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说是‘袚褉’,实际上,这才是你对你的过去的,真正的告别吧。”紧接着方才不识气氛的话语,幽灵再度直截了当地道出它对爱丽丝的行为的猜测。
“噗……聪明的小家伙呢。”幽灵的话语却是先惹得爱丽丝轻笑了一声,“明明这些故事都是第一次听,却我的什么想法都猜得到……”
“有这么多外界人类的作为的记忆作为参考,这肯定是能做到的吧。”幽灵淡淡地回应道。就它所知,外界人口头说着要放弃某物,实际上却心猿意马,或者根本只是嘴上说说的记忆画面,堪称数不胜数。
“是啊,在那时,在那个终于找到了归宿的时刻,我的确是如释重负地与自己颠沛流离的过去道别……”爱丽丝望着这片存在于记忆世界中的,与外界一般无二的星空,突兀地叹息了一声,“不过,妖怪和人类的差别,又在哪里呢?”
爱丽丝的脑海中,一幕幕染上幻想乡的缤纷的画面,接连闪烁。
“或因为学术性的问题,或只是因为单纯的寂寞……总之,妖怪们绝非‘过好自己的生活’便可,她们也会时常相见。”
三个魔法使一同在红魔馆的书库中,就一个问题展开激烈的争论的画面闪过。回想起来,爱丽丝才注意到,自己的视线在魔理沙身上放得最多。
“在一件紧急的大事被解决掉之后,放松下来的妖怪们,自会聚集在一起,纵情狂欢。”
爱丽丝的印象里,最盛大的一次,在博丽神社举办的宴会是……不,哪有什么“最大”一说?只要博丽神社还作为宴会的场地,那么,宴会永远只会变得更加盛大。
“我想起来了……那个叫赤蛮奇的妖怪。她本体的脑袋表现得就和傲娇的人类没什么两样。还有每个脑袋也是性格迥异……”幽灵突然插话,显然它在这一点上也是感触颇深,“回想起来,差点没分清她们中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三个与胆小的、努力地守护着什么的、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类的区别啊。”
“是啊……进入幻想乡之后,才知道的这一点呢。”爱丽丝如是总结道——和人类所言的“实践出真知”一样的道理。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是什么坏经历吧。”幽灵说着,转过头去,看向虽然寂寞,但依然带着丝丝笑意的爱丽丝,“不然的话,你那所谓的‘胆怯的自己’想要消灭的过去中,也不会有这些记忆的一席之地了吧。”
那象征了“最具好奇心之人”的,关于幻想乡内众多这只幽灵认识和不认识的妖怪的记忆。
那象征了“最美丽之人”的,关于魔理沙的记忆。
象征“最成熟之人”的,关于一个这只幽灵未曾见过的,留着紫色长发的文静女孩的记忆。
象征“最具戒心之人”的,关于人类村落中穿着古朴的布衣,在妖怪的压制下求生的人类的记忆。
以及象征了“最聪明之人”的,这只幽灵更不可能得见的,关于某个以看清一切一般的目光,俯瞰着眼前的景象的女人。
这些记忆,竟然占去了“胆怯的爱丽丝试图消除的过去”的一半分量还多。
“毕竟在那样的我看来,和这样的妖怪们打交道,与之前自己和人类打交道的行为,没什么两样吧。”爱丽丝说着,不禁也觉得有些好笑起来,“成为魔法使,就必须要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隔绝和人类的交流吗?呵呵……真是的,我到底在想什么呢?”
“等等,你不是说,你进到幻想乡后,就解开了心结吗?”这只幽灵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赶紧问道,“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样的你,会再度露头?”
