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错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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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抵达，第三战术小组，汇报情况。”

“赞美……母神……”

“……我知道了，放心去吧，我来了。”

纤白的五指逐渐增加抓握的力度，塑料外壳的对讲机逐渐扭曲变形，最终被捏碎成一团辨认不出原来样貌的垃圾。

“砰——”

在被彻底摧毁之前，对讲机的对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枪声。

漆黑的夜幕之下，特警将一座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教堂团团围住。

身穿水手服的美少女横眉站在几辆闪烁着警灯的特种车辆之间，她随手将手中那团塑料垃圾扔在地上，精致的小皮鞋一脚踩了上去，缓缓地碾了两下。

她的心情很不好。

唯一一个没有带头套的特警走到她的身前，严肃地敬了个礼，随后开始汇报现场的情况：“姬小姐，我们已经派遣了一个小队进入建筑物，但是他们没有传回任何有用的情报，通讯也有巨大的延迟，我们怀疑那栋教堂内部的时空已经扭曲了。”

姬虚先冷冰冰地瞪了那个指挥官一眼，她抬脚想走，迈开一步后又停了下来。

“我应该说过，除非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否则任何情况下都应该先封锁现场，等我到场再着手处理，尽量避免无谓的损失。”

“凡人，就要有点凡人的自觉。”

“只要能让您在着手时获得哪怕一丁点优势，那么我们即使全员阵亡也是值得的。”指挥官低下头没有与姬虚先对视，但这并不代表他认可后者的意见。

“啧，之前的称呼就听出来了……你是家族培养的死士吧？”

姬虚先轻咂了一下嘴，看向指挥官的眼神更加不友善了，她环顾了周围那圈表面上似乎毫无动摇，实际上已经紧张到极点的特警们。

这些人都经受过严格的训练，可以承受很高的战损率而不退却。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能漠视战友被各种恐怖的、无法理解的灵异残忍地虐杀。

特警也是人，他们也会怕。

“你有信仰，你有追求，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你一样无所顾忌地去死，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庭和家人。他们要是死了，会有人为他们伤心，会有人为他们哭泣……”

“哈，我和你说这些干嘛，浪费时间。”

摇了摇头，姬虚先一边活动着手指的关节，一边毫无惧色地朝那座教堂走去。

那是一座哥特式的教堂，建筑风格阴森恐怖，和周围格格不入。

教堂的外表林立着许多直直刺向天空的、令人不适的恐怖尖刺。窗户尽管被装饰得五彩斑斓，但那些画在玻璃上的圣经故事，却被一层厚厚的红黑色血液所掩埋。

娇柔少女沉默无言地步入了教堂的巨大阴影之下。

教堂的大门已经被特警用破门锤破坏，只是外面的月光没有半点能够照进去。残破的大门背后仿佛潜藏着一张血盆大口，将所有擅自闯入的光线吞噬殆尽。

姬虚先的一只脚踏进去的瞬间，背后忙乱的调度声、嘈杂的鸣笛声……

所有的一切，都尽数被拉伸到无限远的地方。

她没有回头，因为她知道，此时即使回头了也只能看见一片黑色的虚无。

指挥官所说的没错，这座教堂内部的时空确实被扭曲了。

这样的话，之前那个小队，将近二十个人，应该不算是白死了吧？他们为人类文明的延续而献出了生命，绝非是毫无意义地死去。

姬虚先捏住胸前那条领带，拿手指烦躁地摩擦了两下，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教堂里的环境很糟糕，套用救赎教的说法，这里简直像是地狱。

