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诚的一举一动都看在哥舒昌与老祖宗的眼里,彼时天早已黑尽了,也许不过下一息这两人就会看到墙檐外渐渐微亮的天空。老祖宗到底是人老体衰,精气神都如同是入土般的,虽然装成一副坚朗的模样,面孔红彤着,也许关二爷活到古稀之年也是这般的模样,可老祖宗红彤面孔下空了多少骨髓,论哪个御医大夫都瞧不出来,那得是扒光了老皮剔尽了老肉,才能敲碎骨头瞧清楚里面还能流出多少血来。
老祖宗老了,看不清楚哥舒昌的模样,动作也只是瞧个大概,但是他并没有老糊涂,两个儿子心里的小九九到底有多少,老祖宗大概还是有点数的。别看着俩小子在他面前和和气气的,都说兄弟俩心连心,可从古到今就没有几个兄弟真是交心的一对儿。
哥舒诚也许有不满的情绪,他应该是心里装着事儿所以看不见地上的路,也可能是天太黑了看不清地上的路。但是老祖宗不会去问哥舒昌,只是说的:
“慢些走!看清了路!”
就像老父亲应该说的那样。
半个身迈出门去的哥舒诚听见了,果真是那般心不在焉的模样,转过身来,朝着老祖宗尊敬的行揖手,罢了才离去了。
老祖宗一双眼睛略有些浑浊,他问道:
“昌儿,你阿弟走时,是如何一般的模样?”
“父亲,天太黑了,孩儿看不清楚。”哥舒昌倒是老老实实的说。
“你不该说,他走时心有不忿,还是什么表情,总之是你喜欢看到的?”老祖宗轻抬起左手,抬到哥舒昌面前,哥舒昌托起父亲的手臂,恭敬的说道:
“父亲希望孩儿看到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希望的。”哥舒老祖宗慢悠悠的说道。
“父亲,天确实黑了,看不清。门口那两盏灯,怕是没有油的,孩儿这就叫下人来填些灯油来。”
“嗯,好。”哥舒老祖宗应道,他坐回摇椅,说道:
“等会儿再去吧,跟为父唠唠嗑,你们兄弟俩都登入庙堂,平时忙得紧,也有一月余没有跟你们好好说说话了,今夜先跟你说,如果有明夜,再去跟诚儿说吧。”
“父亲,要不孩儿去将三弟叫回来?”哥舒昌问道。
“你大哥害了病,你便是府中的大公子,为父如何不跟你说?”
哥舒昌听了,只好恭敬的站在一旁。
“你们兄弟三人,都是好孩子,你大哥心实,似你嫡母,可惜也和你嫡母一样薄命。你和诚儿都是激灵人,你聪明,诚儿聪慧,都是好孩子。”
哥舒昌不知自己父亲要说什么,只是低着头,倾听着。
“明日上朝的事儿,为父不会跟你们说些什么......为父离朝堂好久了,不晓得如今圣上的脾气,还是那句话,能不说就不说。若是明日能上得了朝的话。”
“父亲的教诲,孩儿铭记在心。”
“你是知道的,但是为父要你去亲自告诉诚儿......哥舒家现在不能乱......起码在为父还活着的时候不能乱!”
“父亲....怎么会乱呢,孩儿与三弟.......”
“人到七十古来稀,天知道为父这个老头子什么时候入土!”哥舒老祖宗粗暴的打断了哥舒昌的话。
“给为父一个阖家团圆的样子,带到棺材里,睡的也安生。”
“父亲!”哥舒昌一听这话音不对,他忙着跪在哥舒老祖宗身边,急声说道:
“父亲为何说出这般的话!您是长命百岁的身子,再不济也得看着白儿成婚呐!”
“得了吧。看不见了。”哥舒老祖宗虽然这般说,但是他还是露出欣慰的表情。
“那小子喜欢个青楼女,这才撺掇着要为父替他包下那座楼子,两年了,他以为为父容不下那个青楼女,还将她托给了陆青冥,生怕着为父将那女子给沉了塘。”
“陆青冥?那个锦衣卫千户?”
