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父晓得......为父晓得我儿有雄心壮志,不是那外人所叽叽碎语的愚钝憨木之人。”
朱元奇说罢,他轻轻举起手来,示意朱灿上前来,随后便将手轻轻的搭在朱灿的肩膀处,而这时,朱元奇才突然发觉,自己十五岁的儿子个头已经到了他肩膀多了一寸处。
而他搭在儿子肩头的手,已经不似之前那般轻松了,微微抬高,使得他的手臂颇有不适。可是他并没有在乎这些,而是无声的咧开嘴角,偷偷的笑着。
“儿,你看。”不过一息间,这位王爷却是将他的笑容悄无声息的埋没了下去。此时的他与朱灿正面朝着一块从山坡处开垦出来的不足四亩的薄田,还有绵延不绝的山峦眉峰。
“儿,你说,这天底下的土地,是谁的?”朱元奇问道。
“这........”朱灿顿了一下,才说道:
“这当然是陛下的。”
“对,这天底下的土地,都是陛下的,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可陛下又是谁的呢?”朱元奇又问道。
“这.....是太后娘娘的?”朱灿有些不解的答道。
朱元奇却摇了摇头,示意他再答。
“那....那便是苍天了?”朱灿又一次试探的回答道。
“哈哈哈哈......吾儿,这苍天姓甚名谁啊?”朱元奇终是大笑道,他无非是对自己孩儿的青涩感到一点点可笑,却又对他青涩中不停的成熟感到欣慰。
“吾儿,这陛下姓朱,那就咱老朱家的!”他拍着朱灿的肩膀,大声答道:
“若是这般来讲,这普天下的王土,也有咱爷俩的一份!”
“这......父王......”
“吾儿,你就说,为父这番到底是有无道理的!”
净是歪理!朱灿只能在肚子里嘟囔着,而面上却装出一副不知该如何说的样子,闭嘴不言。
“吾儿,为父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在肚子里编排为父一通歪理罢了。”朱元奇却是毫不留情的将朱灿心里所想的全都抖落了出来,闹得他顿时满面通红,仿佛浑身的血都在一刹那涌上了脑袋一般。
“可是你皇伯伯归天之前,还留下遗旨,诏天下各处皇家子弟所分田亩山林处处详尽落实,不差一寸一毫,莫不是你皇伯伯这般将陛下的土地分出些给予朱家子弟也是歪理?”
“这......儿臣不敢......”朱灿连忙说道。
“嘿!有什么敢不敢的?”而朱元奇却是一挥手,落落大方的说道:
“戏言而已,吾儿何必放在心上?天下田土已分,便是朱家子弟都能沾到光来,无非小事耳。但是接下来,为父要与你说的,才是真真的大事。”
朱元奇早是一改之前不恭一般的语气,他此时变得万分严肃。
“吾儿,既然这土地是咱朱家的,那为父就要考考你,你喊这漫山遍野一声,看它是否会答应你?”
“父王,这......这皆是些无得灵性的东西,又怎会回应儿臣的呼喊?”
“无灵性?吾儿......若是这土地无灵无性,又怎会长出这漫山遍野的巨树百花?又怎会有五谷从泥土里面钻出来供我等吃喝?”
“吾儿.....这很简单,无非这土地不是咱老朱家的,不用说是你了,就是为父,陛下,他都不会应了一声!”
“咱叫它它不会为咱长花长草,倒是那些老农们用锄头叫它便会为他们长出粮食来。”
“为父知道你为何想做名留青史的那个人,可写史的人不止是宫中的史官,还有这数不过来的一张张嘴。你厌恶他们,嫌弃他们衣着疲敝,举止粗俗,丝毫配不上这生养过圣人的土地。而你此时身着贵裘金玉,满腹经纶,自觉有资格去鄙夷这些人。”
“可是吾儿,那黄山顶上有着苍劲雄伟的奇石怪松,山脚尽是些颓石烂树,难道就只是为了奇石怪松,就要将山脚的颓石烂树全都丢到东海里去吗?那样黄山还能有吗?”
“吾儿,当年老朱家不过也只是些许零碎的颓石烂树,而如今咱们才是那些奇石怪松,有了那些烂树,才能有咱们这些怪松,而这些烂树们安生了,咱们这些怪松才能继续扎根在山顶上,顶着这副模样供人参拜!”
一通说教,终是停了话音,朱元奇觉着有些口渴,他刚想转身唤侍从将水袋拿来,可正巧着,便看见了朱灿一脸的懵样。
“父.....父王......”
