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北蓟城,大汗天都,也都看不出一丝英气来。自太祖皇帝北迁顺天,南望应天,却给了血流三千里的北蓟之地多了一丝原来金陵的人间味。
人间味离了北蓟太久了,北地苦寒,宋皇西迁流民,北走穷寇,整个北蓟成俨然成为众人谈之变色,呼而不及之地,再有数十年胡乱,宋皇南逃,乐不思归,多少仁人志士无不捶胸顿足,悲痛万分。
一夜北斗经风雨,十万霜雪乌南去。
岭北寒江沉山里,百年红花一株绿。
旧人江上摇橹舟,无人来渡野滩头。
纤风细雨江南笑,苦酒白花红嫁衣。
金陵十年人间梦,问谁曾有北归游。
山来风去山风泪,江左湖前忘南愁。
一缕白发一夜灯,一剑挑花一身锈。
老来时时多健忘,犹记朝食饮前露。
北人秦山一声吼,燕地游侠一马游。
孤死群山几亩地,死来再问香山红。
君忆否?粗麻短袖,灰衣老首,骑驴向北一声吼,三千里江山,五十年日月,倒赔了君王一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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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里竟然叫了声老头。”朱煜满身的懒散,顺天府正值盛夏时节,就算御书房内堆满了去年腊月从游龙池里凿出来的冰,小皇帝也仅仅是身着短衣,却还是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瞧着小黄山一句话说的有进气没出气,刘红玉右手的团扇扇的更勤快了。
朱煜眯着眼睛,他很享受自己周身满族凉意的感觉:“朕听夫子说作诗要用精炼而庄重的词字,还要符合平仄的韵律,而韵脚却又是重中之重,如同民间俗语:编筐窝篓全在收口,连民间俗语还压着韵脚哩。”边说着话,他还将自己的身子从案桌上拖了起来,足足的伸了个懒腰,然后朝着刘红玉的胸前就是一扑,整张脸都埋进了刘红玉的胸间,活脱脱一个撒娇的小孩子。
“倒是姑姑你说的这诗,乱按平仄,韵律不齐,还有一味去模仿太白诗仙的滋味在里面,也不知道是哪位诗人的大作呢!”
说完了,朱煜还翻了个身,脸朝上,装成一副睡熟了的模样,要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宫人看见了,见得皇上双臂环着刘红玉的要,还将脸埋在胸口,也不知道是笑一句小皇上年纪虽小,却早就懂得了吃女人豆腐,还是骂一句刘红玉勾着小皇上行为不端的狐媚子。
可刘红玉从来都没多想过意思的僭越,她本是一身夏时宫装,最多只露了锁骨处的一抹白皙,可只是在此处,在御书房内,也为了些清凉,便脱了外裙,只留下一件抹胸短衣,露出双臂,夏裙也只垂到膝盖,一双小腿晾在外面,那的确像足了青楼里姐儿们的打扮,只是宫衣是用的最好的蜀锦与江南白绢,姐儿们用不起这些昂贵的布料罢了。
“这只是一位前朝将军所写的打油诗罢了,当然不是什么千古名篇,也算不上流芳百年的大诗人。”
刘红玉将团扇放下,想要站起身来,她觉着这般姿势实在是有些不妥,可朱煜就赖在她身上,总觉得自己像一棵爬满了松鼠的松树。
“陛下,您渴不渴?我去给您沏杯茶。”
“朕又不渴,不劳烦姑姑动手了。”朱煜一脸的不愿意动弹。
“可您这样,就不热吗?”
“满屋子的河冰,就算是天上的烈日都会被冻住了,你还是给朕说说那个前朝将军的事儿吧。”
“哪有劳什子事儿好说的,无非是些烂俗的打打杀杀,再者说了,诸葛夫子若是再知道了我背地里暗着给您讲的那些江湖事儿,免不得又要来说教我一顿。”
“嘿!”一听到诸葛这两字,朱煜就觉得自己头痛,他便狠狠的再往刘红玉怀里压着,环着她腰的双臂使劲一箍,闹得刘红玉冷不丁笑出了声。
“哎!陛下!莫要闹了!”