“对,他想借陆青冥来压你这个父亲,他知道为父身为阿爷不可能亲自粘脏水,免得惹了半辈子的名声,白小子还结交兵部尚书的亲弟弟,这一下有个国公,一边有个和你同品的尚书,这女子你便动不得。”
“白小子会借势,就这一点比他三叔强着!”
“这个混账居然这般算计自己家阿爷?!”哥舒昌怒意已然越于脸庞。
“算计的好!就该这般算计!”
哥舒老祖宗看着哥舒昌那张脸,猛地一拍扶手,大声说道:
“如今他会了算计,将来才能给自己安稳了!”
“父亲,他这可是不孝!”
“那你心底里与你三弟勾心斗角,将火铳全都推给你三弟,自己意思不沾,也不也是不孝?!”
“为父尚在,便如此琢磨算计,用你的话来说,不也是不孝!”
哥舒昌惊了,他在听到哥舒老祖宗那一声斥责时双手不自主的颤抖些许,可毕竟是在朝堂上混了好些岁月,便压住了惊意,说道:
“若是.....若是父亲这般想孩儿,还请父亲责罚孩儿!”
说罢,便一扣头下去。
对老爹赶鸭子上架,哥舒老祖宗看见这般更是定了自己的心意。
“为父死之后,分家吧。”
“!”哥舒昌猛地一抬头,这回他一点都没能压制得住双眼冒火似的情绪。
“不就是都想当老爷吗?你们都成家了,别分什么二房三房,分家吧。”
“老来入土,什么都带不走,无所谓了。”
哥舒昌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便什么都不说,又是一扣头,死死的将头顶在地上。
“想当年,兵荒马乱的年纪谁都成婚晚,早娶的媳妇死在老家,晚娶的媳妇死在顺天府。为父若是当年,如果没有从将军手下走人的话,如今估计也就是个伯的爵位.......想想他们,一公四侯,为父一个都不及。”
“父亲......”哥舒昌没有抬头,却也是直直的说道:
“真论这些,镇国公恐怕瞧不上。”
“对!”又是一拍扶手,哥舒老祖宗兴奋的说道:
“他当了一辈子将军,也要人叫了一辈子将军!当然瞧不上!”
“倒是可惜了......将军没留下一个后人.....郝爷只能从旁支过继个蠢钝的孩子,蓝相被夷三族,女子都成了妓,老国公就只有个女儿,好歹有个入赘的女婿,能将姓氏给留下来,那两个就不提了,入了宫,见不到人了都。”
“为父还是个有福气的!还有儿孙!”
“哈哈哈哈!!”
“一会儿叫下人取来酒肉!今夜无人会睡,为父也要吃着喝着陪他们!”
哥舒老祖宗突然站起来,大笑几声,豪气万分的说道。
“对了,”
“昌儿,阿孙如今怎样了?在剑阁呆的还安生吗?”哥舒老祖宗问道。
“孩儿不敢问。”
“为何不敢问?”
“白小子必不老实,孩儿若是去问了,免不得要剑阁的夫子阴阳怪气的讽刺一番。孩儿能受得来庙堂的辱,如今不惑,受不来夫子的辱了。”
“那便下旬多给他一百两银子的花销。”
“父亲,白小子从小喜欢舞刀弄棒,当年咱请了教头教他,确实查明了他不是练把式的料子,之后他便喜欢上机关火器了。若是再给他一百两银子,他怕是天天鼓捣机关淫巧!”
“那你就跟他说,说是阿爷说的。他若是能考上举人,得了补缺的资格,阿爷就将他补到神机营去!还将那个青楼女还给他!”
“父亲,咱可不能让白小子娶了那个青楼女,怕是坏了咱哥舒家的名声!”
“阿爷不知道!”哥舒老祖宗理直气壮的说道:
“阿爷老了!年纪大了,多容易忘事!”
说罢了,哼哧着,又大叫道:
“来人!来人!”
“上酒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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