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nal Chapter：光年之外的故人

在“蝶”的事件发生的三天后。

这天，奥维尔警卫局的会议室里早已人满为患。之前奥维尔领主逃跑的时候，大家还是能冷静地坐下来讨论，会议也井然有序地进行。而今天，会议室里乱成了一窝“蜂”——各种各样的资料随意地被扔在六边形的会议桌上以及地上，有的人拥挤在墙上的地图前争吵得面红耳赤，有的人则坐在台下默默叹息——俨然一副大难临头的情景。

谁都明白，虽然原领主已经死了，但是更大的麻烦已经悄然笼罩了整个国家。

克拉尔和埃里克则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等着会议开始。这次报告会的规模和之前相比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基本附近城市里所有的大人物都到齐了。据罗莎说，这是建国以来除了国家级会议外规模最大的了。

埃里克不由得捏了一把汗，但克拉尔依然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完全没有被周围的紧张情绪感染。她今天不太情愿地戴上了一副眼镜，正好奇地四下张望着。

“这样看得清楚多了吧？”

“嗯……怎么说呢，也不坏吧……平时还是太麻烦了。”克拉尔盯着埃里克看了许久，像是要牢牢地记住他的模样。

“克拉尔，大家都一脸慌乱的样子，你不觉得紧张吗？”

“嗯？是这样吗……最坏的情况，也就城市被毁灭吧~不过，无论什么敌人……都由克拉尔来打倒！”

一如既往，虽然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但克拉尔依然干劲满满。

过了一会儿，突然从门口传来一个不大但威严满满的声音：“安静！”

人们看向门口，自发地安静了下来。

“与会者请各自就座，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她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在大门正对的位置坐下。

那人正是奥维尔警卫局局长洛特丝，这次会议的主持者。

一直以来，她给埃里克的印象就是不苟言笑。行事冷静果断，判断准确有力，平时沉默寡言不爱说废话，但谈及任何问题都是字字珠玑、一针见血。在警卫局乃至这个城市，她一直是最有威信的干部之一。即使是面临这样的危机，她也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慌乱。

刚才乱作一团的人们也纷纷各自就坐，没有人敢在她面前大声喧哗。

一杯茶送到了埃里克的面前，他一扭头，看见赛普拉丝正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一手拄着拐，勉强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克拉尔大人，马修大人……会议期间平民不能待在这里，在下就……先行告退了。”说完，她微微鞠了一躬，离开了会议室。

最后一个到的是罗莎。看着她的黑眼圈就知道她这几天为了写报告熬了不少夜，开会的前几分钟她可能还在睡觉。

“人都到齐了，那么会议正式开始。”

没有任何客套话，洛特丝便开始总结三天前事件的全过程。事件的起因是一种名叫“蝶”的、被她们称之为“魔法生物”的家伙。根据目前的调查，大家只知道它由纯魔法构成，拥有诸多奇特的能力。其中涉及很多魔法本质的问题，超出了一般魔法使用者的认知，连神官维欧丽特也爱莫能助。洛特丝和罗莎已经向女王申请皇家魔法师来这里调查，预计她们会在一个星期以后到达。

“我们能与‘蝶’进行交流吗？”有人问。

罗莎答道：“它可以通过信号给我们传递信息，但是对我们发出的任何信号没有过回应。推测它认定我们是敌人而不愿意多交流，也有可能是革命派掌握其他与它交流的方法。”

事实上，目前能解读出“蝶”的信号的人只有克拉尔。不过在罗莎的授意下，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件事，因为克拉尔很有可能会被怀疑与革命派有牵连。当时克拉尔确实表现出想要帮助“蝶”的意思，但尚不清楚那是克拉尔本人意志还是被蝶操控所导致的。

“克拉尔当然不可能去帮助‘蝶’，再说了她也没那个智商。”不管怎么说，罗莎对克拉尔是无条件地信任的。

然后就是克拉尔打败两个背叛者的事，由于“蝶”的力量，他们都没能留下尸体。目前“蝶”的能力范围疑似在不断扩大，不过暂时没有发展到地下城市，魔法都能正常使用，但是再任由蝶发展下去就不妙了。

