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离开（上）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失眠。

一整晚都没能睡好觉，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论用什么方法都还是无法入睡。

脑子里一个劲地在想，明天——也就是今天，雅琳会和他的父亲说些什么？

不知为何，不安占据了我的内心。

欣木虹老师的那句话，依旧映像深刻——“所以啊……他可能已经下定决心要把雅琳带到美国去。能不能把她留下来，就要看你自己了，少年。”

还有电影里，男主角所说的那句话——“正因我不得不离开，所以才要表现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这两句话像是磁铁一般紧紧吸附在自己的脑海当中，怎么甩也甩不掉。

尽管一直在想，如今已经变成这样了，应该不至于才对。

可……雅琳的演技，却一次又一次击溃了我的猜测。

如果说，到目前为止她所表现出来的样子，都是演的呢？

每当想到这里，胸口就像是被压上了什么一般，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他们两个演的一出戏，甚至包括其他人，也都是演员的话……

试图这么去想象。

但我发现……

我根本无法接着想象下去。

我无法想象身边的所有人，都带着所谓的‘善意的谎言’去欺骗自己，唯有我至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

无法想象，更不敢去想。

我到底是怎么了？——试图这么问清自己，然而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答案。

假设明天早上一睁眼，就发现她不在了呢？

刚一这么假设，便被我抛之脑后。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完全——看不清自己了。

停止思考的那一刻，周围的声音都变得尤为清晰。

蝉鸣、微风、树叶沙沙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脑海当中。

然后在这之后的数十秒内，世界变得格外的寂静。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宛若什么都不存在一般。

然而就在这么认为的同时，胸口快要喘不过气来。

我猛然睁开眼。

我做不到了……做不到像以前一样，进入没有任何人的世界当中。

完全……做不到了。

已经无法想象自己一个人生活的样子了。

试图想要去找寻过去的影子，然而在脑海中却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我之前……到底是怎么一个人生活的？

这样的问题浮现在脑海当中，立马察觉到自己变得慌张起来了。

我先前……是怎么生活的？

再一次问自己的时候，脑子一下子断片了。

身体不由自主地坐了起来，微风轻轻带起窗帘在月光的照射下朝地面洒下一片飘荡的阴影。

不行——先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一个人生活的话，该做些什么……

起床、刷牙、做饭……不对，先要买菜，然后是调料……接着到厨房……

这些基础的步骤越往后越变得混乱起来。

当我回过神时，才愕然发现自己已经……彻底不知道怎么一个人生活 ……

“不对……这未免太奇怪了吧……我一个人生活了好几年了……为什么啊……”

根本无法理解现在发生的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在这之前的记忆……都不见了？

仔细在脑海中找寻先前的记忆，但那片记忆就好像被虫子啃食过一般，落下了一个又一个的空白。

愈是往深处回忆，头就愈来愈痛，到最后甚至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要被撕裂开来。

正当我停下回忆想让自己喘口气的时候，一段不知名的片段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是一个满天繁星的夜晚，一道流星从天际边一闪而过。少女就坐在自己视线内十几厘米的距离外。

“总感觉……我们的相遇就像是这颗流星一样呢……”

她用手指着星空，然而当视线移过去的时候，天际间只留下了一道不起眼的残影。

“那是……什么？”

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说出口了。

试图仔细去回想刚才那段片段，但不知为何，再也无法获得有关那段片段的记忆了。

那个女孩是谁？

试图去回想她的脸庞，但是依旧模糊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说了什么——同样无法回忆了。

只感觉脑袋快要被撕裂了一般。

我用力地按住太阳穴，然后将脑袋塞进被子当中。

眼睛在漆黑的一片中，却不由自主地大睁着。

什么？那是什么？——不停地反复询问着自己。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了。

拖着疲惫的身体提前关掉了闹钟，然后走出了房间。果不其然，香味一直从楼下飘到了楼上，我不由得再次思考起来，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这个时候通常在做什么？

然而……依旧没能得到答案。

我深吸口气走进浴室。冰冷的水打在脸上稍微让我提起了一丝精神，然而望着镜子里疲惫不堪的样子，却不禁露出了苦笑。

貌似上个星期也是这样吧？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简单洗漱完后，朝楼下走去。餐桌上已经摆上了几道菜，似乎是因为上次提醒过的原因，这次并没有做那么多，只是简单的炒了几个小菜。

