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王都一夜(一)
罴城的夜景堪称一绝,这是外地人对罴城的一个固有印象,商业之都嘛,能被邪恶的商人们称作“恶熊”的城市,其繁华程度自然非比寻常,而繁华了,夜景也就美了。
绚烂多彩的灯光,街道上摩肩接踵,伛偻提携,小商贩们忙碌地招待客人,恨不得下半身长的也是两只手……
待宵草、夜来香、昙华、唐菖蒲,各种各样的花朵于夜之刻盛开,芬芳馥郁。
从罴城的空中向下望去,不只是最繁华的西区,南区,东区,乃至北区,人们用最原始也是最有效的方式对抗着黑暗。
一座城皆是如此,灯火驱散了黑暗。
除了人、花、灯,便是酒。
酒馆的大门敞开,几乎每家都坐满了客人,从外向里望去,好不热闹!
即使是日益繁荣的商业之都,要所有人都没有负面情绪是不太可能的,何况是在辛苦工作一整天后,想抱怨,想放纵,想做美梦,酒馆就是这些人在外的最后一站。
枫叶酒馆,虽然它的本体是冒险者协会在罴城的驻地,但这并不影响它真的卖酒,不如说,这也是冒险者协会收入的一部分。
无需像商人一样四处推销,也不必担心有人喝醉了闹事,冒险者协会的信誉足以解决大部分商人面对的难题。
冒险者协会的酒馆里食物和酒的价格普遍高于一般的酒馆,但算上对冒险者的折扣,其实比其它酒馆还要略微便宜一点。
冒险者们不是贪图这一点小便宜,只是来得习惯了,就懒得往别处跑。
白天在这里拿到的金币,晚上又在这里花出去,虽然不及佣兵拿来就花光的疯狂,但花掉一半的冒险者还是有的。
周伟只点了一瓶酒,然后坐在角落里慢悠悠地喝着酒。
接待小姐化身收银员,大概每天从她手里经过的金钱比商人赚的钱还要多,几乎已经到了对金钱感到麻木的地步。
两名女侍走在冒险者中间,来来回回的为冒险者提供酒和食物。
她们只负责夜间酒馆的营业,算是冒险者协会的编外人员。
调戏女侍这种事几乎没人会干,一是这样做的后果,二来这些女侍也不怎么好看,两者足以帮助冒险者保持清醒。
一桌冒险者围在一起,其中一个不厌其烦地重复他听到的贵族们的八卦。
或者一个人孤零零地喝着酒。
这是冒险者在酒馆里的常态,前者算是约定俗成的抱团,后者的心情一般不好,也没人主动招惹。
周伟的心情确实不好,他刚听到了某个人的死讯。
只需要再等两天,不……也许只要等到明天,他们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可是,就在不久前,那个人死了,下手的是佣兵,毫无疑问,那件事即将败露。
他在那件事中留下了太多的痕迹,所以可以肯定他的死期不远了。
孤家寡人的他并不怕死,他怕的是接下来会牵连到无辜的人,比如那两个队员,还有那个新人……
更可怕的是……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如果事情真到了那一步……
可他做的没有错,他无比确信这一点。
没错,谁都没有错,有错的只是那些该死的敌人,他们不死,这才是他们最大的罪过。
酒精麻痹着他的神经,他可以将一切过错都推到敌人身上。
是了,只要敌人死了,那不就一切都完美了?
周伟摇摇晃晃地起身,朝酒馆门口走去,却被一位女侍拦下:“周队长,你还没付钱。”
周伟迟疑了一下,转身走到柜台,取出五个银币,又拿出一个金币,接待小姐只拿了四个银币,将剩下的钱退了回去,“周队长,你喝醉了。”
“喝醉?唔……对,我好像是喝醉了。”
收好钱,周伟一瘸一拐似的走出枫叶酒馆,让人担心他是不是下一刻就要倒在地上,然后呼呼大睡。
“奇怪,周队长的酒量有这么差么?这还不到往常的三分之一啊?”
看都没看周伟,接待小姐低头嘀咕一句,继续她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工作。
面色阴沉的周伟仿佛真的喝醉了一般,磕磕绊绊地按照记忆中的地方走去,那里是敌人的住所,只要杀了他……
一心杀人的周队长并没有察觉到异常。
……
乐业客栈,二楼。
通过一番糊弄总算与陈继、李湘分开后,路中铭回到了这几天他所住的旅店。
待路中铭坐下后,血液自他的胸口流出,却没有任何伤口,更神奇的是,那些血液最终化为了人形——一位名叫初雪的少女。
脱下外套,路中铭将其甩到椅子上。
“今天遇见的那个少女你觉得如何?”