朱灿说道。
“吾儿,怎么?还有些不明了的地方?”
“父王.....父王的教诲儿臣已经铭记在心,并没有什么不解的地方.....只是.......只是儿臣所想的并不是什么青史留名之类的东西,儿臣只是想着,父王只带这些稀少的侍卫进京,没了排场,落了宁王的下风,恐是要被人在私下消遣的。”
“.......”
“哦!哦哦哦!哎呦!”朱元奇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着实是忍不住自己自嘲般的笑意,却是用两手揉了揉脸,突然张嘴大骂自己道:
“什么狗屁王爷!忘了自个的本分了?!酸腐儒生不过是一辈子的酸腐儒生!”
罢了,这才收了满嘴的脏话,缓缓说道:
“当初宁王进京,光是带刀侍卫就有上百人之多,到底是被诸葛丘等御史们参了一本,说他倚靠亲王身份飞扬跋扈,不也是装成一副手底下空的模样吗?为父带这七八个随从也这般。再说,现在的朝局,能不被参一本就能有一天的安生时光,少在皇上面前露脸总是好的。
再说了,不要以为皇上年纪小,就什么都不懂,他心里通透着呢!为父与宁王这心底里的事儿他肯定知道,不过他现在需要为父这些宗族来压着朝堂上的大臣士族们,无暇来顾及我等罢了!”
“罢了........”
话说道后面,朱元奇仿佛忽然想起什么来,他转过身去,正面对着朱灿,才定声问道:
“吾儿.....你该不会是羡慕宁王世子朱泊?”
朱灿一愣,他后背猛地发凉,冷汗便齐刷刷的钻了出来,顿时湿透了他的內襟。
朱元奇的那双眼睛,已经完完全全的刺进了朱灿的心脏里去了。
“........唉!吾儿,这次算是咱父子两人第一次彻底摊开心扉的谈话了吧?”
“吾儿长大好啊......孩儿会藏着掖着事儿了.......长大了好......”
“羡慕朱泊的高头大马,因为为父从来不许你在任何一座城池里骑马,羡慕朱泊排场声势浩大,总是有十余个侍从跟着,论谁都要投去羡慕的眼光,更何况是你了,孩儿,你与他同为世子。”
“而如今你依然十五岁的年纪,正是好强好比拼的年纪了......”
朱元奇沉默了一会儿,这一会儿在朱灿看来仿佛是他第一次见到北国漫天飘来的大雪那般,阴沉的天空仿佛下一秒就会訇然中开,而那漫天的大雪却又使得你闭不上双眼,一片又一片的冰冷将你环绕,随后死死的掩埋在苍穹之下。
“为父一直将你带在身边,为父记着,为父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带你去登泰山,那时正是你皇兄登泰山封禅的日子,为父抱着你,一步一步的走上了山巅,而你却跟为父说要下山去,为父自觉没让你累着,而你确实没觉得累,只是平淡的对为父说:“父王,山巅的风太大了。”
他朱泊的名字,可正是那句:“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可是他没有做到,而为父为你取的这个灿字是那句:“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可这朗朗晴空无非只有那当头烈日一枚而已,万事莫急也是至理名言,他朱泊今日所骑着的高头大马高了别人一头便是可能与别人结下一段孽来,今日你我父子徙步而入,无非是脚底沾沾灰尘脚腕酸酸筋肉而已,今日少结一段孽,明日便能多出一条路来,便是莫急莫急。”
朱元奇的话音落了,而朱灿则是猛地抬头,他虽然压低了嗓子,却还是异常冷硬的问道:
“可若不是英弟晚生个几年......待在父王您身边的,就是他了吧?”
“放屁!”朱元奇突然张口骂道:
“老朱家的孩儿,都是五岁能牵狗溜羊,十岁能上山赶狼!都是为父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你是长子,这就够了!”
“你听得懂吗!”
朱元奇骂完了,他就松了口气,转身向着马车走去。
等到他走到一半儿,才发觉朱灿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
“吾儿,快些上车去了,要敢在戌时一刻关城门前快些入城!”
说罢,便自个抬脚往车上一迈,结果因为没有小木凳垫脚,竟险些卡在脚摔个狗啃泥,虽说是狼狈了些,但还好爬上了马车。
而这时,朱灿才一点点的转过身来,他嘴里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那声低微的令人听不清楚,但是光看着嘴型,不过才两个字,他走到马车前,利落的跳上马车,两嘴猛地一闭,哑然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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