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白雪

“救她……救她……杀死……杀死……救她……”

叶思晨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向白雪，他已经完全丧失理智，口中念叨着全然相反的两个词汇，似乎是残留的执念在驱动身体。

在白雪的注视中，丧失理智的叶思晨忠实地执行着命令，将匕首刺入白雪的胸口，第二能力随即发动，黑气顺着刀刃进入他的体内。

“为什么要赶来？为什么那么不珍惜自己？”

面对那张狰狞可怖的脸，面对那双血色满溢的眼，白雪的心底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恐惧，因为他对她说过“没事的，不用怕”，所以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她都不会害怕。

她伸手触碰近在眼前的叶思晨，或许是因为全身无力的缘故，就好像温柔抚摸他的脸颊一样。

叶思晨的【夕炎】被黑气染成墨黑，将白雪从绝望的结局中拽回。

“杀死！”

他站起身，将刃尖对准自己的咽喉，他最后残留在身体里的本能是“救她”和“杀死”，要救的自然是白雪，要杀的则是他自己。

“求求你，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白雪不忍目睹他自尽的那一幕，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三年前的悲剧仿佛又要重演，好不容易想要抓住的羁绊又要消失，再度回到孤身一人的状态。

神啊，不管是谁都好，请来救救他！他不该遭受这样的结局！

就像听到她的请求一样，失去意识的少年，将刃尖指向银发的少女，高喊着“杀死”，猛地挥动手中的刀刃。

仿佛回应她的祈祷一般，一只覆盖着臂铠的右手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刀刃，冰蓝色的光辉流淌向漆黑如墨的刀身。

“前辈？”

银灰色的长发遮住凌冰涯的脸庞，白雪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一脚踢开叶思晨，将匕首夺至手中，然后转动手中的匕首，转动停止的同时，手掌的位置已经由刀身移到刀柄，匕首形态的【夕炎】转眼间化作长刀。

“前辈，不要！”

凌冰涯没有停止动作，冲至叶思晨面前，使用【夕炎】贯穿他的胸口。

第二能力【噬邪】发动！

叶思晨身上汹涌澎湃的黑气一股脑地朝凌冰涯涌去。

当凌冰涯抽出长刀时，叶思晨已经失去所有的黑日能量，堕化的进程被强行中断，而他的【夕炎】则化作赤色光点渐渐消失。

凌冰涯浑身溢出黑气，呈现堕化的姿态，风灵、白雪、叶思晨、克洛诺斯四人的黑日能量此时尽数集中在他的体内。

“这是你救小雪的人情，现在还给你。”

凌冰涯抓住叶思晨的衣领，将他扔到白雪怀中。

“前辈，你还要继续战斗吗？”

白雪将叶思晨抱在怀里，看着凌冰涯强忍痛苦，步履蹒跚地靠近他们，心中生出无力感与恐惧感，她所能做的好像只剩抱紧叶思晨，陪他一同迎接死亡。

只是，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来临。

“这是最后的了，小雪。”

凌冰涯来到她的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左半边覆满黑气的脸上，浮现出温柔的微笑。

“前辈……”

“没有你的力量，我和克洛诺斯的计划恐怕没那么容易实现，所以，就当我们的败北吧。只可惜，我已经无法回头和你们并肩站立。”

他的声音富有磁性，平静而动听，相比起之前的冷漠，此时似乎多了一份真心。

忽然，他左臂袖管臌胀，一只黑气形成的手臂出现，猛地抓向他的右手，将覆盖右手的臂铠【冰语】捏碎。

心武的破碎，就像最后的限制器得到解除，黑日能量的暴走彻底疯狂。

“既然无法回头，那就继续前进！”

凌冰涯一步步后退，双臂自然舒展，全身笼罩在黑雾当中，应是双瞳的位置闪烁着赤红的慑人光辉。

“我必将超越人类，成为进化之道的开辟者！”

黑雾中，传出凌冰涯激昂的声音，仿佛此时他经历的并非堕化，而是某种升华！

“未来再见吧，年轻的觉醒者们！”

话音刚落，黑雾呈现明显的扭曲，然后在转眼间消散如空，原地并没有凌冰涯的身影。

战斗直至此刻，终于落幕。

……

漆黑……

黑暗如雾般飘荡，深邃而飘渺……

我为何物？自何处来？又将往何处去？

他的思绪在一片混沌中挣扎而出，却又如泡沫般一触即碎，难以抵达思考的根源。

他徘徊于如雾般的黑暗当中，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仿佛漫步在充满腐朽味的残败花园内，头顶的天空朦胧而混沌，脚下的泥路崎岖而蜿蜒，远方的涛声如同怒雷作响，夜风卷动令人作呕的云，变幻出各种离奇怪异的模样。