朱煜原以为自己两臂的力气已经足够大了,可他这么一箍,才晓得刘红玉那看起来纤细的腰肢里,血肉却坚硬如铁石一般,自己如此大力气却只是惹得了她有些瘙痒罢了。
“好......”朱煜有些失望的回答,他松开双臂,而失望的感情却深深的藏进了双眼里,只留下一些浮于表面。
“........可若是陛下真的想听,给您讲讲也是无妨。”刘红玉看着朱煜双眼间的失望,心里还是软了。
朱煜一听,眼睛也不装模作样了,他躺在刘红玉的怀里,睁大了眼睛也只能看见刘红玉的下颌,那昏昏欲睡的模样一扫而空似的。
“今儿个睡了,可不要明儿说漏了嘴,把从我嘴里吐出来的小道理丢到诸葛夫子的大道理面子上去,不然,我又要被说教了。”
“姑姑你也怕诸葛夫子说教啊?那这么说来,岂不是你说的小道理不如诸葛夫子的大道理喽?”
“小道理自然是不如大道理的。大道理就好比生来如何成人,小道理就像怎样将骨头上的肉啃下来,但是成不成人,肉还是要照吃不误的,难道说不想长大,就不要吃饭了吗?”
刘红玉说罢,她轻轻的摸了摸朱煜的额头。
“不过先说好,陛下一定不要说漏嘴了啊。”
“那.....那不是朕说的!”朱煜顿时一脸正义言辞,可这话刘红玉没接,只是又拿起扇子,慢悠悠的扇起风来。
“.........一定是哪个多嘴的小太监磨了嘴皮子,姑姑你放心,朕只要将他查出来,一定要割了他的舌头。”
“那,若是朱公公磨得嘴皮子呢?”
这一问,却给朱煜问的有些发愣,他没想到自己多嘴的黑锅会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甩到了朱德贵身上。
“这......朱德贵朕还是信得过的,要是说这事儿是他干的......”朱煜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罢了。”
“既然陛下心里明察秋毫,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对!姑姑您就讲呗,真保证没有第三个人会偷听到的!”
“其实也没有什么太过崎岖的故事。”刘红玉这才缓缓说道:
“前朝宋时,宋皇南逃,可这北茫之地子民千千万万,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毫发无伤的逃到江南去,而跟着宋皇南逃的人,总有几个不愿偏安一隅,想要收复失地,重振宋皇的人,这位写诗的将军也是其中一个。”
“南迁时他刚过不惑之年,一过江南就上书皇上要练兵,意图日后收复北国失地,可宋皇却被胡人的骑兵们吓破了胆子,只想着委曲求全,正时胡人南下攻蜀地,朝中悍将战死的战死,被贬的被贬,满朝文武居然再也找不出一个能打仗的人来,不得已,宋皇只得再次提拔了这位将军做讨贼总兵,并且下诏命令他一定要守住蜀中。”
“可是当时主导朝廷的是议和一派,本来看着主战派的将军已经被贬官,而这回胡人攻蜀又再次被提拔上来,心里非常不爽,他们不仅私下拦截了前线军报,更是从枢密院里将将军的调兵之权四处阻挠。”
“将军费尽力气也只是掉得精兵五万余人,可胡人攻蜀,光先锋部队就有一万,后备大军更是有十万之多。将军并没有一丝胆怯,他依旧领着仅有的五万余人西进蜀中,刚刚通过娄山关的时候才发现胡人军队的前锋一万人竟然已经抵达了娄山关下,这就意味着蜀中近乎全部沦陷了。”
“将军勃然大怒,他先是率兵击溃这一万先锋军,然后长驱直入,一路从娄山关挺近蜀地,一路他亲帅两万兵马,从云南石门关一路披荆斩棘,半月就突袭到成都城下。”
“将军收复蜀中的速度不仅是胡人,甚至是连朝中那些议和的大臣们都始料未及,他们一面不停的夸耀将军的战功,一面又各种话中藏刀的诋毁将军。”
“终于皇上对远在蜀中的将军起了疑心,刚想下诏招将军回金陵,张士朝就突然谋反,篡位登基。”
“张士朝篡位宋皇,宋皇手下的那些大臣纷纷倒戈降张,江南六道官吏无一不将自己手中的城池只手相送。”
“蜀中太守也想投降张士朝,可是将军坚决不同意,他无法去低头投降给一个篡位的逆贼。”
“那一夜,将军的官邸突然失火,大火过后一片焦土,不说是遗体,就算是一处尸骨都没见到过。”
说罢,刘红玉低下头,只是给朱煜扇着扇子。
“没了?”朱煜问道。
“没了,之后也不晓得将军的死活,再也没人见过他。”
“那,姑姑知道将军姓甚名谁吗?”
