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说完了!”中年人苦笑一声。
“是啊,说完了。”
“让您失了听书的雅兴,真真是对不住啊。”
“接下来还有一场,您可接着听吧,在下既然已经污了您的耳朵,下一场还是不叨扰了。”
说罢,中年人不等朱煜回答,就站起身,朝着朱煜微微抱拳鞠躬,衣袖一挥,飘飘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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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中年人走了,朱德贵这才凑上来,低声说道:
“奴才在一旁听大半天了,就听着这人给祖宗您讲大道理了,祖宗你到底是仁厚,大道理听那些阁老们讲了一遍又一遍,您还听得下去一个商人给您讲。”
“以后别叫祖宗这个词儿了,起码对我别这么叫。”
朱煜看都没看朱德贵一眼。
“别污了这个词儿。还是叫朕主子吧。”
“哎.....”
“不过你说得对,这回朕可顶的上仁厚了。”
“还有啊他讲的那是大道理吗?明明就是小仁义罢了。”
“也是,主子您的身份,给他一个开布匹庄的小商贾倒茶......”
“亏你还记得朕的身份,记得还说刚才那些话?”
“哎,主子,奴才不是.......”朱德贵赔着笑,脸上一点反省的模样都没有。
“行行行,知道你护主。”
“哎!还是主子您知道奴才!”
朱德贵呲着牙,谄媚的说道。
“不过主子,既然您没听刚才那个人家长里短的,那您听啥了?”
“听啥?听书呗!”
“听听什么杀手死士.......”
“朕怎么就......怎么就没有死士呢?”朱煜小声说道,这声音小的只有他与朱德贵能听得到。
“主子您行事天地昭昭,光明磊落......呸!呸!”说到一半,朱德贵装作打自己耳光一般:
“奴才失言了!”
“你这什么话?说朕光明磊落,却又叫失言?”
“主子行事,是旁人能评价的吗?事故奴才失言!请主子责罚。”
“.......”看着朱德贵卖乖的模样,朱煜心底里还是舒服的。
“那朕责罚你,滚去给朕挑大瓜子,回来给朕嗑瓜子!”
“得了!主子您瞧好了!奴才这就去!”
说罢,朱德贵屁颠屁颠的就朝着柜台那儿跑去了。
“你可真是个好奴才.....”
朱煜看着朱德贵的模样,也不知是发自心底,还是顺口就说出来的。
“什么叫旁人评论不得啊.....什么叫光明磊落啊.....”
“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吗?”
此时,说书先生刚下台喝了杯茶水,操着铜锣和扇子,腰间揣着惊堂木,抬脚就又走到了台上。
叮当两声,铜锣一敲,惊堂木一拍,折扇一挥。
“朕手下没什么死士...朕也瞧不上那些。”
“但是朕见过。”说着,朱煜轻轻碰了碰脸上的一道极淡的疤痕。
“关你什么妖魔鬼怪.....关你........什么诸天神佛。”
“这是人间界儿,痛快来,痛快滚。”
朕陪着你们。
“朕等着你们。”
朱煜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
当年他根本没有睡着,只是觉着害怕了,会自顾自的对自己说:快睡,快睡,梦里会有大侠来保护你。
惊恐的他面对黑罗刹刺客刺出来的枪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而洪留雨的大袍,铁枪头的银光。
“管你诸天神佛,这天下是大明的天下。”
“不是什么天宫地府,西方极乐。”
“拾到好你们自己的尾巴,痛快的来,就痛快的滚。”
洪留雨那时,声音低的可怕。
“朕真的........”
“宠幸奸佞?”
“朕......”
“朕真的如前朝徽宗一样?”
耳边传来说书人有些沙哑却依旧铿锵有力的声音,他低着头双眼眯着,用只有自己才能听清楚的声音,仿佛在自言自语。
“主子!主子!”自言自语时凝结沉重的气氛,只有朱德贵才是最合适的破局者。
“瓜子儿来了!真是个顶个的饱满!”
“.........”朱德贵两手捧着满满一把的瓜子儿,弯腰站在朱煜身边。
“嗤.........”
朱煜冷不丁的,笑了一声。
“真的.....你啊你......”
朱煜没有接过瓜子,他用右手食指指着朱德贵,却好像在憋着笑一般的,说话都磕磕巴巴的。
“公子爷,您可就慢慢享用吧。”
“小人保证没有一个炒瘪了的。”朱煜还笑着,而此时小二正提着一个硕大的铜壶,将铜壶提到胸口的位子,正挨个四方桌的给人续茶水。
“就您这位,可真像是那些从坟地爬出来的活死走尸那般,要不是您这京片子,小人还真以为您是从湘西那边儿过来的赶尸人!”
小二的脸色是真的差,他咂这个嘴,也不抬起头来看这一老一少。说罢了,屁股一甩,壶还是闻闻的拎在手上,若不是一身粗布麻衣,换上话本里那身白衣胜雪,指不定是大侠般的转身。
“嘿!你个杀千刀的!咒谁呢?”朱德贵一听着连着朱煜加他全被咒骂了,那火气就算是不是自己想往上涨的,那也必须得往上涨。
“唉,行了。”朱煜说着,一边用手敲着一旁的凳子。
“你是不是又跟小二摆谱了?”
