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逃避

身体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一般，意识也沉甸甸地完全无法挣脱。

喉咙像是着火般疼痛难忍，身体也急需水的滋润，意识在黑暗的泥潭中挣扎得愈加剧烈，最终酸痛的眼皮被用力地撑开了。

倦意如同流沙般不断从四周涌来，但极度缺水的身体还是迫使我伸出沉重的手臂，在黑暗中摸索着放在一旁的水杯。

晃悠着手臂，终于摸到了冰冷坚硬的东西。一把握住，然后吃力地抬起身体，张开干涩的嘴巴，正渴望着甘甜的水从杯中灌入喉咙。

一秒过去，两秒过去……

好奇下在黑暗中仔细观察着杯子里的状况。

里面一滴水也没有。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将杯子放下，重重倒下。死撑着的眼皮也沉沉地闭上。

或许有十分钟，也或许不到半分钟，身体渴望水的滋润愈加剧烈。

最终，本能还是战胜了倦意，非常不情愿地爬了起来，然后拿着杯子一点点朝房门走去。

拉开门，暗淡的月光从阳台外洒了进来，尽管如此还是借助月光看清楚了客厅的全貌，以及脚下的路。

迷糊着打开灯，刺眼的光芒一瞬让我睁不开眼睛。

依稀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声音，待眼睛适应了光线后，一点一点朝楼下走去。

楼下客厅的灯是亮着的。

这个时候，谁还没有睡？

老姐吗？

她一般睡得很熟，中途应该不会醒。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了。

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踮起脚尖慢慢向下靠去，在楼梯口探出头看向大厅，大厅空无一人。

产生疑问的同时，又听到了一丝杂音。

是从门关传来的。

不知为何，先前的倦意一下子被扫得一干二净。

悄悄靠近门关，大门漆黑一片但隐约看到了一道人影，我将手伸向一旁的开关，然后打开的灯。

“啊！”

不仅是我，就连对面也被吓了一跳。

杯子一下从手中滑落，砸中了我的脚，一瞬让我清醒了不少。

好痛……

但现在没时间管这个了，只是脑子里一个劲地在想，雅琳到底在做什么。

“你……在做什么？”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尽管内心已经隐约有了答案，但是那份答案怎么也不愿意去接受。

“我……”

她一下子变得束手无策，这幅模样让我一瞬屏住了呼吸。

“你……要出去？”

“不是的……我只是……我只是在看门有没有锁好……”

说话的声音愈来愈小声。

“这种谎言，一听就知道了。”

“我……”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便利店……”

“这个时候便利店可不会开门，这附近也没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

现在才三点左右，这个时候出去的理由，即便再迟钝也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你还要选择逃跑吗？”

“不是的！再说……我又没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

说到这，雅琳却一下愣住，我的胸口也像是被重重打了一拳，呼吸也停了下来。

忽然明白了过来。

理解的同时，心脏却仿佛被紧紧揪住。

明明没有可以去的地方，却还是要选择逃跑。

理由模糊地浮现在脑海中，

这种事情，果然还是需要时间。

但……还是无法接受。即便理解了。

“不要……在逃了啊……”

“真的不是的！我没有……在逃……”

没有等我继续说下去，雅琳一下子打断了我，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

“我只是……我只是没有弄清楚……应该怎么……面对大家……”

望着她那副不知所措，迷茫着、不安着的样子，我的胸口宛若压上了一块巨石，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她大概还没搞清楚自己究竟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和表情去面对我们，面对梦欣芸，面对欣木虹老师。

以及，她的父亲。

似乎所有人都以为闹剧已经结束了，但殊不知这件事情的收尾，才刚刚开始。

不论换做是谁，此时也一定会选择逃避吧。

因为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其他人。

一定会选择回避，逃到没有认识自己的人的地方。

只是，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一味地逃避，不过只是将问题暂时保留，但不论你做什么，如果不正面去面对的话，那个问题就永远会存在。

即便雅琳现在逃避了，但在这之后呢？也要一直不断地选择逃避，和以前一样，辗转各个陌生男人的家里，不断地选择逃避，一点一点远离这里吗？

绝对不想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拳头不由得紧紧攥住。

“正常地就好了。”

