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使和恶魔

友谊，听起来多么美好，多么快乐的一个词。每当提起这个词的时候，大脑里总会不自觉地浮现起曾经和伙伴玩耍的一幕幕，在沙堆里挖地道；在小溪边抓小虾；在公园里捉迷藏；在学校里跳房子。

一切的一切，显得那么和谐，上课了相互传纸条，下课了相互去打闹，考试时有人帮忙，扫地时有人等待。或许友谊就是陪伴，共同分享快乐和悲伤，共同分享烦恼和忧愁。

恩，友谊是为青春画下完美句号的必不可少的条件。

没有友谊，青春就是灰暗的，不完整的。

但，这只对于普通人而言。我的青春也绝不可能会缺少句号，更不可能是灰暗的。

这点我深信不疑。

这是自信，也是从容。

因为我一个人也可以在沙堆挖地道，在小溪边抓小虾，在公园里和空气捉迷藏，在学校后院自己跳房子。

并没有什么一个人解决不了而必须让多个人解决的事情，在我看来，那种事情并不会被我碰到，当然，我也从不会去主动接触。

晚上放学的时候，我特意在班级门口等梦欣芸。今天是梦欣芸打扫卫生，和她一起打扫的是坐在她后面的那个女生。

因为‘那件事’的缘故，那个女生看见我一直站在班级门口，打扫的时候会时不时看我一眼，然后偷偷地和梦欣芸说些什么，当然，我也知道她会说些什么。

无非是一些：那个家伙在等你，你一个人回去会不会不安全……之类的话。

然而梦欣芸在听完后只是摇了摇头，看了我一眼，说一些：没关系，不用担心……之类的回答。

啊啊，感谢你那么信任我，这样的女生真是温柔。

最后在那个女生极度怀疑的目光下，梦欣芸和我走出了教学楼。

刚走出不远，几个男生刚踢完足球从操场走了过来，他们向我投来带有敌意的目光，然后特意将我推了开来，围住了梦欣芸——或者说是‘保护’了起来。

虽然他们‘特意’将声音放小，但我还是听得很清楚：“欣芸，这家伙很危险的，你不会是要和他一起回去吧？”

“没……没事的……”

“要不我们送你回去吧？这家伙一看就不会有什么好意。”

“对啊，这家伙那么危险，那天还想要伤你，还对你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要不……我去教训他一下？”

“啊！”梦欣芸突然大叫了一声，“不行！绝对不可以去动手伤害别人！”

“呃……哈哈……我就开个玩笑……”

“开玩笑也不可以！”梦欣芸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那大概也是她的真心话。

“啊，抱歉，我下次会注意的……”

“你跟他回去真的没关系吗？要不我们送你吧？”

“真的不用了……”

在梦欣芸的再三拒绝下，他们才终于放弃，然后都向我投来带有警告意味的视线。

气氛很是沉默，一路上我和梦欣芸都没有说话，直到我看见一辆自行车从一旁经过时，我才停住了脚步。

“那个……”“那个……”

……

沉默又相对维持了那么半分钟。

“我……”“我……”

“……”

“对不起。”“对不起！”

……

我错愕地看着向我道歉的梦欣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知道……你那天那么做是为了我……”

“可……我那天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没事的！”她重重地摇摇头，我的胸口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我并不在意……因为……已经习惯了……”

她将手放了下去，秀发遮住了她的表情，空气也变得沉重起来。

说实话，我有那么一瞬间，将梦欣芸当做了普通的女孩。

但，我才想起，在这之前她一直都是在这些流言蜚语中走过来的，那天我说的那些过分的话，或许在她听来根本算不上什么。

“虽然如此，但我还是必须跟你道个歉，对不起……”

“没……没关系的……我并不在意……”

尽管她露出了微笑，但在我看来，那张笑容却显得十分牵强。

“那天之后……”

我刚开口，却见她又低下了头。

她的双手开始捏紧，声音逐渐开始梗塞。

“我……我其实一直都很……很……”她手心里的那只玩偶已经被捏扁了，即便如此，她也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泪已经从眼眶中滴落，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尽管那几个字没有说出口，但我还是清楚梦欣芸想要说出的是什么。

这样无时不刻都在忍耐着的她，不禁让人感到心疼。

“一直以来……不论周围的人这么说我，用什么眼光看待我，我都默认了、因为我知道，在这种环境下反抗、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甚至……甚至想过……但，但我又害怕……”她的声音断断续续，话总是说到关键部分停止，眼泪也止不住地涌而出，我的胃像是被人徒手拽住一般。

