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梨一文钱,一把瓜子炒的刚刚好也不过二十几文,而这一串荔枝却要八十多文钱,还不分串儿卖,更不能下手去挑,可这明摆着瞅起来一个比一个干瘪,小贩还是板着个臭脸,就差嘴里蹦出几坨屎去臭算命老头,让他赶紧滚,别在咱这有骨气的摊儿面前显摆他那乞讨来的几两臭银子。
果子摊儿不大,毕竟小贩家里那几亩田也买不起太过像样的板车,小贩瞅着自己累坏了腰的阿娘和刚读得几句《大学》的小弟,偷摸着半夜去阿爹的坟前磕了仨响头,趁着还有一轮明月悬在头顶,看得清五步以外的路,等到不知何时出头的半块云彩挡住了那年中秋佳节时漫天的月光,而城里花灯林立,就是隔着山一般又高又厚的城墙,小贩儿都听得见墙里佳人嬉笑的声音,要是一根羽箭没投进那青铜壶里,又是要被红着脸来劝酒,喝的醉意微醺,双目迷离,村长家女儿出嫁时,听着闹洞房的女眷来说,脸颊红扑扑的,比平时巧笑倩兮的模样更美了,也美的更嫩了。
小贩儿觉着自己也应该算是个孝顺的人吧,那一宿中秋节就蹲在城外,直到城门开了,就是第一个来找活干的车夫,这么一连两三年,自己的腰也累的像是母亲一般再也直不起来了,可家里却能在中秋节那天吃上一顿纯正的肉了,而且十天半个月的还能煮一锅下水尝尝油腥味。
想到这儿,小贩又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有骨气的人了,他今年刚刚二十岁,却已经撑起家里的顶梁柱三四年,阿娘也不用每天扛着锄头下地去养活他与他的阿弟,而阿弟已经连续两年没有欠过私塾的学钱了,要不是从今年年初开始,之前京城里的大户们不再从他们这些小贩儿手里收果子了,就是因为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混账王八蛋贪便宜卖给大户一筐坏掉的枳,还谎称是个个饱满的橘子,结果吃坏了大户家一个姨娘的肠胃,还得那位姨娘拉了半个月的肚子,整个人都变得消瘦了不少,结果大户家老爷一怒之下直接将那个小贩家里老小都给关进了大牢里,男的全都赶去北边充军流放,女的直接卖进妓院永世为奴。
其实小贩儿从来就没有同情过这一家被折腾的家破人亡的摊贩,相反,他却在心底里骂了死这个摊贩的十八辈祖宗,害的大户们纷纷花钱找了自家的马队去各地直接收水果,到现在小贩儿要是自家进货的时候,除了自家种的那些个枣子之类的,都要多花五成的银钱去跟那些个果农们讨价还价,加钱一点都不必那些大户们收的价钱低,可果子却是良莠不齐的,拉着车回去找果农理论的时候,人家也是满脸的屎,臭的你根本不想开口,就算是开口了还是要被人家一句:“爱要不要”怼的肚子胀气,毕竟一板车再怎么买也不比那些大户们买的多,少了你这一家果农也亏不了多少钱。
可小贩儿不行啊,该看的脸色还是要看,该受的气还是要受,毕竟是要靠这个吃饭的。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
所以这气,既然不能出在果农上,也不能出在大户们身上,就只能出在这一个个挑三拣四却又絮絮叨叨嫌贵嫌烂的顾客身上了。
算命老头脸也是红的像村长家醉意微醺的黄花闺女,尤其是薅下一颗荔枝从鼻子上闻了半天,小贩儿瞅见鼻屎都蹭在荔枝上了,心中的恼意就像又被浇上一勺油的烈火一般蹭蹭蹭的就往外冒。
就是因为这个不要脸的老头,得亏当时满街的行人摊贩都愿意当一回白玉堂去给他出头,去替她得罪那个看起来衣着华贵的小公子哥,可结果白玉堂们成了无理取闹的刁民,算命老头却成了小公子哥赏赐银钱的奴才。
这叫什么事儿?你臭了名声,就要离着这群为你出头的大侠们远远的,还舔着个脸受满大街鄙视的眼光,你臭不要脸也就算了,连带着小贩儿摊前买果子的行人都嫌弃你,一个个说走就走,谈好的声音转手就没了。小贩越想越气,就抽出用来卡着板车车轱辘的木棍,狠劲儿的敲着板车:
“要不你就买!要不你就滚!别碍着爷爷做生意!”