“谢主子。”朱德贵先道一声谢,然后恭敬的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马上就变了一张脸,满嘴的义愤填膺:
“主子,您可不知道,不过奴才琢磨着,这家茶楼的东家肯定不是个善茬的主!”
“看你那样子......就因为人家小二脾气冲了一些?”
“冲?主子,奴才不过就是去跟他说,给奴才那些瓜子儿,可那小二自己就从那儿嗑瓜子,奴才这第一声他都根本没理奴才。”
“奴才直到叫了第二声,这小二才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指着装瓜子儿的缸子,意思是奴才自个拿。”
“不过奴才可记着主子您的话呢,当然,奴才自己个心里也有数,想着你让奴才自个拿,那奴才就自个拿呗,不能给主子您找事儿不是?”
“你还挺有心。”
“主子,这不是奴才该干的吗?可是啊,主子您听我继续往下说,奴才这不想着,您要少些瘪瓜子不是?这奴才当然得好好的挑一挑了。”
“这是那个小二,就因为奴才并不算一把抓的,而是一个个翻着找的,居然指着奴才鼻子骂奴才是个找事儿的泼皮。”朱德贵那双老花眼瞪得滴流圆,满脸的褶子似乎在他痛斥之下舒展开了,显得脸大了不少。
“那你后来怎么搞的?”
“怎么搞?那个小二扯着奴才的手不让奴才走,说是要叫掌柜的,奴才怕给您在惹了事儿,就甩手给了他一块碎银子,大约.....大约半两吧,可是那小二居然把银子又摔在奴才的脸上,主子您看,奴才这脸上还红着呢。”朱德贵比划着,还将那张脸凑到朱煜面前,那张抹了些粉白的面片子上,鼻头旁边确实是红了些。
“去去,边儿去!”
“刷的满脸**,别凑到朕面前。”
“哎哎!”朱德贵连忙答应,然后将脸拉走了些。
“所以你又给了那小二些银子吧?”
“对!主子您还是圣明!”
“奴才一看,这小子才是真正的泼皮无赖,宫里哪有他这种东西?奴才虽然心里气,可给您惹麻烦终究是不对的,所以奴才又拿了一块二两的银子给他打发走了。”
“到底儿也没敢骂他一句?”朱煜笑嘻嘻的问道。
“啊?”朱德贵愣了一下。
“朕是问你,到头还还是没敢挺着脖子骂回去?”
“不是.....主子。”
“你就说是不是就行了。”
“......是,奴才没敢有那个胆子,毕竟奴才这瘦胳膊瘦腿的,您看那小二,足足有奴才脑袋大的铜茶壶,还装满的全是滚水,这都能随心用手的提起来。奴才当然没这个胆子了。”朱德贵眼珠子一转,立马回答道。
“可主子您就说一声,奴才还真敢去找他过两手,想当年........”话没说完,被朱煜一声嘲笑般的笑声给打断了。
“嘁.....你啊。”朱煜闻言,笑了一声,然后摇着头,还右手拍着朱德贵的肩膀。
“你就和刚才那个中年商贾一模一样的。”
“主.....主子,您说着话,奴才不明白啊。”
“孟子曰: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这是有了娇妻还想要美妾啊。”
“也不晓得自己有没有这福来享受!”
这一通话,说的朱德贵一脸蒙头,俩眼睛瞪着,就和那些得了离魂证的老头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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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了言那个闺女……叫什么来着?”朱煜忽然间问道。
“这……这……奴才还这就不知道了……”就算他朱德贵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宫里内官数一就没二的人物,可他也没胆子大到私底下打听人家大臣家眷的名字去啊,这事儿你要是知道,你这才叫真有事儿!
“……得,回去你打听打听。”虽说朱煜并不怎么惩罚朱德贵,但是他这回脸色还是暗了一下。
“是,主子,奴才回去就给您查清楚。”朱德贵低着个头,一脸心惊胆战的模样。
“哈……”朱煜瞧这朱德贵的模样,冷不丁笑了一声。
“怎的了?好像朕怎么恐吓了你一样。”
“陛下威严……奴才心神有愧,故而心惊胆战……”
“说的朕好像多可怕一样,说的好像朕从登基开始罚了不少宫女内官一样。”
“朕再算怎么生气,朕也没拿过宫女内官们的性命撒气啊。”
说罢,朱煜转过头,听书去了。
“啊?!”朱德贵不知怎的,没压住声儿。
“嗯?”朱煜听到朱德贵惊异的声音,马上转过头来,可朱德贵在朱煜转过头来的一瞬间马上底下了头。
“……”看着朱德贵如此反常的模样,朱煜没有接着问下去,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
“朕之前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今年会进来些面生的宫娥与小内官。”
“朕没记着昨年有那么多宫娥外放……”
“是……是奴才疏忽……奴才……”
朱德贵低着头,声音颤抖的说道。
“你闭嘴。”
朱煜突然说道。
说罢,他却不再说话,而是转过身去继续听书。
可刚听到一会儿,朱煜突然转过身来,他看着朱德贵还是低着头,也不知道是怎样的面色。
而朱煜仿佛一点都不将朱德贵放在心上一般,也没让他抬起头来。
“你确实心里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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