“我不想这样……欣木虹老师明明说过……青春……青春应该是快乐的……可……这一切都是骗人的……青春什么的最讨厌了！这些全部都是骗人的！青春哪里快乐了！我的青春才没有那些东西！”

她紧攥住自己的衣领，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但下一秒声音又立马小了下去。

“可是……可是……在那天过后……她们就好像忘记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忘记了对我做的所有过分的事情……一个个跑过来安慰我……就好像我是她们的好朋友那样……”

“擅自忘记自己的所作所为……擅自去同情、可怜我……就好像从来没有对我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我才不需要她们的同情！明明造成这一切的都是她们！她们有什么资格来同情我！”

她的眼泪如同喷涌的泉水，怎么也止不住，泪水在空中垂直坠落，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晶莹剔透，散发着诱人的光泽。沾满泪水的双手捏的通红，娇小的她在风中显得格外单薄，仿佛轻风拂过也能将她轻易吹倒。

“我明明什么错都没有……明明错的都是她们……可为什么她们却好像是原谅了我一样，说一些无关痛痒的安慰话……”

“她们给我的东西我一个都不想要！她们对我的安慰我一句都不想听！凭什么伤害了她人的人好意思来安慰她们伤害的人！我讨厌她们！她们比那群男生还要讨厌！”

她的声音很大，仿佛是要将自己内心的所有委屈和痛苦一并释放出来。

“我……我有时很羡慕小雪……她能够肯定自己的优点……用自己强势的一面去反驳所有令她讨厌的东西……我也想要像小雪那样强大、能够有勇气去反驳别人……而我却一直在忍耐……明明一直都……到头来却总是在忍耐……像个白痴一样把所有东西都憋在心里……”

她的声音十分梗塞，由原来很小的声音又逐渐变大。

“我讨厌她们……她们比那群男生还要讨厌！讨厌一万倍！”

她嘶吼着，身体像是失去了力气般一下子蹲了下去，双手抱住膝盖放声大哭，一瞬间，我感觉心中的某根弦被触动了一般，两只手不自觉地举了起来。

又在那一霎那，我回过了神，抬起的双手放了下来。

不，我差点就做了令我最忌讳、最讨厌的事情了。

用沉默面对伤害的梦欣芸，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一个人承担着所有压力，然后再一个人释放所有压力。

即便此时在她身旁的不是我，她也依旧会和往常一样，寻找一个适当的方法宣泄。

对，我并非是什么特别的人，相反，只是在恰当得时机遇上了合适的选择罢了。

并不一定是我，就算是其他人也可以。

梦欣芸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宣泄的对象罢了，而我只是恰好遇上了而已。

无论是许雪的倾述，还是梦欣芸的宣泄，我都只是恰好被选中而已。

如果因此产生了错觉，对于我而言才是最可笑的打击。

也或许沉默寡言的我，才是最好宣泄的目标。

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对她而言，同样如此。

梦欣芸已经足够强大了，她不需要其他人的安慰，因为至今为止她就是这样一个人走来的。

她需要的只是一个人偶，或者是一棵大树，能够在合适的地方宣泄。

对于梦欣芸而言，或许我是她认识的人中最适合倾述烦恼的吧。

太过严厉的人，位置太高的人，关系太远的人，刚认识的人……

也只有我最适合宣泄，并非是独特的。

而是经过残酷的筛选得出的结果。

不仅是我，梦欣芸自己更加清楚，想要一直维持下去是不可能的。

但是，她只能这么做。

或者说，她必须这么做。

有时沉默并非是一种逃避，而是一种无能为力。

这一路上正如她所说是这么走过来的。

她是一个人，到最后可能也是一个人。

被那些恶意的流言蜚语弄得遍体鳞伤的人肯定不止她一个，也不可能是最后一个。

但，她一定是最坚强的一个。

夕阳照在她的身上，她的背后是空无一人的街道，影子在从地平线射来的阳光下被拉出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距离，她的身影在此时显得愈加单薄，无依无靠。

她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至从歇斯底里的大哭变为失声痛哭，再从失声痛哭变为小声啜泣，最后只是吸着鼻子用衣袖抹去眼泪，像是要把懦弱的自己抹去一般。

“我……”喉咙像是卡住了什么般，说话也变得吃力起来，“如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和我……交……朋友吗？”

胸口格外沉重，内脏像是被什么揪住一般不断往外拉扯着，疼痛难忍，几乎无法呼吸。

她擦干了泪，但眼睛和鼻子依旧很红，依旧蹲在那里，低着头，朝我伸出手，将那只已经捏扁，完全被泪水打湿的玩偶递给了我。

“这是……什么？”