这一次,爱丽丝陷入了出奇的久的沉默:“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小家伙,你既然是从外界来的幽灵,那么你也应该清楚,现在幻想乡里正发生着一场异变吧……一场关于这些来自外界的,记忆幽灵的异变。”
“我没有理会这些记忆幽灵,毕竟这些存在对于我来说,是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我却不知不觉中,想着把自己关在家中,想着让自己永远地专注着人偶的手艺活,便好。”
爱丽丝说着,低头看向自己那有几分颤抖的双手:“最可怕的是……我有那么一会,居然真的在无意识地过着这样的生活。这样与世隔绝的,只专注于自己想要做的一点小事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怎能担当起‘生活’的称谓呢?”爱丽丝说着说着,不禁用力锤了几下自己的脑袋,仿佛在感慨着自己的愚蠢一般。
“然而,也正是这样的生活,或许正应了那个被深埋在心底太久的‘胆怯的我’的心愿吧……她对于这样的,不用接触令人恐惧的外界的生活,可是求之不得呢。”
“于是‘胆怯的你’压倒了‘现在的你’,成为了你的行为的主宰。”幽灵话音刚落,它的脑袋便突然转向自己的身体。不知是不是爱丽丝的错觉,但这只幽灵的身体似乎变得有些发黑,就像面对令人恐惧之物时的人类一般。
不过,爱丽丝的回应,一如既往地被淡淡道出:“是啊……简直像一场梦一般。”
“嘛,现在你也应该是从这场梦里醒来的时候了……”幽灵在沉默片刻后,终于想起来,它与爱丽丝的这场对话,原本的主题究竟是什么。
“所以说,你讲述你的过去,对我而言究竟是有什么意义?”
“是想让我像你一样,和人类的身份做个了结,以符合幽灵的形态,在这个地方生活下去吗?”
爱丽丝沉默地望着幽灵,没有回答。最后,幽灵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如果以外界人类的记忆作为参考的话,或许,现在对方的意思,是让这只幽灵自己去找答案吧。
另一方面,幽灵摇头是为了让它自己清醒一些,因为现在它只觉得自己所见的景象简直就是幻觉——爱丽丝的脸庞边缘似乎有些闪光,更有些许光点飞出……就和外界记忆中人类幻想的,逐渐消散的存在一般。
但是,再定睛一看,幽灵就差点没扑上去以留住爱丽丝——对方的身体的确正在渐渐变得透明!
“喂!这是怎么回事!你没和我说过啊!”幽灵对着仍存留着些许痕迹的爱丽丝大喊着,“一言不发地突然消失……是什么意思啊!你不是对我有过救命之恩吗?我还没想好要怎么报答你啊!怎么就……”
爱丽丝的嘴唇,终于开始微微蠕动:“必然的结果呢。”
“什么必然的结果,给我讲明白,喂!”这只幽灵大喊着,身体突然一阵蠕动,紧接着,它吸纳的记忆幽灵集合体们,便从它的体内飞出,“这些,这些,全都是你所有的记忆吧!如果你也是类似我一样的存在的话,就赶紧把它们吸收掉啊!我懂的,没有这些记忆幽灵作为支持的话,你就……”
“吸收了,又有什么意义呢?”爱丽丝说得云淡风轻,但在这只幽灵听来,每一句,都是更深的绝望,“就算我回去了,到最后,我也必然会落入那般无法被称为‘生活’的活法中去吧……”
“你这是什么话!喂!”这只幽灵只能不断地呐喊着。它已经忘了去理解,自己对对方的特别的在意的源头。
幽灵此刻只是任由感情的记忆的洪流在体内肆意冲荡,化为心声激涌而出:“你不是说你因为没有理会那些外界幽灵才会这样的吗!为什么你不去触碰它们呢!只要触碰了的话,说不定,说不定一切都不一样了啊!明明有活下去的希望,你怎么就此放弃了呢!”