“叫什么我不晓得......我倒是听二哥说过一句,将军好像是姓胡。”
“唉!胡将军唉!”朱煜叹息着说道:“可真是个英雄呢。”
“偏偏英雄的文采却一点也不出众。”
“那个时候,文人都羞于习武,认为那是低贱的事情,倒是生死关头了,还得武夫去保护他们。”
“哼.....宋皇死得不冤,就是天王老子也就不得他。”朱煜冷笑了一声,然后打了个哈欠,又换了个姿势。
“嗯......这个故事真没什么意思。”
“本来就没什么意思的,陛下。”
“朕倒是在想,这唐诗看唐人金戈铁马,宋词听宋人风花雪月,那朕的大明子孙,该是用个什么样的诗词来诉说朕的大明呢?”
“........”
“这个......我也不晓得。”
“姑姑不会自己赋诗一首吗?”
“我也是个俗人,就像武将都是武夫一样。”
“可六叔不是武夫啊,他即是将军,又是英雄.......”
“..........”刘红玉又没有回答,她只是自顾自的给朱煜扇着团扇,没过一会儿,朱煜好似睡着了一般,昏沉着,在刘红玉怀里打起了呼噜。
“他.......”
“他是仙人,又不是英雄啊。”
这时,刘红玉才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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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德贵刚刚将有些凌乱的案桌收拾干净,将桌面上肮脏的墨迹给清理掉,然后端着里面满是冰块化成水的冰盆,推门就要离开。
“过来!”
朱煜躺在床上,突然说道。
朱德贵倒是吓了一跳,手中的冰盆差些就掉到地上。
“主子!您没睡着啊?”
朱煜揉着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冲着朱德贵挥手说道:“盆放一边,过来。”
朱德贵只好将盆放到一边,然后老老实实的走了过去。
朱煜突然两手就抱住朱德贵的老腰,然后使劲的勒着。
“哎呦!主子!您这是......”
“闭嘴!”
朱煜低声骂道。
朱德贵只好老老实实的闭上嘴。
“.......”过了良久,朱煜这才松开双臂。
“勒的疼吗?”
“有.....有点......”
“.......嘿!”朱煜丧气的叹了一声,朱德贵身上的肉松的不行,一看就是一身老肉。
“朱德贵,朕问你个事儿。”
朱德贵正蒙着呢,直到朱煜这一声,他才缓过劲儿来。
“粗麻短袖,灰衣老首,骑驴向北一声吼,三千里江山,五十年日月,倒赔了君王一壶酒
”
“这句诗,你听得懂吗?”
“这.....这奴才哪儿听得懂啊?”朱德贵一脸的犯难。
“行吧,行吧行吧,走吧走吧。”
朱煜挥了挥手,然后又一头栽倒床上,只是将脸背对着朱德贵。
“哎.....主子,那奴才先下去了。”
说罢,朱德贵便再端起冰盆,退了下去。
“不用再端着冰过来了!”朱煜大声喊道。
他也不听朱德贵听没听到,他从来就没觉得这天气有多热,小时候有个阴凉都是奢侈的,更别说这河冰了。
河冰不是给他的。
他想要的有很多。
“朕......朕不晓得.......”
“娘,朕不晓得还要不要您活过来了。”
朱煜用只有自己听得清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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