“在‘蝶’的能力范围内使用魔法也许会发生意外情况，请各位通知部下务必小心。”

接下来是组织针对革命派的下一轮调查行动，同时排查政府高层内部是否有革命派的卧底，其中最重要的还是查明革命派“领袖”的真实身份。

“领袖，是谁？”埃里克低声问克拉尔。

“好像是……革命派的领导人之类的存在吧。被他蛊惑的人就会自发加入革命派……很危险，克拉尔一定会打倒他！”

“目前关于这个人，有什么线索吗？”

“啊……好像完全没有呢……”克拉尔挠了挠头，“不过，可以肯定……奥维尔就是通过领袖，才会知道我们的行踪的。这么考虑，他肯定是个地位不低的人……哦，这些都是罗莎告诉我的，反正她们负责找人，我……只管解决他就是了……”

最后是关于那天发生的另一起事件：在北方通道运尸车被袭击了。

这也是埃里克看不懂的一件事，但他听到这个国家的传统以后，有了其他的想法。

女王陛下为每一个人创造了独一无二的灵魂，但这身体只是暂借给灵魂的。人死后，身体便要完完全全地交还给女王。因此原本人类社会的葬礼，在这个世界并不存在。虽然很不人道，但尸体确实也可以看作一种有机资源，埃里克不敢想象他们回收尸体拿去做了什么。

“这种亵渎女王的行为，我们教会也义愤填膺，洛特丝大人。我本人愿意亲尽全力，协助您的调查。”

说这话的人，就是那位名叫维欧丽特的神官，埃里克曾在教堂见过这个人，她的一只异样的紫色瞳孔令他格外印象深刻。

洛特丝问道：“神官大人，您作为生命魔法的研究者，对革命派这种行动有何看法？”

“哼，不会有错的，他们肯定是想要对死者实施复活魔法。”

此言一出，引得众人议论纷纷。毕竟，复活魔法是一种禁忌的魔法，被认为是不可能存在的。

“虽然我们觉得不可能，但是‘蝶’的力量神秘莫测，也许它就能办到。革命派在这个时间点盗窃尸体，除了这个理由没有其他可能性了。”

“神官大人的想法很有参考价值。”洛特丝点了点头，“说起来，马修大人？”

埃里克看向她：“在，什么事？”

“记得您提到过，你们在前领主的府邸里，看到了蝶的画像，是吗？”

“没错。”

“蝶的画像？”维欧丽特轻微地皱了眉头，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埃里克。

“这里的蝶是指一种古代生物，我申请查阅了古文献，也知道了它的模样。但是很可惜，我们并没有搜查到你说的画像。”

“啊？难道我，看错了吗……”

埃里克突然注意到维欧丽特的神情有些不自然，这让埃里克想起，他跟着罗莎在教堂找奥维尔时，他好像也在某处看见了蝶的画像。

“当然，不能排除是搜查组有疏忽，不过这件事就先搁置，毕竟我们还有其他要紧的事情要处理。”

此刻埃里克在疯狂地思考：奥维尔能通过教堂成功逃跑，教堂里很有可能有人接应。而革命派在城里有卧底……领袖的身份可能很不一般……蝶的画像还有什么含义？

“那么，各位领主先商议城市之间的调查事项，时间不早了，神官大人要回教堂主持弥撒，我去送她一程。”

会议的已经进行了大半，接下来要讨论的都是细枝末节。

“那么，我们还要进行下一步的调查，就先行告退了。”罗莎打了个哈欠，站起来向门外走去。“克拉尔也跟我回去吧，埃里克，你过来一下。”

门外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罗莎停下来，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看着埃里克，埃里克也明白过来，她接下来的话将要决定自己的去留。

“你们两个你那么紧张干吗？”

克拉尔更是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让……埃里克留下来吧……”

“咳咳，我好像没有说过，女王曾规定，如果有进入我国的外国人，一律将被带到王宫。”

“去王宫？干嘛呢？”

“结果不是很清楚，但根据我的经验，进去的人，大概都是被处决了吧。”

“什……”

克拉尔激动地挡在了罗莎的面前，说：“我……我不会让你带走埃里克的！除非你……”

“即使要违抗女王的命令？”