残肢断臂零零碎碎地缀在宽大的穹顶与墙壁上，那些挂在窗户上的形状可怖的肠子与内脏，让姬虚先联想起西方人在圣诞节时用来装饰窗户的那些小饰品。

整个场面血腥至极，其中大多是身披红袍的邪教徒，那衣袍的颜色已经和血液融为一体，不细看的话，很难从那一滩令人作呕的东西里将其辨别出来。

全副武装的特警在此处也有所折损，他们的防弹衣和头盔很好辨认。

由于结构受限，这座教堂是没有二楼的，其余的小队成员既然不在这里，那么很大可能是前往了地下空间，或者这里又发生了一些根本无法用常理推测的事情。

事实证明，姬虚先的猜测没有偏离事实，在残破的巨大十字架后面，就埋藏有一个地下通道入口，此时已经打开了。

昏黑的楼梯一路向下延伸，只有旁边墙壁上悬挂着的蜡烛能提供微弱的照明。

不过姬虚先本身就有黑暗视觉，她简单地目测了一下，仅就目前能看到的，已经有近十米深了。没有过多犹豫，姬虚先穿过了地下通道入口。

刚一走入通道，极为不适的凝重感就开始压迫姬虚先的眉心。

她的心中第一次萌生了退意，但旋即，理智就将这份退意连根拔起。

整座教堂就像是一个择人而噬的野兽，它投影在现实世界的部分，是用于勾引猎物的诱饵。教堂第一层的空间，则是它的嘴巴，那些战死的邪教徒充当用于咀嚼的牙齿，现在这层楼梯则像是食道，等楼梯走到底以后，就是用于消化的胃了。

姬虚先如今所感受到的这种凝重感，应该就是线人所说的“母神的福音”了。

那些对于灵异没有丝毫免疫力的凡人，他们此刻的感受，绝非眉心处有压迫感这么简单。他们的耳边恐怕早就充斥着各种亵渎的、怪异的耳语声了。

聆听福音是一种不可逆的过程，听完以后，灵魂就不再属于你自己，而是属于那位至高无上的母神，你也会自动成为一个视毁灭为最高救赎的狂信徒。

至少就姬虚先所知的而言，没有任何一种可以拯救邪教徒脱离控制的方法。

楼梯最下方，又孤零零地躺着三具尸体，不过这次小队看上去没那么紧迫了，他们甚至还有时间把这几具尸体摆放妥当，拿走弹药和部分装备。

姬虚先检查了一下尸体的伤口，是枪械造成的，而邪教徒大多使用魔法。仅仅只是一分半钟的路程，就有三个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的战士死在了福音蛊惑之下。

“灵魂的污染程度还可以……”

在姬虚先着手净化那三个死者的灵魂的时候，那扇窄门的后面传来了激烈的枪声，打断了姬虚先的自言自语。

枪声与特警配备的枪械声音一致，可是如今小队不是全灭了吗？又哪儿来的枪声？

她站起身来，疑惑地推开了那扇窄门。

这是一个巨大的大厅，大厅墙壁上挂满了蜡烛与灯火，同时在墙壁上还有无数的门一字排开，也不知道究竟连通向何处。

映入姬虚先眼帘的，是一个六人的战术小组，他们正娴熟地交替开火，来击退那些蜂拥而至的邪教徒与狰狞可怖的怪兽。只是无论再怎么努力，仅仅六把自动武器仍然不足以应对汹涌的敌群，他们的阵型眼看就要被撕破……

这时，某个方向的邪教徒忽然停住了脚步，甚至开始被某种力量拉扯到后面去。

姬虚先没有犹豫，她抬起手，只针对灵魂的庞大吸力将那些邪教徒拉扯得东倒西歪，等到她握紧手掌的那一刻，被拉住的邪教徒的脑袋在同时爆发出一声脆响。

若从凡人的视角来看，他们只能看到脑浆迸裂，鲜血四射的血腥画面。

可从魔士的角度来看，那些邪教徒被污染腐化的灵魂，却在姬虚先握紧手掌的瞬间，炸裂成了无数五光十色的光点，几十个邪教徒的灵魂同时爆散的模样，绚烂得简直要比祭典上的烟花更加夺目。

光点汇拢成纯白色的光晕，缠绕在姬虚先的手上，被献祭给了某位存在。

这种霸道的能力可以进攻所有拥有灵魂的生物，只有极少数灵魂无比坚固的存在才可以幸免，唯一的缺点就是捕捉范围比较近。

和姬虚先打架的时候，无论你是站在哪一方，总能瞻仰到她一挥一握间，敌首爆裂四散的血腥画面，因此她也被别人敬畏地称之为“姬无首”。

姬虚先的加入让局势大大好转，这个战术小组显然也认识或至少在出任务时曾见过姬虚先，他们这位年轻貌美的顶头上司。

在解决完了邪教徒与召唤生物之后，姬虚先站在稍远处，用怀疑的目光仔细打量着这六个精疲力竭的特警。

这些人不知为何都摘下了头套，仅从面相上来辨别，他们都不是邪教徒。

“你们怎么还活着？你们番号是什么？进入教堂多久了？”

这六个人中的队长在检查完装备后，率先站直身体向姬虚先敬礼道：“报告长官，我们是快速反应小队第三战术小组，我是……”