他找不到前进的理由，也找不到止步的理由。

他只是漫无目的地踽踽独行，如同畸形的孤魂游荡在尸骨遍地的荒野。

直到身后传来某位女孩的温柔呼唤。

“思晨……”

他止住脚步，僵硬地回头，原来身后是一片光明。

光芒中，一位银发女孩向她递出手掌，像是发出邀请。

思晨？没错，我是叶思晨！

他向那位不知名的女孩伸手，然后便握住了光，光芒越来越亮，最后将梦中的世界渲染成无垢的纯白……

叶思晨的意识追寻着那抹光辉，缓缓睁开双眼，眼前是熟悉的配色，属于病房的纯白。

“你醒啦！太好了……没事真是太好了……”

耳畔响起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其内包含的关切是如此真实。

叶思晨扭头，看见白雪正牢牢抓着自己的右手，双眼哭得红肿，眼神混杂着悲伤和喜悦，面容憔悴而真实，比任何时候的她都要难看。

“我们……没事吗？”

叶思晨伸手触碰脸颊，发现自己的左手已经恢复原状，既没有溢出黑气也没有浮现黑纹。

“白雪……”

“嗯，我在这。”

白雪披散着银发，将他的手掌贴着自己的脸，告诉他自己哪也不去，就算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绝境，她也愿意陪眼前这位男孩一起下地狱。

“我没死吗？我没有在堕化吗？”

叶思晨回想起失去意识前的记忆，自己应该正冲往白雪的身边，准备依靠第二能力噬邪阻止她的堕化。

虽然没有明确的记忆，但是按照他心中的剧本，自己应该自尽身亡避免成为堕者。

“已经没事了，你不会堕化，我们都不会堕化，你的第二能力已经吸走我们体内的黑日能量，我们只是变回普通人了。”

叶思晨习惯性地摸了**口，那枚朝夕相处六年的挂坠已经感觉不到。变回普通人，相比起堕化或者死去，这样的代价已经足够美好。

可是，为什么我也活着？

脑中浮现疑问的瞬间，答案也随之涌现，于是叶思晨皱起眉头，抿紧嘴唇，流露出一抹淡淡的……不爽。

“啧，被那家伙救了吗？”

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性，便是依靠凌冰涯所拥有的第二能力。

他回想起凌冰涯被自己击溃的那一幕，心想那家伙竟然又爬起来了，难道是不死之身吗？殊不知，那场对决当中，他才是如蟑螂般顽强的那位。

“但是，凌冰涯为什么要救我？”

叶思晨不解地看着白雪，希望能从她口中得知答案，只是一提到凌冰涯，白雪的眼神便迅速黯淡。

“前辈他……”

白雪欲言又止，眼中满是风雪，仿佛浓浓的悲伤将她淹没。

叶思晨动了动右手手指，却没能从白雪手中抽出，反倒变成相握一般。

就好像两人的关系，她紧紧握住他的手誓言守护，他又怎么会轻易放开她的手？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天空依然灰蒙蒙，阴云没有散去，吹进病房的风稍微有些寒冷。

“你的前辈真强啊，作为敌人如此棘手，作为同伴的时候应该非常令人安心吧。”

“嗯。”白雪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头。

“关于凌冰涯的结局，等你做好准备再告诉我吧。既然我们能安全回到病房，说明庭院的危机已经解除了，也没必要急于一时。”

白雪抿紧嘴唇，点了点头，对她来说，真的需要时间消化昨天经历的一切。

“要出去走走吗？虽然天气不太好。”

“好。”

白雪松开双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然后站起身拿来一件外套。

“天气有些凉，离开被窝还是披上比较好，免得像风灵一样感冒了。”

叶思晨接过外套后才发现白雪穿着一身雪白的冬装，毛茸茸的长款大衣将她衬托得十分可爱。

因为他直勾勾地盯着白雪，白雪也微微错愕地直视他的眼睛，空气变得安静，时间就在两人的对视中缓缓流逝。

“那个……我换衣服的时候，你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噢。”

白雪淡淡地应了一句，一如往常的清冷表现，然后像是全然没在意一样地离开病房，还不忘带好房门。

只是，身后的门刚刚闭合，她的脸颊迅速染上两抹红晕，然后飞快蹲在地上，将脸迈进臂弯里，嘴里不断小声重复着：

“我真是笨蛋……我真是笨蛋……我真是笨蛋……”