“唔……为什么我会这样……但是，埃里克是……”

埃里克拍了拍克拉尔：“没事的。”然后拿出了身份证，对罗莎说：“那这个东西，我就还给你了。”

罗莎突然笑了。

“但是女王的规定对埃里克行不通，因为，他本来就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不是吗？”

埃里克和克拉尔都惊讶地看着罗莎。

“事实上，我们信使经过讨论，一致同意向王宫隐瞒埃里克的存在，他将以马修城继任领主的身份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那张身份证，你可以留着。”

克拉尔欢呼着抱住了罗莎。而埃里克则感到非常不解：“为什么这样做？而且你们这种行为岂不是对女王的欺骗？”

“我们信使，是全心全意辅佐女王统治这个国家的存在，为此，无论什么手段，都是被允许的。”罗莎指向埃里克，“我们断定，来自不同世界，掌握我们不了解的知识的你，是帮助我们消灭革命派的关键。 ”

“就是就是，这次事件……全都是埃里克你的功劳！罗莎，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的……我们永远都是好战友！”

“是吗……我还以为是我讲的故事救了我一命呢……”

听到这话，罗莎露出了尴尬的神情，满不在乎地说：“我听不懂你那莫名其妙的故事啦！”

“故事？什么故事？克拉尔也要听！”

“好啦好啦，回去讲给你听啦……埃里克，我们先走了，旅馆见。”

两人嬉笑着走开了，望着她们的背影，埃里克更加坚定了要改变这个世界的决心。“我一定会把你们矫正过来的，我相信存在那样的办法，能让所有人都能幸福地活着……”

埃里克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要这么做，也许是为了帮助克拉尔她们，也许是继承了母亲的意志去爱着世上的一切。又或者，他只是害怕孤独，害怕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

“马修大人？”

埃里克一扭头，赛普拉丝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角落里。

“您在这里做什么？”

“和克拉尔她们聊了一些事情，我还得回去开会，真烦啊。”

“请留步，马修大人。”赛普拉丝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埃里克的面前。

“怎么了？如果是要道谢的话，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不，我只是想要向你坦白一些事情。”

“什么事？”

“是我偷走了那幅画。”

埃里克一愣，吃惊地看着赛普拉丝。“你是说那幅……”

“是的，那幅蝶的画。就在你们打倒加雅后，我们清理现场的时候。”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怀念。”赛普拉丝一脸惆怅地看向窗外，“在这里待得太久了，总会怀念以前的生活。记得那时家旁边就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这种蝴蝶几乎随处可见，我喜欢和小伙伴们一起在田野里追逐嬉戏……您小时候体验过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吗？”

“没有呢，我是在城市长大的，那时……”

等等，不对。这样的对话如果发生在几百年前埃里克和他的中学同学之间，那没有问题。可赛普拉丝是……

“真是可惜啊，埃里克，那样美丽的风景，现在已经再也见不到了，您难道不会感到难过吗？”

“赛普拉丝，你……到底是谁？”

埃里克意识到情况不对时已经晚了，他还没来得及拔枪，赛普拉丝像一阵风一样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扼住了他的喉咙。

“我也想问你呢，埃里克，你又是谁？外星人？”

“什么……是罗莎或克拉尔告诉你的吗？”

“那种事，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你真以为只有她们俩知道你是谁？仔细想想，埃里克，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忘记了什么？埃里克想起了与罗莎和克拉尔相遇的那一天，自己只是一到地面就被克拉尔炸毁了降落仓。

……

“难道说……那个炸掉我的降落舱的火球，就是你们放的魔法？”

“确切地说，是克拉尔放的。顺带一提，我尝试阻止过她哦。不过嘛……没想居然到一下就炸没了，看来你进步了不少嘛。”

……

不对，自己原定的目的地是自己的家，但是中途因为遭到了不明的攻击，自己晕了过去，导致降落地点出现了偏差。在那之后才遭到了克拉尔的攻击。

但第一次攻击显然不是克拉尔发出的，以她的威力，恐怕就不是晕过去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所以，当时还有第三者目睹了这一切。对方攻击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自己的降落地点，正是‘蝶’所在的位置。

