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一次摧毁(2)
有第一个胖子,就会有另一个胖子,冯锋的故事是一把枪,一道防线,一抹消逝的夕阳余晖。
那么另一个胖子……
呼啊——!
文平突然惊醒,他原本已经沉浸在梦的回忆里,可是做不到,他睁开了双眸,疲惫流动在他的血管之中,他盯着白色的天花板,轰鸣的声响在他的胸膛里面发出来。
“该死,该死,该死。”
胸前的冷汗沁湿了衣衫,文平难以呼吸,用尽全力在床上翻身,像条被抽走脊梁的狗。
胸膛里面好像埋着个炸弹,它不断地咚咚作响,大量混乱的思绪在文平脑海里面炸裂。
又是这种感觉……又是这种感觉!又是这种感觉!又是这种……该死的,讨厌的,恶心的,受尽唾骂的……&……*&%……又是这种!!!
文平咬着牙,全身上下唯一的力气都在牙齿上,肌肉是疲软的,大脑是混乱的,心脏是疯狂轰鸣作响的。
他分不清楚这是自己的“病”所导致的,还是“药”所导致的,文平只知道自己现在抬手都费劲,他的脸因为翻身埋在枕头上,那上面还有洗发水的气味,现在的他只是个蝼蚁。
天穹正在坠落——
大脑里面反复闪现着令人绝望的字眼,无数的情绪在逐一放大,文平转动肩膀,让整个身躯重重地翻下了床。
肉体与冰冷地面的碰撞发出的声响震动着整个房间,文平躺在地上,天花板在他眼里不停地放大,他感觉自己就像是磕了药,到达了所谓那种“get high”的境界,可却又不同。
因为他很清楚,他没有飞升向天堂。
而是坠落入地狱。
“天花板”沉重地压了下来,心脏的跳动声甚至掩盖了大脑里的混乱。
“呃——呃——呃啊——”
文平咧开嘴无声地喊着,有无数双手从他嘴里探入,逐步逐步掀开他整个人。
啪。
或许是转瞬之间,又或许过了很久,随着文平手腕间的佛珠的突然断裂,他整个人好像从深海里突然被捞了出来一样,文平终于可以……可以……呼吸了。
汗珠滑落,散落的佛珠咕噜咕噜地落一地,文平撑着疲软的身体重新爬了起来,刚才的挣扎让他的床铺再次变得杂乱不堪,好像被洗劫过了一样。
有人说一个人的人生就像他自己的房间,有的人井然有序,有的人混乱不堪,而文平处于两者之间。
他的房间总是一次此地收拾好,一次次地变得杂乱,他的人生总是充斥着重头再来,然后再次把一手烂牌打得更烂。
“我的天啊。”
文平双手掩面,控制住了如此卑微的自己,他能听到楼上住户打开电视产生的电波声,也能听到楼下那自来水管里的水流流动声响。
“我到底怎么了。”
他由衷地发问,看着地面自己的倒影,碎了一地的佛珠如星辰一样散落在地面上,现在就连属于他的群星也坠落了。
文平深吸一口气,湿润的眼眸把即将流出的莫大悲伤收了回去,这样的情绪是不被任何人认同的,如果文平说出去,试图去倾诉痛苦,那么会换来所有人的一句“看开一点。”
这完全没有必要,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没有人会理解你。
他的伤口不能让人知道,也不能暴露自己的弱点,但另一方面,他还是坚信自己是正常的,文平相信自己,自己的身体再清楚不过了。
他掩住面容,从指缝之间说了一句:“I am OK。”
总不能白学那么九年英语对吧。
他收拾好房间,拾起一颗又一颗佛珠,把它放在了书桌的柜子里,又拿出了一串奶奶从老家寺庙里受过加持开光的佛珠。
把佛珠带上手腕上,文平挺起胸膛,他是个很少笑的人,可还是扯了嘴角,他是个自卑的人,可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他是个矛盾的人,可还是想要与自己相处融洽。
就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床铺被折好,穿好衣服,那些眼泪就这么收纳进了枕头里,灵魂上的创伤也就这么掩藏在衣服下。
其实他自己知道自己为什么让而病,在校运会即将结束那一天,当想到整整两天的欢乐在回到这个家中要全部消散之时,他好像有点伤心……
文平又拿起了笔,打开了电脑,又开始学习了起来。
眼前困境重重,更加要好好努力冲出重围,文平的路就在眼前,他的执着,会证明自己。
拿下考证,再去备考二级建造师,以后的路就算是打开了。
房间的墙与休学并没有困住少年,药物也没有击垮他,压抑复杂的情绪也没有让少年紊乱。
文平就是文平。
时间飞逝得很快,又或许是药物让他对于时间的感知能力出了问题……
文平揉了一下眉心,怎么自己开始把所有的问题都推给药物了呢?
