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要是不值钱,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值钱的?可人伢子手里一个健全良好的小丫头不过卖一两到一两三钱银子,若是面容姣好模样清秀的可能还得加价到二两,一年下来就算卖出去一百个小丫头顶了天就是二百两的收成,甭提家里有地的地主老财甚至是县里的县官老爷,这些钱在人伢子手里不过是沾着臭气的脏银子,出门买个豆腐恐怕都会被戳着脊梁骨大骂一通,怎么能比得上那些高高在上的老天爷?都是吃着人血馒头,他们总是吃的腰肥体壮,还喜欢蘸一些大酱,人伢子忍着断成两截的脊梁骨和碎成沫子的膝盖,却也靠着人血捏把捏把捏了一大把银子,穿的干干净净,冷眼一看还真有些人的模样。
可人命要是真的值钱,一块破石头能卖一千两,喂了些松子的鸡鸭鹅能卖二十两,就是哪家人兴致来了挥毫泼墨写写画画也能叫得出几百两的天价来,后来连人伢子都干不下去这一行了,老爷家的家仆来人伢子这里买丫头,却发现人伢子推着一个小推车,满头都是烂菜叶子烂倭瓜,老婆孩子用床单顶在脑袋上,床单朝外的一面臭气熏天,谁都想不到里面居然还包了两个人。
仆人跟人伢子也算是老相识,想来仆人还是那年人伢子给卖进贵人府里去的,今儿个借着公事也算来看看老朋友,对此,他还提溜着一壶酒,这是他用今儿个月钱特意省下来的,可他刚刚出了府中小门,却在七扭八歪的拐巷中看见了拖家带口狼狈不堪的人伢子。
“怎么了?”仆人问道。
“出门让人砸的,一群孩子趁着俺将家什物件往车上装的时候砸了俺一身,俺怕媳妇儿子再被人弄成这样,就弄了个床单给娘俩盖头顶上了。”说着,人伢还回头瞅了一眼肮脏不堪的床单:
“可这路上还是被砸了一通。”
“咱问的不是这个,咱是问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哦......这不....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银子,准备回老家买块地种粮食去。”
“好好的,怎么就走了呢?”仆人一脸诧异:“若是以后主子家里却丫鬟小厮了,没了你这个熟人,咱还去哪里买?”
仆人自觉着这话没什么问题,可这话确实没什么问题,也许是人伢子这么些年过得油滑,多了个心眼,这话怎么听着都觉着是刺耳,好像在骂他八辈子恶人一样,可人伢子低头习惯了,挨骂也不过就是眨眼的事儿,所以他也就是习惯性的摆出一副笑脸来,屁都没放。
“要不,你有什么难处跟咱说,咱去求主子,让主子给你长脸,如何?”
“别啦别啦!可别麻烦贵人!”这话一说人伢子就觉得自己脊梁骨还是疼,那张笑脸顿时抽搐起来,赶忙说道:
“咱就是个平头百姓,可麻烦不起贵人!”
人伢子可怕死了呢!要不然怎么这时候要拖家带口跑回老家去?就生怕什么时候被老百姓给活活打死,家里媳妇儿子背上一辈子都洗不掉的骂名!
儿子好歹还认识些字,能在人伢子写卖身契的时候帮帮忙,认字就是会读书,人伢子还盼着儿子长大考个秀才回来,也算是让涨了家里祖宗的脸!
可别等到他下地狱的时候被老祖宗指着鼻子骂,好像铲了自家祖坟似的。
“就是最近丫头们又不值钱了,一个个的行价还不到一两银子,况且孩子也长大了,想找个私塾送他去学书本去......”
“又降价了?不到一两可还行。”仆人说这话时的语气让人伢子听不懂,他好像还戴着一副有些高兴的模样,可声音里却满是同情。
这是同情自己呢?
“真是苦了你了,这世道太乱,你可是要在路上小心些啊!”
“哎!多谢爷!您放心,俺家就是个小山沟里,没啥乱的。”说着,人伢冲着仆人弯腰低头,要趁着这话的功夫挥鞭子就要赶着拉车的驴走。
也的的确确是走了,仆人瞅着他去意已决,心里想着没了这个老熟人,去别的人伢手里买丫头的话还不知道自己能剩下多少铜钱来....
也就是带着一副不高兴的脸,仆人也没跟人伢子多说什么,自己该说的都说过了,还能说什么呢?每当说起大公子的时候,老爷总是会说:随他去吧,而今个仆人自己算是也体会到了这四个字的意思,随他去吧,流水的人伢,铁打的世道,哪年哪月都有卖身的丫头小厮。
哪年哪月都有却丫头的公子。
想到这儿,仆人倒是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不管那走的缓慢的驴车和满身腌臜的人伢,转身朝着另一处人伢家走去了。
后来人伢子花了两三个月才走回老家的山沟子里,老家的人也不晓得人伢是干什么的,只晓得人伢在外面挣了钱,回家买了大块大块的田地,还将自己的儿子送进了私塾,后来趁着外面大乱而山沟子仗着地势偏僻,居然一点贼人都没跑到这里来过,人伢子又花了半辈子攒钱攒粮,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小地主!