“您是指,武器店里的那位?”
初雪回忆了一下,左手拇指顶着下颔,继续说道:“仅从外在来看,是一个很努力的少女。”
“那内在呢?”
“没有真正坚定的意志。”
路中铭点头又摇头,示意初雪再想想。
“有些自负,不过掩饰得还行。”
“不对,”,初雪突然否定了自己的判断,“她的自负更像是一种假象,有些不真实。”
“想想我今天掰了几次手指。”
“您的意思是……那些人全部都有问题?!”
初雪为自己的猜测感到震惊,一次可能是疏忽大意,两次可能是因为自己相信路中铭,结果一天下来,遇到这么多次,她竟然一个都没能看出来……
“还记得我为什么要你去探查这座城里的高端战力吗?”
路中铭问道。
“您说要排除潜在的不确定因素。”
“是啊……这样下去,我可成不了勇者了……”路中铭说完,沉吟不语。
月光经过窗户,照亮了房间,在月光下如同圣女般圣洁的银发少女咬着嘴唇,终究没有说出自己的疑惑。
“最新的不确定因素还是排除掉比较好。”
回过神来,路中铭一边说一边做出“抹去”的手势。
“遵命。”
初雪低头行礼,随后张开翅膀,向夜空中飞去。
路中铭看着窗户发愣许久,随后自嘲地笑了笑,“我到底在担心什么?”
打开系统,点击[任务],将其划到底部,上面显示着几行文字,这团文字的右上角,一个鲜红的“NEW”正不停地跳跃着。
……
与其说漆黑是这个房间的主色调,不如说这个房间本就只有漆黑。
壁灯只剩下嵌入墙壁的一些碎片,再也发不出光亮,书架上的书籍完好无损,倒是其本身有快要散架的趋势。
书桌已经消失不见,地面上稀少的木屑说明其已经遭遇到了不测,椅子在为其和书架默哀的同时,庆幸自己只是一张让人坐的椅子,挡不住什么东西。
椅子上是一道曼妙的身影,椅子不懂人类的审美观,但它本能的觉得自己的主人一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嗯,在木桌彻底消失以后,它更是坚定的相信这一点。
什么?你说椅子又没成精,哪来的那么多戏?当然是因为坐在椅子上的我了。
敲椅子!最重要的一点,作为椅子的主人的我是最美的。
咳咳,为什么我的内心独白会感到羞耻啊?!感觉就好像有人在窥探我的思想一样……唔,话说,一个人自说自话什么的,本来就很奇怪嘛。
虽然是个“黑魔法师”,但本人可是一直洁身自好,自尊自爱自强不说,连小动物都没杀过一只的说。
总之,原本身为普通的贵族大小姐的我,只要每天学点花艺之类的东西努力把自己从“花瓶”升级为“好看的花瓶”就可以了。
其实我并不抗拒这样的生活,因为我既不需要努力,也不可能在某项事业上取得惊人的成绩。
天资一般的我是没能力反抗家族给我规划的命运的,而且没了家族的帮助,我也很快会沦为菜市上为了几个铜币和卖家喋喋不休的那种妇女。
既要工作,又要操持家务,还要应付调皮的小鬼头们,那样的生活对从小生长在贵族家庭的我来说,绝对是无法忍受的。
甚至偶尔还会遭到粗鲁的丈夫的家暴。
所以,我是真心的不想反抗现在的命运,平日里也会讨父母的欢心,这样他们就舍不得将我嫁给一头肥猪了吧?
最近家族出现了很大的问题,不过正是因为很大,嫁女儿都解决不了,所以我又逃过一劫。话虽如此,我并不认为家族会这样容易垮掉。
但是……果然一个人待久也会觉得无聊啊。
那些“姐妹们”在意的只是她们的父亲谁最厉害,完全没有为自己的未来担心过,这样的我跟她们真的聊不到一块去,被她们疏远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虽然我觉得更多的原因是她们的父亲在我父亲面前抬不起头来,这绝对不是炫耀哦,绝对不是!
周围的女仆们也根本不可信,如果我跟她们说我的心事,她们之后绝对会去禀告父亲!