“我和小雪……去游乐园的时候、买的……她让我多买几个，把它们送给……我的朋友……”

或许是因为她刚刚哭过喉咙沙哑的缘故，她的声音很小声，但是我仍旧听得很清晰。

我接过了那只玩偶，玩偶放在手心，有一种温热的感觉。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朋……朋友了对吧？”

“嗯……”

“谢谢……”

我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玩偶上的眼泪被挤了出来，打湿了我的左手。

“走吧……”

她收拾了一下情绪，终于站了起来，但依旧低着头，似乎不愿意被我看见她此时的表情。

“哦，对了……”我从书包里拿出一包湿纸巾递给了她。

“我刚想起我书包里还有纸巾……”

“……谢谢……”她接过我那包纸巾，然后走在了我的前面，我也没有追上去，只是跟在她三步之外的后面。

我们走了一段不短的路，彼此之间没有再说过什么话，直到我们正好经过之前那个贩卖机，我跑了过去，买了一杯奶茶递给了她。

她有些惊讶，沉默了一会还是接过了奶茶。

“谢谢……”

“那个……你买了多少只玩偶？”

“十只……”

“你一开始想买几只？听到许雪说的话前。”

“一只……”

“是她让你买十只的吧？”

“恩……”

“你……还有多少只？送给了谁？”

“八只……我送给了小雪一只……”

“哦……”

我点了点头，又接着问：“许雪有说过什么人送什么玩偶吗？”

“她说……把玩偶送给最符合那玩偶的人……”

“许雪是什么玩偶？”

“雪狐……”

“有没有属于你的？”

“我的是这个……”

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只小猫玩偶。

“哦……”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然后再次开口：“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送我的是萨摩耶犬？”

“啊……那个……”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

这个样子也很可爱。

我莫名感觉怪怪的，稍微移开了目光。

“其实……没事的……”

“没有，我没有那个意思……是小雪……小雪说……如果要给你的话就要把这只给你……”

那个臭女人……

“话说……上次那个向你告白的那个女生……”

“恩，她是一年一班的……”

“她……在那之后有没有来找过你？”

“没有……但是她打了好多电话，还发了很多短信安慰我……”

“你可以送她一只玩偶……”

“嗯……只是她这几天都请假了……”

“哦……应该是感冒了吧？”

“恩……”

“那……杨立呢……”

“啊……他……”

梦欣芸有些犹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多话了……摇摇头，我没有再开口，而是默默地陪着她走。

我们这次走得比以往要慢的许多，直到落日彻底消失在地平线的时候，我们才刚刚到家。

“那……明天见？”

“恩，明天见。”她笑了，我第一次看见她笑得如此开心，如此发自内心。

我的心脏仿佛遭到了电击一般，让我的血液喷涌，浑身发热。

啊，现在就算说她是天使也绝对不会有人怀疑的。

我连忙移开了视线，打开门进去。

咦？

打开门进去？

奇怪，我记得我走之前上锁了啊。

我看见走廊口有一双高跟鞋，有种不祥的预感涌入心头。

不会家里进贼了吧？

好吧，我只是想到了欣木虹老师前几天对我说的话。

恍惚间，我好像闻到了一股焦臭味，不会进来的贼准备放火烧房吧？

我走进客厅，并没有看见什么可疑人物，只听见厨房里传来一阵阵杂乱的声响，伴随着一股焦糊味从厨房传了出来，那种味道就像是把鸡蛋扔进了火里，然后用熟透的米饭搅拌在一起的味道。

还有很重的酒精味。

我一步步小心地向厨房靠去，在靠近厨房门口的时候，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惊呼，那声音似雷霆，如震锣，把我吓了一跳。

哐当~

“哎呀！该死！这东西怎么这么滑？”

我推开门，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长裤白色T恤的女生站在厨房，她的身上裹了一条围裙，但是那围裙似乎穿反了。

一般来说，女生穿紧身裤如果没有一定的身材，那么穿着绝对会显得很土很难看，而眼前的这位却恰恰相反，因为身材棒的女人穿着紧身裤更能凸显出她的身材多么凹凸有型，眼前这位便是如此。

怎么说呢，看背影的话你可能会以为是一个成熟有型的美丽女人，但如果你接着看下去，会发现她的行为举止是多么不符合年龄外貌，就像个小孩一样。

“呀！我可爱的弟弟回来了！”说着，她直接扔下了手中的勺子，朝我这边跑来。

我下意识地将厨房门拉上，只听见一声沉闷的响声，整个门都剧烈震动起来，我很担心这门上的玻璃会不会被她撞碎。

“哎呀~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姐姐呢？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还特意做菜给你……”