叶思晨换好衣服，套上保暖的外套，和白雪一起来到医院的中庭，一边并肩散步，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刻意避开了与凌冰涯的最后一战。

在白雪口中，叶思晨了解到自己差不多昏睡了一整天。那场战斗所造成的诸多影响，则依靠异常气候造成天幕系统运行错误来解释。

“啊，下雪了！”

白雪一边惊喜地喊道，一边拍打着叶思晨的手臂，催促他赶快抬头看天。

叶思晨抬头，将细雪飘落的美景映入眼帘，灰蒙蒙的天空充当背景突然变得没那么讨厌。

“外界只有黑雪，我已经好久没看见过纯白的雪了。”

白雪伸手去接飘然而至的雪花，脸上的悲伤被冲淡，嘴角不由浮现一缕笑意，那是像孩童般纯真的笑容。

叶思晨呆呆地望着她，虽然见过她披散着头发的模样，但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的笑容，简直就像认识另一位白雪一样，不禁令他想起梦中的银发女孩。

“我想追求普通人的生活。”白雪捧着在掌心逐渐消融的雪花，突然对着叶思晨说道，“失去心武，无法再作为觉醒者而战，我觉得这是一次回归日常的机会。”

“不错啊，我会支持你的。”

“你呢？”

“唔，还需要考虑啊，只要是涉及未来的抉择，感觉我总是在拖泥带水。”

“好像是这样，嗯，如果不犹豫就不像你了。”

“啊，已经赶到了么，真是高效率。”

白雪顺着叶思晨的目光看去，发现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林夕，背着电子画板来到医院，正朝住院部走去。

“林夕？来看望你吗？”

“在病房联系她的时候，她说这两天学校因为异常天气刚好放假，所以就麻烦她过来了。话说回来，你认识夕夕？”

“怎么说呢，算是见过吧，当时我还冒充你的童年玩伴。”

白雪略微尴尬，要是三人碰到一起，解释起来也很麻烦。

叶思晨一脸无语的表情：“那我该怎么介绍你？”

“不用，我还是不打扰你们比较好。”

白雪连忙摆手，心想自己还是早点离开，避免产生某些不必要的误会。

叶思晨无奈地瞥了白雪一眼，然后将她晾在原地，朝林夕小跑过去。

白雪看着他前往林夕身边，明明分开好些天，再见面时却依然如同朝夕相处般自然。感觉他好像只有在林夕身边，那张紧绷的侧脸才会变得柔和一些。

她看着他们站在雪中，似乎聊到什么有趣的话题，都露出开心的笑颜，细雪落在两人的肩头与发梢，画面美得令人不忍打扰，像是少年和少女一起白头。

嗯，还算般配。

白雪这样想着，勉强露出微笑，然后转身离去，心底有些寂寞，也有些羡慕。

那女孩就是叶思晨的归宿，我的归宿，又在哪里呢？

“你想去哪？”

白雪的手腕突然被人扣住手腕，回头时正好对上叶思晨的双眼。

“你不是和林夕……”

“啊，是麻烦她帮我送来电子画板，毕竟我房间的备用钥匙只有她有。”

白雪这才注意到叶思晨背在身后的电子画板，但是心底又在对备用钥匙的事情犯嘀咕。

“走吧，找处好地方当背景，庭院的春天总是十分温暖，能在这时节遇到雪景可是好运气。”

“我们这是？”白雪任由他牵着走，没有想过挣脱。

“我们两人都从战场平安归来，我当然应该履行约定为你作画，你这件长款大衣勉强算是裙子好了。莫非你觉得我是不把约定当回事的人，所以没有在意？”

“确实这样想过。”

“你还真是失礼啊。”

白雪无力反驳，只能握了握拳表达不满，心想身为觉醒者时没教训过他，真是一件遗憾的事情。

“话说，你真的在我童年的时候认识我？”

“你希望我是她吗？”

“无所谓啊。”

“什么叫无所谓？你也很失礼诶。”

……

那一天，一叶知秋的个人网站得到解封。

原本的敏感作品《黑雪》被作者删除，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新作。

作者声称这是银发女孩系列的最终作，也是银发女孩系列唯一一幅画出女主面容的作品。

画中的银发少女穿着雪白的长款大衣，戴着可爱的毛绒耳罩，她的笑容很浅很柔，眼神却很坚强，伸出双手去接细雪时，更是透着孩童般的纯真与可爱。

一叶知秋的新作，名为《白雪》。

（大家可以翻到前面看看，第一章的标题是《黑雪》，最终章的标题是《白雪》，我个人感觉这样的对称蛮有趣的，你的感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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