埃里克恍然大悟地盯着赛普拉丝。无论是在奥维尔宅邸，还是在“蝶”觉醒的深坑，都有她的身影。表面上调查奥维尔，实则是在给他传递情报；假装进入陷阱，其实是为了分散洛特丝的兵力，目标是让奥维尔抓住克拉尔。

“赛普拉丝，你……”

一切的一切，都导向了那唯一的答案。

“看来你都想起来了？那我就直说了，埃里克，我就是革命派的‘领袖’。”

埃里克被赛普拉丝以惊人的力量束缚住，动弹不得。

“可恶……你现在想要蛊惑我加入革命派吗？”

“真是遗憾，埃里克，我可没有传说的那种洗脑能力。”

“那你是怎么把他们都变成革命派的？”

“埃里克，你应该明白的吧，如果你真的看清楚了这个世界的话。”

赛普拉丝夺走了埃里克手中的身份证，一把推开了埃里克，平静地看着他，说：“好好想想，埃里克，对于这个国家来说，我是到底是谁？赛普拉丝？一个普通的士兵？”

“还有无数和我地位相同的人，士兵或者是平民，他们又是谁？还有，你又是谁？如果我拿走这个东西，你还是马修领主吗？”

盯着赛普拉丝手上的身份证明，埃里克冷汗直流。“我……我们……”

对于这个世界残酷的现实，埃里克不得不承认，女王把一切都推向了一个可怕的极端。

“我们……谁都不是。”

“回答正确！”赛普拉丝笑着走进了埃里克一步。“对于王宫，对于蜂脑，对于这个国家的统治者来说，我们什么都不是。这个国家只是少数几个人在操纵的机器，我们所有人只不过是让机器运转起来的零件。每个零件只要能正常执行它的功能就行，没有其他人会在意它的材质、颜色。坏掉的零件，会被新的零件替代，然后被送回去再加工成新的零件。区区一个零件，并不需要身份和自我。这个国家的的每一个人，都没有社会关系和所谓的身份，只是代表一个功能，仅此而已。”

“所以，你们只需要知道一个人在这个国家的职位，再拥有这个人的身份证，就能……彻底代替这个人。”

“你的脑子转得很快嘛，用这个方法，我们只需要这样一点一点地侵蚀这个机器就可以了。只要女王的这个制度继续下去，他们就永远不可能打败我们。”

赛普拉丝又向前迈了一步，定睛看着埃里克。

“所以……你们到底是谁？你们宣扬禁止魔法的使用，究竟有什么目的？”

“呵呵呵，当你通过了我的考验，你就会知道一切的。”

“考验？”

“虽然杀掉你再找个人代替你的职位很简单，但你和一般人不一样，你的所作所为决定了你是独一无二的，我是真心想让你加入我们。”

“怎么可能！我就算是死在这儿，从这里跳下去，也绝对不会……”埃里克话音未落，就看见赛普拉丝取出一颗魔晶石，瞄准了埃里克。

“先别急着回答，你若是真的为人类着想，迟早会明白我们是正确的。让我来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当这颗魔晶石在会议室里爆炸的时候，蝶会发动它的力量，杀死这里的所有人，并抹去他们的存在。”

“什么！？这怎么可能！”

“而你，埃里克，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将会被政府作为革命派卧底通缉。混乱期间，我们的人会接替新任的领主。如果你被抓住，你将会被送往王宫处决，没有人救得了你。我给你的考验是，十三天之内不被他们抓住，只要你通过了考验，我们就会保证你的安全。”

“你……凭什么擅自决定这种事情！”

“我就是这么任性的人，你给我好好记住了！”

突然，赛普拉丝身上发出一阵剧烈的冲击波，将埃里克震出了窗外。与此同时，警卫局内不同部位都发生了接二连三的爆炸，周围发出了山崩地裂一般的声音，仿佛世界即将毁灭。

会议室内的人觉察到危险时已经晚了，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在令人目眩的光芒中，所有人都被蝶的力量所吞噬，整个会议室彻底化为乌有。

埃里克一人倒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最后只听见“领袖”的声音在不远处回响：

“来自光年之外的故人啊，抛弃你的执念吧，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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