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老六,你说,要是咱们也像那群蒙古蛮子一样,住在高墙深府里,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那日子会是什么样?”
“你现在不就是吃香喝辣的吗?”
“能一样吗?不一样!老六,咱们那个寨子,能跟皇宫比吗?”
“比不得!破烂啊!”皇甫遥摇着头,嫌弃的说道。
“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啊,可能就是像那群蒙古蛮子一样,当个人上人,手下奴仆成群,仓库堆满金银财宝.....”
皇甫遥不说话了,他眯着眼睛,似乎是在听门外风声里混杂着的马蹄声,也似乎是在听大都高墙内,那江南红口白牙,玉臂蛮腰。
“挺好的....”不知是感叹,赵元低声说道。
“就是有点像做梦.....哈”赵元说着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一声。
“做梦嘛,又不要银子,做呗!”
“老六啊,咱们喝过那么多的酒,却没听过你的理想....”说着,皇甫遥睁开眼睛,看着赵元。
“我?我能有什么....”
“别磨叽,和个老娘们一样。”皇甫遥那双满是血污的手,狠狠的拍了一下赵元的后背,给赵元拍的差些从凳子上掉下去。
“没什么.....真没什么......”
“那....那就和哥哥一起吃香的喝辣的,住豪府睡美人儿!咋样?”
“别吧.....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瞧你这个小子,做梦都扭扭捏捏的!你要是不告诉哥哥,哥哥就当这个是你的梦了啊!回去给三妹说说去!”
话音罢了,屋外风中的马蹄声便又近了许多。
“好好...我说还不成吗?”
“说!快说!”
看着皇甫遥一脸期望的样子,赵元叹了口气。
“二哥,你说,英雄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这你二哥怎么知道....你二哥只是个混着江湖的烂肉....英雄那种东西....”
皇甫遥摇了摇头:
“太远。”
“是啊....太远。”赵元说道:
“我听家乡里有见识的老人说,英雄出世之前,天下真真是炼狱一般,到处鬼哭哀嚎,到处灾祸横生...”
“英雄出世之后,才会有烟火人间,万世太平.....”
话音刚落,赵元竟不再说话了,他低着头,也眯着眼睛,却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只是听见屋外嘈杂的风声与马蹄声。
“你说得对啊,二哥,太远了。”赵元叹了口气。
“你就当,我的梦和你的一样吧。”
说罢,他仿佛在苦笑着,抄起凳子旁被血渍染黑的钢枪。
摇了摇头,就当一切都是做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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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我.....额.....若是我不会贪恋那些金子银子,珍珠玉珏,我像他一样,拿起刀与盾牌,穿上冰冷的重甲,脚下的大路不再是顺天府里平整的青石板,而是大雨过后满是泥泞,还腥臭难闻的边塞黄土地,我......一直从五十岁的半百之年奋战到如今的古稀耄耋,我能不能...能不能有资格站在他身旁,再叫他一声六子?
突然想起来那个地主老财,穿着我连摸摸都舍不得的丝绸衣物,我的刀刃从他满是胡须的脖颈处划过,一刀就割断了他的喉咙。
他说不出话,只是两手紧紧的捂着刀口,那应该是呜咽求饶,或者是怒骂的声音已经变成深夜里饶人的蚊子。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鲜血从他的双手见不停流出,他的双眼却是死死的瞪着我。
他的正妻还在沉睡,怀中抱着那舍不得奶娘照顾的婴儿,而婴儿睡醒了,她轻轻的咬着自己不过半寸的指尖,那双眼睛是多么明亮........
如月光,我看见了我的脸,从婴儿的双眼里。
一张写满了恐惧的脸。
说句实话,那一晚之前,我只杀过鸡,却从来都没杀过人。
“杀人......你迟早得习惯啊....”
“就像是死一样,你不来,它也要去找你,你是躲不开的。”
“只有早与晚的区别。”
我想活着,我还没有取到比村长家闺女更嫩的媳妇,我还没有闻够铜板上那锈臭的味道,我的身上还穿着能磨肿了胳肢窝的粗衣,我的双手只要轻轻抚摸丝绸,双手上的茧子从会能挑断了上面的蚕丝。
我想要富贵,我想要住进大都城里蒙古贵族住的大院儿,我想要成群的侍从跟在我的身后,我想要坐八人抬的大轿子,我想要喝到皇上喝的御酒,我想要莫大的.......