“诶？”

“以最平常的姿态面对就可以了，没必要去思考那些东西，越是那么想只会束缚自己。”

如果连自己都开始那么认为的话，身为其他人又会怎样考虑？

“我说过吧？稍微，依赖一下别人也是可以的。”

不知为何，呼吸感到格外不畅，浑身也开始变得酸痛起来。

“可是……”

“但依赖他人的同时，麻烦先考虑一下他人的感受。”

雅琳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似乎没有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

“身为最好的朋友，却一点忙都没有帮上，甚至对方还不愿意让自己帮忙，被这样对待，你会感到高兴吗？”

“可是……欣芸姐……”

说着，雅琳却低下了头，没有了后话。

望着她一言不发的样子，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丝不知名的滋味。

“你还……真是狡猾呢。”

还没有缓过神，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了。

雅琳抬起头，错愕地看着我。

“向我求助的明明是你，现在不愿意让我帮助的，也是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才好啊……”

就连我自己，都快看不清楚了。

“我……”

“好不容易才把你带回来了，结果到最后，还是要逃走……”

“不……不是的……”

“我做的这些，完全没有意义啊……”

“不是这样的！”

雅琳大声地打断了我。

“前辈也好，欣芸学姐也好，欣木虹老师和林珣姐也好，大家都在为我考虑，我真的非常感激大家，但是……但是什么都没为你们做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明明什么也没有做过……”

“你要做的，就是接受大家对你的这份好意。”

“欸？”

我们的目光碰触在一起。

“大家之所以帮助你，才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好处，这一点你自己明明非常清楚。”

“但是……”

“如果你认为就这么接受大家的好意，会有罪恶感的话，那么被拒绝的人们，不也会有吗？”

“自己的一片好意被拒绝，被无视，想要帮助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受到伤害。如果换做是你，你又会怎么想？”

“我……”

“所以说，不要再逃了，所有人都在等着你，也不要再说什么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的，那样只会让想帮助你的人受伤。”

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声音也开始变得颤抖起来。在这之后的寂静仿佛被无限拉长，耳边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外什么也听不见了。

雅琳的目光迷离，眼眶中反射出头顶的灯光，令我感到格外刺目。

“前辈……为什么……如此的……如此的想要帮助我呢？”

被忽然这么问到，我一时也茫然无措。

“到最后你还是只能将她送回去，因为你和她的关系仅限于同学……看吧？这不就是不负责任吗？”

张吴的话忽然盘旋在脑海。

“如果你只是单纯的出自于可怜或者同情才收留她的话，我劝你还是早点放弃，你这样的做法，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玩的正义游戏罢了。”

“你这样的行为……说直白一点，是伪善啊。”

“一旦这么做了的话，就必须承担所有后果，你担当得起吗？”

“就算你真的是她的男朋友，又能做些什么？”

随后，吴警官的话也一时浮现在耳旁。

“在他人家属没有同意和了解事实的情况下，擅自收留女生到家里住了半个月，这样的行为可以定为什么你知道吗？你这样的行为和犯罪没有什么区别，法律是不允许的，因为你和她既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被许可同意。”

这些话像是细线胡乱地纠缠在一起，愈是碰触愈是混乱。

“我不知道……”

回过神来时，自己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我自己也、不知道啊……”

我茫然地低下头去。脑海中忽然浮现起谁的身影，但模糊成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我到底为什么会帮助雅琳？这个问题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被这么问到，自己也茫然一片。

从来不愿意接受帮助也不愿意帮助他人的我，忽然为了他人尽全力地帮助，这样的变化和理由就连自己也完全不清楚。

只是单纯地、打从心底地不愿意看到雅琳受伤。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么？

不由得往那方面去思考，但刚一这么想，却不由得笑了出来。

“怎么可能……”

再怎么说，也不可能会那样。

竭力想要弄清楚什么，但每当快要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却仿佛有无形的墙阻挡着我，让我一下子失去线索。

“前辈？”

雅琳的声音一下将我拉回现实。

我深吸口气，然后把心中的那份不知名的心情，全部吞进肚子。

然后抬起头，看向雅琳。

“饿了吧？桌上还有饭菜，我给你热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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