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赤骑从来都没想过能劈出这么快的一刀。
他本应该像个傻子一样,从屋顶一跃而下,也许能直直的砸在信使的背上,也许会摔到在马蹄前。
信使可能会停下马来看他一眼,也可能会被惊得从马上跌落下来,更有可能直接拔马而走,无视了他。
可他终究是一刀劈了下去,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似乎能穿过暴雨听清楚信使的呼吸声。
刀光落了,奔马一声嘶吼,那雨夜似乎染上了一丝灼热,一丝血腥,雨水变成了鲜红色的,穿过了绣春刀的刀刃摔碎在他的脸上。
原本杀人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件极其微小的事情罢了,二十余年的时间里,不知多少颗头颅在他的刀下滚落在地,可偏偏这一次,这一次原本很小很平常的拦截暗杀,刀落后,双手还有些微微颤抖。
真是好刀。惊雷起,刀见血,惊雷落,刀收鞘。
那颗头颅滚落在他的脚下,那匹马被惊得慌乱失措,在这雨夜里竟然一头撞死在一旁的石墙上,听得一声闷响,骏马与五头的骑手狠狠的摔到在路旁,也溅起了一滩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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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北风的枯涩萧萧,应该是李赤骑所见过的最快的刀。
那一日,那一时,他还没有如今的地位与权势,他也没有自己心里惦念过的女人。
他是一名不算年轻的缇骑,挎着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味道的腰刀,可能就是自己都一个多月没有洗过澡了,浑身的瘙痒与黏性此刻都折服在盔甲之下,若是一旁望去,身后熙熙攘攘几十人,都是这么狼狈。
而时间已经不允许他们如此狼狈了,在那寒冷的一年里,多么灼热的烈日都无法掩埋缇骑们心底里的恐惧。
黄海关,被胡人大军攻破了。
三十余万的大明军士,只逃回来下来两千余人。
李赤骑第一次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手中的刀差一些就伤到了一旁的侍女,所幸他紧紧的握住了刀柄,让他在朝中百官与皇帝陛下面前保住了锦衣卫的颜面。
那是一场盛宴,太宗皇帝登基以来第一次在皇城里召开的盛宴,满京城的文武百官,甚至是顺天府里的捕快狱吏都分得一壶酒一盘肉。
太宗皇帝坐在高高的大殿前,分着台阶鳞次栉比而下的是身着丝衣,头束高髻的舞女们,教坊司里不知多少还留着身子的姐妹们巴不得此时一步登天,舍了一身罪妇的架子,就算是当个妾,甚至一个婢子,当年集宠恩荣的大家闺秀,也不是一转眼就成了教坊司里的妓子?姐儿们都看开了,得过一天是一天。
当年,太宗陛下都知道教坊司的罪妇们看开了眼,看不开眼的那位爷,却远在西北那边儿,无缘了今日如此盛大的宴请。
若是他在,会是个怎样的光景呢?李赤骑站在皇甫遥身后,而原本留给他的座位已经排出的墙外,就算是在墙外,李赤骑也能猜到那位爷的模样。
穿着一身干净的布衣,脚上一双有些旧的破鞋,见了太宗陛下也不会拜,只是微微低头,自顾自的坐在位子上,食物倒是不会吃,可东北边儿的那位爷也在的话,怕是这么些时候面前那盘烤至金黄的羊羔,已经少了一半吧。
纤纤玉手是一面墙,红丝轻绸是一缕风,暧昧与放荡的双眼穿梭在舞女们姣好的身躯上,而此时诸位大臣早已经慢慢就坐了,除了为首的太宗陛下与皇后陛下,太后面前捶着玉帘,除了周身两个负责侍候的小内官,只身坐在太宗皇上的左手后方,甚至坐在比太宗皇帝更高的位置。
再往下数罢便是皇甫遥与剩下两位国公爷,蓝玉对面而坐,双眸紧闭,不知在想些什么。
满朝文武皆位于他两人身下,而此刻这两位却没有一丝愉悦的表情。
“师父......”
我先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这句话还没有说出口,皇甫遥突然抬起手来,挡住了他的嘴:
“别说话。”
“可是.....师父,快开宴了。”
“还缺人,再等等。”
缺人吗?李赤骑一愣,他转过头来看向下面鳞次栉比的官员与舞女,他实在是想不起来,除了北边的那两位,还有谁敢在如此日子里任着脾气姗姗来迟:
“这并不缺人......”