莫大的权力.....夺人性命的权力。
我都有了。
三十余年,我都有了。
我娶了嫩出水的妻子,也没有再纳一个小妾。
我府上的仓库里,金银财宝堆积如山,随便一两手抓起来的财务就足够五口人家生活十年以上。
我如今厌恶死了铜钱上的臭味,就连银票上的墨香气都闻到厌倦。
我穿着御赐的蟒袍,从里到外的衣物都是上百人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一针一线不敢懈怠的缝制出来。
我家的院子,不能......不能说是顺天府最大,但是要比当年所羡慕的蒙古贵族家的院子更大,院墙更高。
人抬的轿子,还是晕,居然会比骑马更晕,我如今习惯了自个走走,轻薄却又结实精美的靴子踩在顺天府的地上,地上确实没有鞋后跟上镶着的玉石干净。
至于权力.....至于御酒......
御酒嘛......也不比咱们喝的第一碗酒香。
你说得对,确实不如家乡的酒要香。
你爱的潼关老酒,我念着的蜀中猴儿,你知道吗?其实吧,我不是那么喜欢喝酒,我更喜欢喝一些蜜糖水,额.....或者是冰镇的酸梅汤。
我老了,没有那么大的酒量,也没了那么大的肚量。
我是如今朝堂之上辈分最高的人,甚至皇帝陛下都要敬我五分....杀人......杀人可能对我来说,充其量一个眨眼睛的事儿.....
只是我更怕死了。
你的二嫂年岁也不小了,总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我不知道她这老迈朽木的身躯还能撑到几时,我如今用最高的价格,买最好的药材,我.......
轻语丫头嫁了一个书呆子....可成亲这么些年肚子里却没有半些动静,甭论是男是女,他相公家成亲时带来的细犬都有了狗孙子了。
我怕我这一死.....轻语那个打着我名号富贵起来的婆家人,指不定会不会给她的相公塞女人......轻语的脾气不算好.....你们又从小惯着她.....
我担心的太多了.....我突然觉得自己没有了放纵的本钱,就是去死,去放纵的死,我现在连这个本钱都没有。
我......我要照顾的人太多.....妻女,徒弟,下属,皇上,我要是死了,我.....我......我怎么......
你啊.....你.....六子......
六子,你咋个就不像个凡人啊?
咱当初不信你,怎么会找咱借五两银子买酒喝......你啊,你怎么会连五两银子都没有的?
咱说,咱请你喝酒,你不要,你说咱的酒太柔,万一一口喝习惯了,你会喝不下去两钱银子一壶的酒。
那是酒吗?那不就是泔水?
咱不信,咱觉得你不会连酒都喝不起。
咱说,咱要你请咱吃早饭。
六子.....你个兔崽子.....你请咱吃了咱近二十年都没吃过的早饭了。
一碗糙米粥,两根咸萝卜,你就一根咸萝卜就了一碗粥,还这么喝了两碗。
真辣嗓子.....真的,六子啊,你家的粥真辣嗓子......
真辣.....
六子,哥不能说是不是服你。
总之哥是比不上你。
你家的院子,进门就三间屋,中间还种了一棵柳树。
你说你家里的老妈子与丫头,不是婆子和丫鬟,那是你请来帮你洗衣服扫地做饭的大娘与姑娘,哥说实话,那姑娘确实一般,真的一般。
你说你除了国公爵年俸的三百两银子,那二百担的禄米也不要,说是仨人吃不了那么多,就要了个银子。
那件儿深青色的细布衣服,是你从黄海关回顺天府时偷摸用银子买的,听说你还挨了你雇的那个姑娘一顿训,浪费了银钱买细布衣服,到头来自家又剩不下银钱来照顾城外的流民了......
你从来不请咱下馆子,最多最多就是路边儿小摊的馄饨或者面摊儿,要么就是咸菜就烧饼。
六子,再怎么着,你也是有国公爵位的人呐.....你那三间屋,叫国公府吗?门上两个挂匾额的地方都没有,镇国公府那四个大字儿还是你用锄头从围墙上抠出来的......
六子唉,比不得你,你小子是个敢不穿朝服,穿着粗布短袄和草鞋就上朝的人,你是个连牵马的小厮都会还礼的人,你是个家里连牛车驴车都没有的人。
你是个国公爷,大明堂堂的国公爷,天地间叫一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的大将军大英雄....
你说咱不是什么白衣飘飘的仙人,你确实不是个白衣飘飘的人,瞅瞅你那黑的模样,还不知道.....
**妈的,还不知道你是哪儿堆煤球里钻出来的偷煤汉子。
你他妈确实不是个凡人.......你不跪天不跪地,不好钱财女色,不爱权势利益.....皇上给你修国公府的银子你转手就捐了流民一半儿,剩下的一半儿再分到军营里充军费,剩下的都给了老三,说是让她喜欢啥就买啥,想要啥样的房子就造啥样的房子。
你还不怕死....
你怎么就不怕死?
你咋个就死了啊?
你他妈的不是天上的仙人吗?
混账东西,六子。
你让咱,让咱一辈子都迈不过去你这座大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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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得对啊,二哥,太远了。”
“你就当,我的梦和你的一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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