队长还未能报出姓名和头衔，那股令人不适的压迫感再次加重了，连姬虚先都不由自主地扶了扶额头，其余六人的表现则更加不堪，有的甚至摔倒在地上。

“睁开眼睛！把眼睛睁开，快点！”

率先从压迫感中恢复过来的两名特警，毫不犹豫地将枪口对准了还躺倒在地的人，在那些人当中就有他们的队长。

“喂，你们要干什么？”

姬虚先冲了过去，一把捏住了离自己最近的特警的枪口并向上推开，神色不善地质问道。

那名年轻的特警急切地说道：“他们可能被转化为了……”

话未落音，躺倒在地的队长就重新睁开了眼，血红色的眼瞳中充满了憎恨与绝望，他几乎是咆哮着喊道：“赞、美、母、神！”

队长手中的枪械喷吐出大量的弹雨同时，姬虚先一脚踢断了他的头颅，随后徒手将那些子弹全都抓到手里，最后依次打晕了另外三名躺倒在地的特警。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一秒钟之内，那名年轻的特警这时候才刚刚露出绝望的表情。

“我来了，没什么好怕的，有我在。”

姬虚先微笑着把手中那些被捏扁的子弹丁零当啷地扔到地上。

“只要你别做什么让我误解的事，就不会有危险。”

年轻特警一脸傻样地看着姬虚先，那眼神就跟看之前冲过来的怪物差不多。

“呜呃……”

另外一名站着的特警此时却突然呕吐了起来，吐出了大量恶臭的猩红色物质。

“喂……喂！苟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看着剩下三名躺在地上生还几率渺茫的战友，年轻特警连悲叹的心情都没有了，他甚至都来不及松一口气，旁边唯一的战友又产生了异常。

姬虚先皱着眉头，犹豫是否要直接痛下杀手，但看年轻特警反应并不剧烈，她也就没有动手，再怎么说这些人对于这片空间的理解也要比她更深刻。

况且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有会减弱凡人对于福音的抵抗力，她之前的言行也是故意让剩下的两个人产生安全感，从而增强他们的抵抗力。

“你……你是不是吃他们的食物了？你是不是傻？不是已经有人吃过死了吗？”

年轻特警忽然甩了同伴一巴掌，随后又懊悔地重重敲击着自己的大腿，又是痛心，又是愤怒地破口大骂道。

“三天了，我实在饿得慌……我和队长，想要省一份救命粮下来……”

那个人已经站也站不动了，他摇摇晃晃地就要倒下来，被年轻特警扶住，小心翼翼地扶到了墙边上，倚着墙坐下。

他大口大口地吐着血，可还是坚持着要说话。

“当时想着反正也要疯，能省一口是一口……我他妈的也想不到我能撑到最后啊……东西就在队长腰包里，就放在弹夹旁边，你一眼就能找得到……”

“苟子，你别说了……”

“喂，你不是还有妹妹要养么……你一定要活下去啊……”

“不许睡！不许睡！睡了就真完了！喂——”

姬虚先看不下去了，她一把抓起那个年轻特警的衣服，把他从地上揪了起来。

“好了，他已经死了。”

年轻特警仍朝靠在墙上的队友招了招手，似乎是希望他能爬起来。

但最终仍旧什么也没发生。

他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但是没流一滴泪。他走到队长身旁，弯腰从腰包里面掏出了那两小块压缩饼干，就着唾沫细嚼慢咽地吞了下去。

“你别笑我……”

他的话里带着点叫人难受的哭腔。

“我不笑你。”

姬虚先说的很认真。

“我不是贪这口吃的，我真不是……我是怕我等会儿突然死了，让队长和苟子……”年轻特警又抹了把眼睛，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怕让他们的心血白费了。”

“长官，你怎么来得这么慢呢？说好的三十分钟来增援，这都三天了。”

年轻特警语气里没有半点埋怨的意思，他只是单纯地询问了一句，感叹了一句，但这远要比歇斯底里的怒骂更让人心疼。

地上晕过去的那三个人脸色也变得惨白，显然已经被福音侵蚀了。

“外面的话……距离你们进入教堂，才过去十分钟。”

姬虚先握紧了裙角，她实在难以想象，在如此不适宜生存的环境下，这群凡人居然还能坚持整整三天……这已经不能用奇迹来形容了。

至少，至少要带出去一个。

姬虚先暗暗下定决心。

“……这操蛋地方。”