从“胆怯的爱丽丝”的杀人弹幕中硬生生地活下来的幽灵,向着渐渐沉入黑暗中的爱丽丝,以言语伸出自己的“手臂”,如同试图捞起落水者一般,触碰着对方。
“或许,是妖怪的直觉吧。”爱丽丝看着,听着这只幽灵的举动,突然地莞尔一笑,“就像活了太久的人类一样,有的时候,也会对自己什么时候应该离去有一种莫名的预感。”
“所以你就承认了自己的这般预感吗!”这只幽灵几乎是立刻做出自己那激动的回应,“预感,预感……就算是预感,有预感的时候,就该做点什么了吧!我和那个‘胆怯的你’交手的时候,生死危机的预感不知有多少次!但我站在原地,任由危机降临了吗?!除了在完全有反抗的余地,不得不让你出手来救我的场合之外就没有的吧!既然如此的话,为什么你不——”
这只幽灵住口了。
由“胆怯的爱丽丝”妄想出来的,杀死自己的过去的世界,渐渐再度化作混沌的灰雾,但比起初入爱丽丝宅邸那会,实在是稀薄了太多。
而在灰雾的一角,隐约能看到有个人影正坐在桌前,全神贯注地雕刻着什么东西……
——或者说,心无旁骛到,已经无视一切外物的程度。她的世界中,只剩下手头的,不知要持续到几时的作业。
事实上,幽灵甚至意识不到,那张桌子边上坐着一个人。但是根据爱丽丝的话语和她的眼神,它却也能完全猜得到这一点。
“这就是原因。”爱丽丝平静地,做出了对自己的最终宣告。
幽灵感到自己探出的无形的手臂被打到一边,而它只能看着爱丽丝的身躯,渐渐沉入灰雾之中。
“告诉我这么多关于你的事,算是遗言吗……”如果按照外界人类的反应,这只幽灵理应沉默上好一会,好好享受这份感伤。
但是,它只能扛着这份心情,继续对爱丽丝道出自己的问题。毕竟,谁知道,什么时候,这个爱丽丝就会……
“算是吧。”爱丽丝的身影渐渐被灰雾隐没。
“为什么……是我?”这只幽灵喃喃道,“魔理沙呢?她不是在你的眼里,是最美丽的,最值得深交的女孩吗?那个紫发的魔法使呢?你们不是会一起交流的吗?!还有那么多,幻想乡的各位……明明你都在幻想乡里活了这么久,明明谁都比我更有资格!”
“应该是对于上一次,你挖到了我的这点真心的感谢吧。”灰雾中的爱丽丝,渐渐只露出一点微笑,“毕竟,被‘胆怯的自己’压制了那么久,我已经不知道,我还能依赖谁……还有谁,愿意突破我那冷嘲热讽的虚伪,一路探寻到我的本心呢?”
“所以,我只能像人类一样,抓住自己见到的,第一根救命稻草喽。”爱丽丝的话语轻松,却全然不顾自己最后一点痕迹,也被灰雾渐渐吞噬的事实,“虽然不能真的救命……但能让关于我的印象留存下来,也好嘛。毕竟,总归是有点害怕,自己的记忆消散殆尽,不留一点痕迹的未来呢……”
——这漫天灰雾,这存在于记忆幽灵集合体内的灰雾,正在无孔不入地涌入这只幽灵的体内。
只是,这只幽灵正如同人类一般跪在地上,全然无视了这般现状。
爱丽丝最后一点轻松的笑意,也被灰雾所吞没。
渐渐地,灰雾散去,独留这只幽灵跪在地上……哦,还有在它背后,在一盏孤灯下,劳作着的爱丽丝·玛格特罗伊德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这只幽灵才再度飘起。它转过身去,看向爱丽丝——虽然,在它的视野中,已经不见曾经见过的,因为两个自我纠缠不休而诞生的,关于“矛盾的自我”的记忆。
“你好,爱丽丝。”幽灵试探性地发出自己的心声。
石沉大海的心声。
“呃……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这样一个小家伙……”
泥牛入海的心声。
“但,总之……”
这只幽灵的心声顿住了——或者,在它的印象中,因为类似于人类“哽咽”的动作,而被迫顿住了。
它缓缓地落到地上,再度蜷曲起来。
弥漫于它的体内的痛苦,让这只幽灵想起了生死离别或友谊断绝时的人类的记忆。
——只是因为对方是这一次的救命恩人吗?只是因为它想要模仿着人类对救命恩人报恩的做法,以进一步接近人类吗?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不是已经做过很多次类似这样的举动了吗……人类在报恩时会想些什么,我都能完全一致地模仿出来了啊!也能理解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千恩万谢,感恩戴德了啊!
——不想让对方消失?但这份记忆,是属于魔法使的,而非人类的……即便用“妖怪和人类的做法,有时毫无差异”来解释,我也不愿接受这样属于他人的,完全的记忆,毕竟这肯定不是属于我自己的过去。
——明明,只是萍水相逢而已。但是,为什么……
直到此时,这只幽灵才想到了这样的问题……关于产生这份莫名的心痛的缘由的问题。
然而,他的思绪之网早已被那份感情的洪流冲荡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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