已经到了晚上,家里人围在一张餐桌上。
很平常的一幕,只是这家人吃饭的的时候实在冷淡地可怕,餐桌上只有人在咀嚼食物的声响,筷子起起落落,骨头咬开或者吐出来,肉汁留在嘴里,落入胃里。
父母吃饭的时候总是很大声响,他们看起来非常喜欢自己饭菜的味道,津津有味的声响环绕在文平的脑海里,而文平却一直细嚼慢咽。不作声响。
就这样,同样身为一个家的屋檐下,这三个人的交流近乎是没有的,总是让人觉得没有声响的寒流在涌动,一年四季下来,这个家里面总是没有太多人说话的声音。
文平曾经试过三个月都没有和父母说过一句话, 他们好像从来没有意识到过对方的存在,也不知道沟通的必要。
当然文平倒不觉得这样的情形很尴尬,相反,在种情况下,没有声响就意味着平静,人走多了便有了路,根据小学老师教会的同理可得,这家人交流多了,便容易爆发争吵。
有时候文平觉得自己是个逻辑鬼才。
脑子又乱了。
又是平常一样的沉默,沉默,就是最好的……
“你现在的情况……”父亲忽然说了一句话,文平夹着肉的筷子停在嘴边,他的身躯明显一震,生物对危险的感知的本能激发了出来,他清晰地感觉毛孔竖立。
“嗯,我没事。”
文平面无表情,不把丝毫的情感外露,俨然把餐桌变成了自己孤身奋战的战场。
“可学校的老师们不相信。”父亲说完夹了一块肉,文平机敏地抬眸,发现他最厌恶的老妈也剐了他一眼。
文平内心对两人的厌恶多了几分,不是他不尊重父母,只是尊重得有前提。
“你校运会时的状态在场的人都看到了。”
文平视线扫过去,父母的目光迅捷而又充满了锋锐,但是又消逝得极快,目光中的锋芒掠过灯光然后又迅速不留痕迹地消失在空气里。
“我很正常。”
文平没有表情地重复了一句,可是身体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松动崩裂。
餐桌上两位中年人相互瞟了一眼,文平心里一紧,拿着筷子的手悄悄用力地几分。
文平已经舍弃了“父母”这种称谓,他不知道对不对,但他感觉不太对劲……
“老师说……”
“明天星期六,我的备考证件要去学校上机熟手练习一下,明天早上七点钟,你有空送我?”
“你不用考证了。”
他就这么说了出来,文平瞬间凝滞了,只是盯着餐桌上垫骨头的报纸,基因编辑婴儿,某品牌辱华,漫威之父去世……
完了。
大量的思绪与字眼开始涌入文平脑海之中,文平身躯微颤,硬是强撑着。
“怎么会……”
“你不用上学了。”父亲看着他,文平终于与老爸对上视线,对方那种宣判死刑的目光让他身体感受到一股刺寒“至少这个学期,你不用再上学了。”
山体滑坡。
文平脑子里面弹出了这个词,什么叫山体滑坡,山体滑坡是指山体斜坡上某一部分岩土在重力作用下,沿着一定的软弱结构面产生剪切位移而整体地向斜坡下方移动的作用和现象。
没错,现在文平正在滑落。
文平从来都是个有计划的人,他也乐于履行自己的计划,但是这次,他很明显把计划的前提建立在了一个错误的点上。
哦,他是同时建立在了几个错误的前提下,其中之一就是,学校愿意给他回归校园继续学习。
他忘记了,即使自己相信自己是个正常人,但在其他人眼中,他永远都是那在校园里面“精神病患”。
文平没想到自己也有一天会有这种被人果断抛弃的地步,他在学校的三年里,每天早上六点起床,从每个早上天空的昏暗或是鱼肚白中第一个到达教室,在深夜之中,最后一个从比赛培养基地离开,全校最后一个人回到宿舍。
他的努力没有让人看见,他拿下了奖学金却只有二等,一等是属于演讲者的,拍老师马屁的,曾经向往去技术比赛的他也因为教练忽视他的努力,而选择培养其他人。
努力曾经贯穿了文平整个生活,或许在这个技术学校里努力不值一提,所有人要么混吃等死,要么溜须拍马。
现在……
“你报考证件的费用已经退了回来。”老爸不说话的时候很伤人,说话的时候像杀人,一刀一刀地剐开了文平的肉。
他们不知道文平的努力是什么,也不知道文平在学校里面做过什么事情,得到过什么荣誉,父母也认为文平在学校里面也是那种混吃等死,以后进入社会浑浑噩噩。