的确是缺了一个,原本六部尚书的位子上,其他五位尚书早已就坐,可他们身间偏偏空了一座,而这一座整整好好的被挡在舞女们的衣裙之中。
那是兵部尚书的位子。
李赤骑有些惊异的看向皇甫遥,可皇甫遥似乎在闭目养神一般,一动不动,罢了他想来只好自己去找这位尚书爷去,本是属于锦衣卫的指责,而大师兄此时正忙于皇宫治安,剩下那两位却是个不经事儿的人,就算皇甫遥不说,李赤骑自己也得站起来。
“诸位爱卿!”可就在李赤骑刚想走的时候,太宗皇帝突然端着酒杯站了起来,李赤骑一见,只好重新站好,不敢走动。
“诸位爱卿,今儿个朕召尔等来宫内开宴,除了这饮酒赏舞之外,朕还是有些心里话想跟爱卿们说说。”说着,太宗皇帝走出座位,站在台阶前。
“朕,初登大统不久,年岁尚轻,而诸位皆是朕大明的肱骨之臣,皆是大明的忠心之臣,若是以后朕有些什么搞不懂说不清的事儿,肯定是要依仗诸位大臣的!所以!朕今夜设下宴席,请诸位来此一聚,是想先谢诸位为大明呕心沥血数十年的苦劳,更是先谢诸位助朕,助大明未来百年乃至千年大业的披荆斩棘!朕!在此先敬诸位!”说罢,太宗皇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饮罢,还将酒杯反过来一握,显得自己将酒喝得一滴不剩。
诸位大臣见状,连忙起身,纷纷跪向太宗皇帝:
“陛下英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拜三次,也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李赤骑自己手中并无酒杯,就只好半跪在一旁,等到诸位大臣饮尽了酒,这才顺着他们站起身来。
而此时,太宗陛下忽然举起手来,示意舞女们先退到一边:
“大明以武立国,太祖皇帝征战二十余年,北驱胡虏南灭国贼,这才创大明十余年之盛世太平,朕觉着,此时此刻若只有前朝凌楼细雨之曲、美人抚袖之舞,实在是太单调些了,若是哪位壮士堪于刀剑之术,何不在此一显身手,也让朕瞧瞧大明武士的英姿,如何?”
话音落下,大臣见称赞之声不在少数,可偏偏没有一个人愿意真的毛遂自荐,站在这宴席之间来。
毕竟人人自以为都是人上人,高官厚禄不可能与百姓相提并论,更何况登台之类唱戏的样子罢了。
李赤骑自身也是闭着双眼,就当两耳听不见般,站在皇甫遥身后,可他忽然觉着有一双目光正在打量着他,他一睁开眼,就看见蓝玉的双眼一闪而过,匆匆看向别处了。
“汉驹。”皇甫遥突然说道。
李赤骑一愣,皇甫遥很少叫他的表字。
“你去。”
“啊?”
可皇甫遥却不再说话了,李赤骑听着那两字,呆了一会儿,他实在不晓得为什么皇甫遥会在这时候将他推了出来,但是他还是走到宴席之间,跪倒在地。
“哦?”太宗皇帝一挑眉毛,他大声问道:
“这位爱卿,不知姓甚名谁啊。”
“微臣锦衣卫北镇抚司副千户李赤骑,原为陛下献陋技以助宴席。”
“好!”太宗皇帝笑道:“李爱卿,善事何种兵刃?”
“微臣愿使单刀一柄,为陛下舞我锦衣刀法。”
“好!”
太宗陛下一拍手:“来人!取刀来!”
话音刚落,一旁的小内官就快步走去,每至一门出,便高声喊道:“陛下有旨,取宝刀一柄!”
只是须臾间,便瞧着内官双手捧着一把刀鞘上镶了宝石的腰刀,三步并做两步走,低身将刀双手捧在李赤骑身旁。
“李爱卿!请吧。”
“臣谢陛下赐刀!”
叩首罢了,李赤骑站起身来,他深吸一口气,然后一点点的吐出,宝刀此时正握在他左手上,他的右手指微微抽搐着,只是眨眼间,四周人听得“噌”的一声!一道寒光周身而转,那宝刀不知何时**,竟然劈出一道银光!还来不得周身诸人反应过来,就瞧见李赤骑右手高举宝刀,左削右砍,刀刃仿佛在掌心之间来回穿梭,而银光早已遍布了他周身,仿佛连一只蚊蝇都无法近身。
那一左手握着刀鞘,挡在右手刀锋之前,只是一反手竟然刺出两刀,太宗皇帝瞧见不由得大呼一声:“好!好快的刀!”
那呼声当然传到了李赤骑的耳中,刀光间他还特意的看向皇甫遥一眼。
只是可惜,皇甫遥还是那入定般的样子,闭着双眼,仿佛熟睡了一样。
李赤骑来不及多想,此时正是在皇帝与满朝文武之前,不能有丝毫差漏,若是出了些丑,那就是在满朝文武前丢了锦衣卫的脸,更甚是丢了师父的脸。
可就是这么一处紧张的时候,偏偏皇甫遥连看都不看。
李赤骑心里有些着急了,一通刀术练罢,刀光回鞘的那一刻,竟然歪了半寸,眼看着刀刃朝向握着刀柄的左手手指就划了过去!可就是一半寸的距离,李赤骑就像是丢了魂一般,右手僵硬着居然一厘都动弹不得!
“陛下!陛下!”
突然一声大呼,让李赤骑双眼一清,猛地将右手狠狠的掰回半寸,只听见清亮的响声,刀镡上的纹路稳稳的与刀鞘粘合在一起。
喘息之间,李赤骑忽然觉得周身一片寂静,他抬起头来,瞧见兵部尚书武桂文正披头散发,甚至光着左脚,连滚带爬的跑到太宗皇帝面前。
“成何......”太宗皇帝半句话都还没骂出口,就听见武桂文一声悲呼,大声喊道:
“陛下!陛下!黄海关丢了!!”
“镇国公......镇国公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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