就这么,人伢子家里一代代的传下去,而人伢子过世的那一年嘱咐家里子孙,后代一定要积德行善,就这么,人伢子家里出了不少善人,久而久之,他家居然成了远近闻名的善人家,不管是大清晚些年头,还是民国,人伢子一家照样安然无恙的活了下来,直到新中国建立。
那年文革批斗老地主,人伢子家的地主到底是被批斗死了,家财也没收充公,据说这事儿到开改之后二三十年还被人伢子家的后代怀恨在心,时不时的跟人念叨着,**混账东西批斗不看人,家里祖宗哪个不是善人?不还是被弄死了?几代攒下来的家财都没了,要不是这样,我早就是个富二代了!
丝毫不管家里祖宗到底粘过多少血,家里的银子上到底落了多少苍蝇,只顾着一味的大骂。
人伢子死前都不晓得仆人后来怎样了,有人说他被自家主子给弄死了,也有人说他窜了主子家的财产,摇身一变成了义军首领。
反正人伢子死的时候什么都不晓得。
这事儿?这事儿当然是前朝大宋的事儿了,本朝怎么会有这般肮脏无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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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四个人像四块铁皮一样直立立的杵在路中间,也不顾着四周越来越多看热闹的闲人,只是像铁桶一般将算命老头和朱德贵围死在身下,还把朱煜挤到了一边。
“呦,这帮人干嘛呢?”
“瞧着小公子哥的模样,怕不是那个老头欠了他的钱没还要么就是看上了老头子家的闺女,强抢不成当街报复来了!”
“厉害啊!兄台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位爷,这您都不知道吗?那茶馆里的话本子都是这般写的!这富人家的公子哥当街欺负人,肯定就是欠钱和闺女这两种由头!更何况这都把刀了,想想谁家的侍卫能在这顺天府里带刀啊?不是公侯世子就是大员家的孩子!”
“高见!高见!兄台不说咱还真是不知道呢!”
看热闹的闲人们越来越多,叽叽喳喳的私语和议论是让朱煜听得脑门子都疼,他方才刚刚将已经龟裂的冷酷面容收拾了一通,又摆出一副铁面的模样,伸手按住了一个侍卫的刀柄,然后从这出铁墙里抠出一道缝来钻了进去。
朱德贵只觉得身后有人靠近了,他一方面仍然按着算命老头的俩手,然后转过头来,却发现朱煜冷着脸站在他面前。
“主子!别过来!”
可能是算命老头也瞧见了朱煜,挣扎的更厉害了,却被朱德贵用满是肥肉的胸口压住了嘴,只能发出些支支吾吾的声音来。
“你起来,别从大街面儿上丢脸。”
朱煜冷着嗓子说道。
“主子.....”
“起来!”
朱德贵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得朱煜一声大喝,吓得他两手发软,竟然按不住老头子的双手了。
算命老头趁着朱德贵松手的时候,居然一个鹞子翻身,朱德贵来不及反应被翻了个脸朝地,啪叽一下就摔在地面上,而那老头居然手脚轻的不行,真像是一只鹞子般稳稳的站住了。
谁也没想到这看起来瘦的只剩下麻杆的算命老头居然还有这般本事,原本已经放松下警惕的侍卫们有攥紧的刀柄,时刻准备着对算命老头的脑袋就是一刀。
“看样子这老头怕是受不得小公子哥的侮辱了,要反抗!”
朱煜脸都黑了大半,他终于受不住了,一把推开刚刚从地上爬起来还迷糊着的朱德贵,将老头子掉在地上的那杆绑着八卦旗的杆子拾了起来,然后朝着老头子的怀中就是一扔,再大喊道:
“一个个都没事干是吗!看什么热闹!”
他这一喊,倒是把朱德贵给喊清醒了,也忙着蹦起来,冲着看热闹的闲人们大喊道:
“散了散了!再不走等会儿就报去顺天府治你们的罪!”
我报你妈的顺天府啊?也不知道朱德贵是不是诚心的,总之他这一喊把四周闲人们的火气给喊起来了,这可是皇城,虽说当官儿的大爷们多了些,可官儿多了也不是给你么这群公子哥们肆意妄为的地方!这家伙,闲人们一个个狠着个眼睛,脸上的火气都能被清清楚楚的给看见。
四个护卫一瞧着周围围上来的人,就好像如临大敌一般,将朱煜围在身后,目光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人。
忽然,人群中冒出来一阵子沙哑的嗓音,有眼尖的瞧见老头正拄着杆子,还相当自在的伸了个懒腰。
“哎呦!俺这老腰哎!”
喊罢了,就瞧着朱煜那张阴沉的脸,沙哑嗓子就好像色中饿鬼遇见了羞羞涩涩香喷喷的小娘子一般,两眼都放光。
“贵人!贵人呐!”
老头子大喊道,然后扑通一下跪倒在朱煜面前。
搁外面人一瞧,还以为老头子慌忙求饶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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