“我才不想三更半夜被送到医院里去！还有，你想把厨房烧了吗？！”

我那笨蛋老姐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后已经窜起了半米之高的火苗。

“呀！！！怎么办？！”她惊呼了一声，我连忙将槅门拉开，只见她慌忙站起，拿起一旁装着金色液体的桶哗地倒了下去。

等等！那是油啊！

油倒上去的时候火的确有那么一瞬间被熄灭了，但又在那片刻后窜起更高的火焰。

“啊！糟糕！锅着火的时候不能放水！”

好吧，她还是有那么一点知识的。

但是你能不能先弄清楚自己倒的究竟是水还是油！

……

忙活了大半天，我们才将那几乎要烧到天花板的火焰熄灭，等我回过神来，厨房已经一团糟了。

天啊，上天如果要惩罚我，也不用这么狠吧？！

我气喘吁吁地坐在了地上，手中的脸盆当地落在了地上。

“哎呀，还是弟弟最疼我！”说着她就紧紧地抱住了我。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身上又脏又油吗？”

“哎呀，太洁癖了的男生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第一，我没有洁癖，第二，谁会愿意和一身又脏又湿又臭又油的人抱在一起？！”

“哇，你这么说姐姐好伤心。”

说着，她还露出了十分可怜的表情。

真正伤心的是我好不好！你知道那个厨房要收拾多久才能收拾干净吗！

“话说……你怎么回来了……”

“哎呀，回来看看我可爱的弟弟嘛……”

“哦，那太好了，我正好已经没有零花钱了，明天的菜你记得买。”

“欸~姐姐还特意回来帮你做饭欸！你怎么能得寸进尺！”

“开玩笑！你差点把厨房烧了！一个厨房要多少钱？够你买半个月的菜钱了！”

“那也不多啊……”

“你难道听不出我是在讽刺你一天吃的太多了吗？！”

“哎呀，这可是我的优点，我从不浪费粮食！”

“住口！你个无耻老贼！厨房里的食物怎么说？”

“那是为了你做的，因此浪费了也是你的错！”

“那你平常吃饭都有剩饭，这个怎么说？”

“那是……那是为了给细菌吃！这样才能促进生态循环！”

“我已经不知道如何吐槽你了……”

“那可爱又迷人的姐姐就去洗澡了，你就好好打扫一下卫生犒劳一下姐姐吧~”

“你……”

我话还没有说完，她就起身跑进了浴室。

说实话，有这么一个令我头疼的老姐，正是导致我童年过得十分凄惨的原因。

每次有吃的的时候，她总是会在老妈背后抢走我的食物，还将包装纸塞进我的手里，装作一副很照顾我的样子，每当我出口反驳，老妈总会没好气地说：“姐姐都这么疼你了，你怎么还能说姐姐坏话呢？”

然后在我告状之后，老姐就会把我的零花钱也抢走……

圣诞节买礼物也是，虽然我的礼物总是最好的，但是到最后得到的还只是一个盒子，而老姐则会‘好心’地将去年她收到的礼物给我。

嘛，纵然是过年的压岁钱，还是生日的礼物，全都是她的。

而且一般要干什么家务活，也全都推在了我的身上，而她就坐在电视机旁，观看着我最喜欢的动画片。

因为她比我大几岁，而且在那个年龄，女生一般长得比男生壮，在当时我的眼里，老姐就是一只灰熊和饿狼的结合体，又残暴又贪婪。

恩，这样的童年的确算是悲惨的。

不过在老姐有了工作之后，我也终于脱离了这个恶魔的爪牙，也是在那个时候，老妈和老爸也丢下我一个人自己生活了。

好在我童年的时候在地狱度过，否则我绝对不可能生活得这么好。

因为会做饭的缘故，我一天能省下不少钱，这或许是那个恶魔带给我的唯一好处吧。

话说作为一个二十多的女人了，为什么连做饭都不会？

我很好奇她的男朋友是怎么看上她的。

一个这样凶残贪婪，还是什么都不会做，只会把责任和任务都推到别人身上的恶魔。

哇，这么说来我岂不是又要连续几天度过地狱般的生活？！

天呐！

我有一瞬间感觉到了想死的冲动。

嗯，真的好险，好在我没有去死。

毕竟我的人生还有一半没有结束，我可不想就这么窝囊的死去，我还没有享受完属于我的幸福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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