话说回来，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雅琳做饭了？

我挠了挠头，今天明明失眠一夜没睡，居然错过了起床的时间，今天一定要早点休息。

“啊，前辈起床了？”

回过神，雅琳已经呈上了最后一道汤。

“咦，前辈看上去脸色不是很好呢，昨天没睡好吗？”

“啊，嗯。”

我含糊不清地回答道，然后看了眼时间。

六点三十一分。

“你什么时候起床的？”

“啊，五点多，我比较习惯早起。”

“哦……”

“那，吃早餐吧？”

似乎是在征求我的同意。

“吃吧。”

然而我的心思不知道飞到哪去了，脑子有些混乱，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今天晚上八点……”

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脱口而出了。

“什么？”

雅琳向我投来疑问的目光。

“今天晚上八点……在丹菲尔点心店，我约了……那个……他……想要和你谈谈……”

忽然意识到，自己连雅琳父亲的名字都不清楚，而且在雅琳面前，不知如何称呼他。

“……啊，这样啊……”

雅琳像是理解了那个所谓的‘他’指的是谁一般，移开了目光。

半晌，又将目光投向了我，然后露出了笑容。

“嗯，可以哦。”

稍微对雅琳如此轻易就接受而感到惊讶。大概是自己的表情已经把心思透露出来了，雅琳又笑了笑，随即又低下头去，像是在对自己说一般地开口。

“这种事情……也不能一直逃避，果然还是要好好说清楚才行……”

她似乎在担心今后的事情，然而我实在无法开口告诉她，那个所谓的‘他’已经答应将雅琳留下来了。

一直以来我都在这么认为着，雅琳不愿意离开。

但，事情真的如我所想的吗？如果她真的打算离开，认为离开这要比呆在这更好的话，我若说出了那句话，她又会是什么感受？这种先斩后奏无疑会令人感到反感吧？

仔细想来，我明明连当事人的想法都还没有弄清楚，却着急着去向另一个方向发展的可能性思考，这么做实在太可笑了。

“你……”

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你的打算是什么？”

“诶？”

大概是没有料到我会问出这个问题，雅琳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又朝我投来奇怪的目光。

大概，她没能弄清楚，我口中所谓的‘打算’是指什么。

“就是……”

像是半路抛锚的汽车一般，忽然就说不出口了，具体原因连我都不得而知。

我只能将目光放在身前那冒着热气的晚饭，热气缓缓向上攀升逐渐变得透明然后消失不见。

“……没什么。”

最终我还是摇摇头，然后闭上了嘴巴。

在这之后的寂静只感觉格外的漫长，一直能感受到雅琳投来的视线，我们彼此都没有任何动作，就连呼吸都仿佛在刻意保持着不发出任何声音。

“前辈。“

良久，忽然听到雅琳的声音。

我慢慢抬起头，目光一下子和雅琳的视线碰撞在一起。

“如果说……如果说我要离开的话，前辈……会怎么做？”

被忽然这么问到，我的嘴巴一下子张开，然后久久无法闭合。

如果说，雅琳要离开的话，我会怎么做？

在心中反复问着自己，然而我却完全得不到答案。

大概是打从心底就认为雅琳不会选择离开，我根本无法想象在那之后的发展。

“如果我离开了的话，前辈……会怎么想呢？”

“我……”

如果……雅琳离开的话，我会怎么想？

对这个问题感到奇怪的同时，也下意识地在问自己，如果雅琳离开的话，我到底会怎么想？

到底会怎么想……

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只能听见客厅那面时钟发出的清脆声响。眼前那缥缈透明的蒸汽，忽然像是面团一般变得尤为清晰，然后拧成了一团。

“大概……会感到不甘心吧……”

我的目光再次和雅琳接触，但她只是愣愣地看着我，嘴巴微微张开，一点动静也没有。

“不愿意就这么结束……没能完成约定，没能完成委托，也没能让你变成普通的女高中生……”

回过神时自己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来了。

“……这样啊……”

忽然听到了细微的声音。

雅琳忽然朝我露出了笑容。

“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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