往常都是对着顾客一声爷一声您的叫唤,小贩儿今儿个也能对着别人自称一声爷爷了,所以这心里的底气也就冒上头来,一手木棍敲的是越发起劲,真好像是在操着木棍敲算命老头的脑袋壳子一样,可到底还是在敲自家板车。
“瞅瞅,小后生,老头儿又不是不给银子。”算命老头也瞅见了荔枝上的鼻屎,可他一点不嫌弃的直接给吹掉了,然后一手剥开荔枝壳,张嘴就吞了下去,舌头转两下就将一个干干净净的核吐到地上,十分熟练。
“你!”好家伙!张嘴就吃?老子让了吗!这回小贩可真是想照着算命老头的脑壳敲上两下,不仅是因为之前积攒的怨气,更是因为这个老不死的狗贼大摇大摆的就吃了他的荔枝。
“后生仔!你急个什么!”一口南方音,小贩根本就没听懂,他一位算命老头正是变着法的骂他,于是操着木棍从板车的一旁转到算命老头面前,嘴里骂骂咧咧的,可真的到了老头面前,这手里的木棍却怎么也挥不下来了。
长条的官银足有十两成色,正是刚才那个小公子身边的老奴才扔给算命老头的那一把银子中最大的那一块,这时正让算命老头将银子攥在手里,不停的往小贩儿面前晃。
“等老头儿再吃一颗,就给后生仔你银钱!”算命老头儿一脸得意的样子,还翘着兰花指,做出一副唱角的模样,抬手就又薅下一颗荔枝来,然后熟练剥了壳丢到嘴里,再将核吐到地上,小贩瞅着他的模样,脸都白了,就好像自己受到了什么莫大的侮辱一般,可这还是心底里眼馋那十两银子,只好瘪着嘴,咬牙忍着老头几近放肆的动作。
“你这荔枝味儿不太正啊,要放坏了啊。”老头呲着一口白牙,意犹未尽的说道。
“快给爷钱!”小贩儿终于忍不了算命老头这副嘴脸了,又开始操起棍子敲板车。
“给给给,老头儿这就给大爷您银钱!”算命老头一副嬉笑的样子,将那整块十两的银块往板车上一扔,就听得叮当一声,小贩儿抬手就要朝银块摸去。
可算命老头那双手就像发疯的毛驴一样,还不知道哪里掏出来的一指长小刀,一把就将小刀扎在那正十两的银块上了。
小贩儿被算命老头这一下吓得一愣,手一哆嗦,连木棍都掉到了地上,他睁着一双眼睛,嘴里就好像在酝酿什么话一样微微张着,却说不出来。
“给大爷您十两,大爷您找的开吗?”
小贩儿有些机械的摇了摇头。
“那大爷您等着,小老头儿给您切一块小的来!”说罢,他一手抄过银块,就着那把小刀在银块的一角捣鼓上了,捣鼓了有一阵子,才割下一小块银子来,捏在手上,而将剩下那些银块塞进怀里。
“大爷,这一钱银子,给您来找!”
说罢,就将这一钱碎银子塞到小贩儿手上,小贩儿捏着银子掂量了一下,也确实估摸着有一钱,一看这成色也不错,嘴里咬一咬也是软的,这才放下心来,却一句话也不说,冷这个脸走到板车一旁,还背着算命老头,一个个的将二十枚铜板点齐了,哗啦一下一把倒在算命老头面前的板车上,这才狠着嗓子说道:
“钱找给你了!”后话也不说,可明摆着就是让他赶紧滚。
算命老头一瞧见,一手抓起最大的那一串荔枝,一手赶紧一个个铜板的去拾,可他刚拾起两三枚的时候,就被一个匆忙跑来的行人一下给撞到了。
直到算命老头捂着腰,一手扒着板车站起来的时候,那个撞了他的行人爬的更快,却像见了鬼一样,头也不回的跑了。
“顺天府办案!此路封禁!不准进出!还不快滚!”
小贩儿眼瞅着那一个个手持盾牌单刀的衙役们步步紧逼,可自个却根本抽不出另一根卡着车轱辘的木棍,等他发觉身后有人的时候,早有一个身强力壮的衙役上前,一把就掀起了小贩满是果子的板车,满车的果子都掉到地上,板车顺势翻了过来,噗嗤一声压出不少的果汁来,喷了满地,也喷了小贩儿一脸。
“俺的果子!”小贩儿一声惊呼,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将那健硕的衙役撞了个晃悠,险些一屁股做到地上,小贩扑倒在地,一边大叫着一边费劲的去抬那杯衙役翻到的板车。
“混账刁民!你想造反吗!”
那衙役虽说险些被推到,可他还是站稳了脚步,便大步上前,想给这个没有眼色的刁民几拳头的教训,然后叫他赶紧滚。
可他一把拽起小贩儿的时候,小贩儿又凭空多出一股劲儿来,抬手就要推他,可他不小心踩到了一个被砸烂了的橘子,脚底一滑,竟然直挺挺的朝着衙役摔去。
衙役来不及反应,只能干抬起左手的盾牌,而握刀的右手却像是僵住了一样,动也动不了。
只听得噗嗤一声后,又接着一声闷响,小贩重重的砸在了盾牌上。
他那双眼睛还一眨一眨的,嘴也是微微张开,可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衙役被吓得呆住了,鲜血顺着刀刃挤在刀镡上,一滴滴的落在地上,还有一两滴流到了握刀的手上,可衙役吓呆了是一动都不敢动。
还是他身旁较老的衙役反应快,他连忙上前,猛地用力将小贩的尸体从刀上拽了下来,然后指着还没有死透的小贩儿大声吼道:
“顺天府封街查案!如有不从的刁民就是这般下场!”
他低下头,却看见小贩儿还没有死透,一双嘴唇还在颤动着。
就像快要干死的鱼一样。
————————————————————
回来了
明词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