年轻特警低声咒骂了一句，他很快就重新整理好了装备，笔直地站在原地。

“就在前面……”姬虚先指了指不远处的那扇大门，她紧紧盯着年轻特警疲惫不堪的双眸，一字一顿地说道，“开了那扇门，我们就能离开这个……操、操蛋地方。”

“长官，你是有超能力吗？”

年轻特警点了点头，他转身走在姬虚先的前面。

“要不然呢？我能做你们长官难道是因为我喜欢穿水手服吗？”

姬虚先故意用比较轻松的语气反问道，年轻特警仿佛也忘了几分钟前的生离死别，他轻轻地笑了笑，气氛稍微不那么压抑了。

接下来，两人在沉默中接近了那扇大门。

“谢谢你，长官，你是个好人。”

年轻特警回头看了姬虚先一眼，他诚恳地说道。

“别一本正经地给我发好人卡啊……”

姬虚先小声地嘀咕着。

此时，年轻特警的对讲机却忽然响了，在一段嘈杂的噪音之后，一个姬虚先听上去有些陌生的年轻女子声音，从对讲机中传了出来：

“我已抵达，第三战术小组，汇报情况。”

年轻特警先是疑惑地看向姬虚先，随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骤然瞪到最大。

姬虚先也随即意识到了，对讲机中的那个声音究竟属于谁。

巨大的压迫感降临了，姬虚先的眉心处、太阳穴处传来了一阵阵刺痛的压迫感。

“原来我早就死了……长官，你为什么不告告告告告……”那名年轻的特警眼眶中的血丝开始急剧增加，填充满了眼白的绝大部分，一滴血泪从他的眼角滚落，他无比努力地说着，最后脱口而出的却是对邪神的祷告之辞，“赞美……母神……”

或许是他的手指恰好按下了呼叫按钮，这句话发出去了。

“……我知道了，放心去吧，我来了。”

对讲机中另一侧的人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低低地说道。

特警握着对讲机的的手一松，他从喉咙处发出了野兽似的吼叫声，握枪的手颤抖着指向姬虚先，他的眼珠已经被染成一片赤红，并且血流如注。

姬虚先少有的，在他人面前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她一言不发地静静等待着。

“砰——”

枪依旧响了。

特警的尸体滑落在地，他清秀的容貌此时扭曲不堪，写满了发自内心的疯狂和恐惧，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张开嘴，极为用力地咬住了手枪的枪管。

他自杀了，他用自己的行动保存了属于人类的尊严。

姬虚先无言地替那个年轻的特警抚上了双眼，她本不想说什么，可是那阵令人疯狂的凝重感再次降临到了这个空间，愈发压抑，连带着让她的情绪也有些失控了。

“是我逼死那个孩子的，是我让他自杀的。都怪我没有能力拯救所有人……”

大厅内的所有烛火都开始晃动。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啊……可是啊……”

姬虚先握紧了双拳，她头颅低垂，用额前的刘海遮挡住了双眼。

“呐，你这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混账邪神。你就没有任何错了吗？你强迫这些无辜的灵魂信仰你，献上自己的一切，仅仅是因为你那无聊至极的欲望吗——”

地板、支柱、蜡烛……所有暴露在空气中的东西都被姬虚先的意志强行扭曲。

等她从忽然的暴怒中回过神来的时候，脚下已经没有可供踩踏的地面了，连带附近的空间也残破不堪，这里虽然说理应是地下，但从破口往外看却是血红的天空。

姬虚先等地面修复了一些以后，走到了那扇本就已经很近的门前面，将其推了开来。

“哒、哒、哒——”

小皮鞋踩在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姬虚先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繁杂法阵中的那个女孩。

她拥有一头在黑暗中似乎也熠熠生辉的漂亮金发，四肢皆被绑缚了起来，那张小巧的嘴巴也被口塞强迫撑大，她不着寸缕地躺在地面上，循声迷茫地抬起了头。

压抑感在进入这间房间后就消失了，姬虚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恢复的大厅，其中有一扇在很远的地方、不知连通何处的门又打开了，从里面涌出了一批邪教徒。

都是些能够信手捏死的杂鱼，没什么好担心的……

至少要带出去一个。

姬虚先又暗自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誓言。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神态和仪表，用尽可能温柔的语气，微笑着说道：

“呵呵……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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