区域，地下诊室

“还有什么遗言吗？”

西村理的句尾如卷刃的刀剑般，带着浓重的金属颤音。他已经无法辨清即将从他枪膛中射出的子弹带着的是他的怜悯还是私欲——那充斥着泥土与雨滴腥膻味道的暮色仿佛已悄然接近，他必须要用淡淡的赤红甜腥遮住他的口鼻。

“谢谢你，理君。如果你能够忍耐我最后的啰嗦的话……”

她仿佛释然了一般，轻笑着张开了像是漾着点点赤色涟漪般柔和的双眼。

“早在目睹柯克兰さん离世的那一天，司令官就已经知道是你导致了她的死，但他对我下达的最后一道命令依旧是相信你”，

她的声音宛若在暖风中绽蕾的春紫菀般温和。

“所以，这是我的最后一个请求了……请你站到我的身侧开枪，好吗？您（a na da sama）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所以……哪怕是为了答谢你的照顾也好，我不希望我在死去瞬间的丑脸涂着鲜血与垩粉出现在你的噩梦里。”

她轻声说道，毫不矫饰的温柔如唱着摇篮曲时的母亲。

“真是和你这个人一样拙劣与无聊的遗言……我原本以为你能做的更好呢…罢了。”

他极力粉饰着语气中如厚粉底般浓重的嘲笑与轻亵，否则的话，他会任由心底里的某个黑洞将自己吞没。

三天后，东京时间3月18日晚17:58，（VLAT时间3月18日晚18:58，格林尼治时间3月18日早8:58）佐世保镇守府

“奉前司令官伏见伊织命令。”

三百六十个镶着钢板的作战靴靴跟在大和的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发出了整齐的相撞声，随之而来的是一百八十把佩刀的刀背与刀鞘在不到一秒钟内齐声的激吻。

“本镇守府全体舰娘就伏见伊织阁下南下东菲律宾作战的不当命令发起哗变，若有反对者可立刻随坂口退助二等陆佐离队，我绝不加罪。”

她大声喊道。

话音落下，面前黑色的白桦树林如伫立在静风的孟夏深夜，一动不动。

“现在，我发布本舰队一号作战命令：全体舰娘准备依靠自身动力推进北上，本舰队将不惜一切代价寻找于赛尔赫斯特海区失踪的第五航空战队并将搜索区扩大至北方战线。”

“如无异议，全体解散。”

靴跟相撞声过后，这支沉默的军队立刻消失在了无边的阴影当中，就好像从未存在过。

三天前，东京时间3月15日22:48，佐世保未知区域，地下诊室

“你自己的莫比乌斯带，也只有你一个人有能力去撕开粘着胶水的那一部分。”

他竭力不让肺泡中蔓延的薄淡凉意渗到话语之中。

“记着，如果有来生的而你依旧是这样一个将自己视若无物的傻瓜……那就去寻找一个无法说服的人，无法让他将自己视作需要守护的人，无法让他正视自身身为人所具有的骄傲的人……然后，让他明白一味的自我厌恶只会让他爱的人与爱他的人不断与他擦肩而过。别再遇上我这种混蛋了。”

说罢，他站到她的身侧，将枪口对准她的太阳穴。

她的泪水无声的划过面颊，滴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就仿佛那个只剩一抹绯色独绽于黑白之中的雨季。

“谢谢你……理君……或许是错觉，”

她没有转过头看到西村理如决堤般涌出的眼泪。

“但是……我们或许遇到过……很久，很久以前……”

黑白色的惆怅中，少年渐渐失去光彩的眼睛凝视着被火焰席卷的座位，仿佛在那个春天的冷雨中，凝视着被雨水打湿的铁道……

从未正视过的座位上，火光照亮了一抹锦缎般的乌色，从未相识的少女轻挽着唇角，娩出了一抹火焰中最为凄美的弧度。

她赤霞般血红的双瞳凝视着濒死的少年，任由那份名为死亡的灼热舔舐着和服上宛若迸溅的鲜血一般，翩然绽放的山樱……

“够了……一切，都结束了”

酸楚的热意已经涌上了他的大脑，他的话语，已泣不成声。

枪击上的力量在慢慢加强……只差一点……只差一点。

“都结束了……所以，理君，对不起！”

她一瞬之间像是被尖锐的刀具捅了一下般做出了令人目不暇接的夸张反应。

她抬手攥住西村理举枪的手腕，以一个标准的擒拿动作将他的手腕向侧后方拧去，下一秒便在西村理痛苦地尖叫声中带着全身的力量低头撞去，然后在跌落到地面的瞬间如一个体操运动员般用双手在地面上一撑，自上而下，微微分开的左右双腿攻击便随即伴着清脆的骨骼断裂声降临在了西村理的两肋上。

为了求生而在那个瞬间本能性爆涨的极限终于吞噬了她最后的力量……同时感受着大理石地面彻骨的凉意与身体昏沉的热度，她用了不知多长时间才再度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说过了，我真的没有权利放弃”

她像怀抱着婴儿般将西村理抱到了病床上，随后，在他的前额和着无法抑制的泪水留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阴惨的灯光下，她用尽最后的一丝理智与毅力抑制着回过头去的冲动，慢慢，缓缓，一步一步。就这样拖着依旧爆发着剧痛的伤腿，消失在了无边的阴影中，就好像……

从未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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