可惜相反,文平在父母看不到的地方下默默地抱着一团火在发光,在努力,他称之为奋斗。
可笑的是,现在一切在文平奔涌而出的思绪都在摧毁着文平自己。
文平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在父母面前强撑着,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地颓势。
“你不要激动,学会冷静。”
老爸的话就是那么居高临下,捅你一刀,然后让你深呼吸吸气呼气加放屁。
“平时叫你表现得正常一点,看看你的问题,搞出这么大毛病。”老妈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真是一句值得让人深思的话。
文平皱眉,他发自内心地难道平常自己就已经不正常了吗?
不对,不是这个点的问题。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这一切都是我的……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文平慢慢地抬起头,视线死死地盯着那个说话的女人,在这个女人背后——是这个一年四季都不会有声响的家。
现在,这个寂静之地终于开口,活生生地要把文平纳入嘴中,然后又狠狠地嚼碎。
文平脑海中又跳出了一个词。
物极必反。
极致的安静之后就是极致的爆裂,现在这个餐桌上已经无声而迅速地完成了这一转变。
朋友们,欢迎见证——中国式餐桌审判!
“难道,这是我的错——”文平放下了筷子咬牙忍着愤怒,他觉得自己的喉咙里一定夹杂着风雷。
“不然你觉得,要不是你突然发神经,你至于会到现在这地步,你也不小了,十八岁了,你脑子里面想的什么东西?想要放假你也不用搞成这样?”
这女人好像永远改不了刻薄的嘴,文平只感觉好像一下子全身关节都被刺满了针,哪里都不舒服,文平最讨厌这种感觉,这是种被人诬陷的痛苦。
“你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行不行,这么神经病的一面被同学看到,老师怎么看你,同学怎么看你?”女人的嘴在文平眼里不停地张开又闭上,但女人的语气里没有一丝高亢和愤怒,仅仅只是从世界的最高端审判着最卑微的文平。
“难道这是我的错?”文平又一次发问了,这句话好像是撕裂了整个人才能离开嘴边吐露出来,他不仅向着这个女人发问,还在向身旁冷漠的男人发文,还在问着这个冰冷的屋子,还在问着这个世界。
“你没想到过你闹成这样,要去看心理医生,要去吃药,要去开证明,这些那些的加起来需要多少钱?父母养你这么大,喂你这么多饭,供你上学读书,你就这么报答父母?”
女人好像更生气了,用出了她标志性的动作,身体前倾,然后用筷子指着文平。
文平的肺部就要炸了,他恨不得就这么掀翻整个餐桌,然后冲上去一碟青菜就这么塞到女人的嘴里面,硬是让她闭嘴,可以的话还要用上他在综合格斗武馆学来的巴西血绞让她深感后悔!
“父亲”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咀嚼,“母亲”的每一句话,每一次筷子的抖动都在文平的脑海里放大无数次。
怒意一次次地在上涨,文平目眦欲裂,眼前的一切在震动,他气得发抖,但是硬是憋不出一句话反驳他们,只是在重复“这难道是我的错?”
这 莫 非 是 我 的 错?!!!
“他平时玩那么多游戏,肯定是游戏的错!”
噗。
文平感觉血都要吐出来了,他真的要炸了。
林奕含。
脑子里面又弹出这个词,文平知道这个年轻的女作家因为硬生生被世界逼死了。
没什么的,没什么的,放开一点,放开一点,就当全部恶语都是冬瓜白菜。
老妈还在喋喋不休,可文平早已经丧失了一切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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