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所有（四）

不管如何，故事总是得继续讲下去，而且总是能讲下去的，在孙雯雯讲述的关于濑子过去的故事里，那群围绕着濑子的男孩明显不是什么绅士，就像我在几个月以前在附近的公园里遇到的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口里说的“真有绅士风度。”

男孩们要求濑子离开，可也不知道过去的这个可爱濑子是吓傻了还是真的喜欢极了自己正坐着的秋千，总之是没有离开的，于是男孩们就开始拉扯她，拉着她的手臂，拉着她的裙子，要把她带离这里，因为什么理由呢？大概因为那是男孩们的领地。

我又想起自己在小的时候，也会有这样强烈的领地意识吗？就像莫妮卡那样？

我最近真的常常提起莫妮卡啊难道我真的有这么想她？等这故事完结，我就请求孙雯雯让我到她家去看望莫妮卡吧。

“陆君，你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吗？”孙雯雯笑着朝我问道。

她为什么会朝我问这个问题？我是一点也不知道答案，就是猜测也无从猜起。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问我。

这真是一点理由也没有，难道不是这样？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像个蠢透了的人偶这样单调的反问，孙雯雯呢，也就开心的回答起我来了。

“有个男孩来了。”她说。

“男孩？”

“嗯，一个勇敢的男孩，他英勇的出现在濑子面前，奋不顾身的保护了她。”

“对不起，我有些没跟得上你的步伐，你是说，这男孩是凭空出现，并且救人于危难之中？”

“没错啊？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哪里能有什么问题。”我这样回答她，但其实是觉得惊讶的，因为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人，那他就是真的英雄，而我就活在一个存在着英雄的世界里，这难道不是意味着很大的东西，而且这东西远比我，比王虎沉，比孙雯雯都要大得多吗？

“后来呢？”我问道。

“后来……嗯……”孙雯雯不知道为什么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会儿，我猜她肯定是在思考着什么，因为是没有表现出这副模样却不在思考的人存在的，至少我是这么以为的。

“由我来说出这整个故事总是不适合的。”她这么说道，这是什么意思？“接下来就由濑子来讲吧。”

濑子听到孙雯雯的话，好像都呆在那里了，呆呆的像头企鹅那样坐在座位上，我猜她根本没有任何准备要把这个故事告诉给我听，连与我讲话都是艰难的抉择。可这是孙雯雯的请求啊，无论是我还是她，都是没有拒绝她的能力的，所以濑子便维持着呆呆的表情，真的开始讲述起来了。

我以前也说过，濑子讲起故事来真有一手，大概她本人并没有这个意愿，天啊，她连这故事都不愿讲与我听，更何况要将它讲的引人入胜？

但她这样张开嘴，声音却不可控制的变得娓娓道来。

“那个男孩仿佛真的是凭空出现一样，至少那个时候我是一点也不清楚他是怎么出现的，我记得他走到我们这里来，拍拍在周围看着我的一个男孩的肩膀，他问，‘这是怎么了啊？’”

“这是怎么了啊？”

“有问题吗？”濑子像毒蛇那样眯起眼睛，像毒蛇那样看着我——我又想念起莫妮卡了。虽然她也会眯着眼睛看我，但那是更加温柔，也更加慵懒的眼神。

“没什么……只是想问一问。”我说。

“问什么？”

“他真的这么说了？”

“那还能有假？”

濑子抱着她贫瘠的胸，就那么理智气壮的看着我，好像她对自己有多么自信似的，这自信就是被扔到大海中也不会沉没。

我多少有些羡慕那样的自信，我什么时候可以拥有那样的自信啊？

“那请继续吧。”我说道。

濑子不高兴的哼了一声，但还是继续说下去了。

“那个被拍肩膀的男孩回答他了什么，大概就是关于地盘的一些话，那个男孩就继续问他，‘就因为这个你要欺负一个女孩吗？’”

“就因为这个你要欺负一个女孩吗？”

“你有什么毛病啊？能不能不要打断我？”濑子像是真的生起气来，但她何时是对我不生气的呢？

但是不可能啊……我明明记得……

“总之，他们就打起来了，男孩们的混战，扭打成一团，大概是五六个人打那个男孩一个人，我被吓坏了，就坐在秋千上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男孩子头上血都出来了，但还是在打，拼命的打，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场面，哪怕是到现在都没有见过，你能想象吗？一个小男孩……”

“总之那群想要赶走我的男孩们是灰溜溜的走了，他们中领头的一个身上到处都是伤，那个男孩也到处都是伤，他就勉勉强强的站着，看了我一眼，就离开了。”濑子说到这里，像是有些感伤似的眯了眯眼睛——这就是好的眯眼，而不像是先前那样充满了残忍与恶毒——“这样想来，我连那个男孩的名字也没有问，只是看着他孤零零的离开了，他明明满身都是伤，也有血在流，他该怎么跟家人解释啊？”

但我知道那个男孩是不用解释的，在他到那个公园去见暌违已久的青梅竹马的时候，他的父母刚好在三个月前死去了。

至于濑子先前朝我问的问题，问我是否能够想象一个小男孩能够像大人一样拼命，我是能够想象的，甚至于是亲身体验过的，那个时候的男孩与我完全是两个人，他的世界在不久之前就崩塌了，他满脑子里都是那些已经失去的，并且无可挽回的事物，尽管他能够行走，能够说话，但其实是哪里都不存在的，因为那些曾经支撑他作为一个人活着的事物都消失不见了。

他曾经思考过杀死自己，觉得说不定这样就能够去往父母所在的世界，可他的勇气既不足以支撑他继续活下去，也不足以驱使他做出这样的选择，于是他卑劣的朝别人求助了——他去那个公园就是去朝青梅竹马求助的，他是去请求她杀死他的，并且他也是明白青梅竹马是有多爱他的，但他还是做出了这个选择，因为自己的懦弱而去使别人陷入痛苦之中。

“多浪漫啊，一个男孩挺身而出保护一个女孩。”孙雯雯这样笑着，她朝我问，“你不这么觉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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