这样的日子到底持续了多久呢?算了,反正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记忆。
某一天,我在父亲的书房找到了一本书,或许是书找到了我也说不定,毕竟父亲好像根本没发现少了一本书。
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后悔,那本书上记载着禁忌的魔法,而我触碰了禁忌。
不过这也不重要,我寻找到一只老鼠的尸体,第一次还感觉很恶心,现在已经习惯了。
从老鼠开始,我居然真的“复活”了老鼠,虽然早就不是最开始的那只了。
在最早的一段时间,我一直在用老鼠做实验,吓得女仆们还以为家里发生了鼠疫。
然后动物的体积不断变大,有鱼,有猫,有一只猴子,不过放在家里太奇怪了,就把它赶到了风语森林,前段时间听说出现了一只猴王,也不知道是不是它。
我其实知道的,所谓“复活”,是神明的特权。我复活的动物,除了那只猫以外,其它的都与行尸走肉无异。
而且那只猫最近也不知道去哪了,回来弄得一身脏兮兮的。
正如虽然知道这不对,但我还是触碰到了禁忌,即使知道我基本没可能复活人类,我还是去做了。
没错,三天前,我触及了禁忌中的禁忌,人类,因为使用禁忌的便是人类,涉及人类的“黑魔法”,便是绝对不能涉及的“禁忌中的禁忌”——本该如此。
我亲自检查了那具尸体,的确如商人所言,死了不到一天。
我一直以“猎奇贵妇”的身份向他收购各种各样的尸体,他也没有表现出怀疑,不过大概是察觉到“贵妇”最近的需求很大,他趁机加了价,该死的商人。
当我察觉的时候,尸体已经不见了。
我想过无数的可能,包括我的秘密暴露了,这让我十分烦躁,因为“黑魔法师人人得而诛之”。
直到刚才,我的猫咪回来了,她告诉我说,那具尸体变成了活人……
原来,你就是我一直想要寻找的奇迹吗?总感觉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你了。
无论成为同伴也好,敌人也罢,从我这里离开的尸体,你已经成为了我的“共犯”了哦。
真是太好了,这样的话,我就不再是孤单一人了。噢,还有这只小猫,我不知道她何时会失控,但在那之前,你们都是我真正的家人呢!
……
这里是东区的一间普通的民舍,在寸土寸金的罴城,能拥有这样的住所,已经是小有财力的体现。
李湘此时坐在床沿,撕下包裹住左手的布料,灯光的照耀下,布料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
从布料的材质和他衣服上被撕去的一节来看,这布料应该是他受伤后做的紧急措施。
事实也确是如此,在和路中铭、陈继分开之后,他遇到了神色不对的队长,不过就算是黄金级的冒险者,有不如意的事倒也正常。
但是接下来的事就很不正常了,先是几个小混混,大概是新来的吧,居然不知道他是普通人绝对不能招惹的黄金级强者,主动来挑衅,姑且教训了他们一顿。
接着一个魔族少女和他交手了几个回合,少女比他强得多,却没有伤到他,魔族会对人类手下留情?开什么玩笑!?但他就是遇到了。
然后他看到一位贵族小姐抱着一只猫,天哪,就算是碰巧遇见,不一会就看不到了,他也不敢相信那些“巧合”:猫儿跳到地上,贵族小姐弯腰去抓,瞬间一辆失控的马车冲过来,李湘都未必能反应过来,那位贵族小姐却因为追猫躲过一劫。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地面上不知道怎么出现了一块果皮,一个应该是有要紧事的壮汉抢在她的前面跑过,不幸踩上去,结果滑倒,站起来又被不知道哪来的石头敲中脑袋,晕了过去。
贵族小姐继续前行,路过一家卖糕点的店,取出钱袋,落了一个金币也没有在意。贪婪的服务员捡起那块金币,被某个顾客不小心撞了一下,人没事,钱滚了出去。快得好像是兔子一样的那人始终抓不住金币,直到金币撞在了门槛上,然后他就被持刀的劫匪不小心捅到了。
再看看贵族小姐,经过一处民房时,仿佛未卜先知,以跳跃的方式躲开了来自头顶的花盆。
最后消失在这条街道的尽头。
被这有些诡异的事情吓到,李湘抄近路回到家,迎接他的是佣兵们热情的刺杀。
在打伤其中一个佣兵后,李湘趁机逃离,在路上简单包扎伤口,一路躲到了他曾经打算买来养老的房子,虽然冒险者能活到老年的真的不多。
撬门声突然传来卧室,李湘顾不得还没处理好的伤势,从床下拿出备用的手弩,躲在门框旁。
这屋子是他和周伟一起看过的,当时周伟还说要把这里当作小队的基地,结果因为某个家伙的退出不了了之。
李湘是悄悄买下这座房子的,能猜到他在这里的,只有周伟一个人,结合周伟之前的神色,事情的真相不言而喻……
李湘的心逐渐沉了下来,手中的手弩却逐渐抬高,大概在常人的胸口位置。
推门声,脚步声,呼吸声,声音逐渐靠近,那个人应该走得很近了,李湘转身站在卧室门口,就要发射弩箭……
“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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