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夜风微凉。

寒冷的空气伴随着愈发沉寂的暮色传来了一股酩酊的气息。

灯红酒绿的光辉在别的城市或许是一种奢侈的象征，但是在这座老迈的北奥尔兰里它只是沉寂在繁华梦境下的虚无泡影而已。

古老的木式酒吧，擦的崭新的玻璃门窗。在战场上退役下来的士兵以及体弱多病已经不能继续在码头工作的工人大多聚集于此，大把大把地挥霍着自己手上有限的退休金，哪怕喝醉了以后他们也只会礼貌的找一个角落小憩一宿而已，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竖起耳朵还能听到一些零星的啜泣声。

理查德最后是在一家叫做热情火烈鸟的酒吧里找到已经喝断片了的奈特的:

那个家伙以一个相当豪迈的姿态斜躺在酒保面前的吧台之上，他的手边满是喝空了的杜松子酒以及奥尔兰蜜酒的瓶子，却很不可思议给人以一种其还清醒着的错觉。

就好似一头正蛰伏着的狮子一般。

“咕——！”

理查德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然后才鼓起勇气抓住了奈特的肩膀死命地摇晃了起来。

呼~！呼~！随着摇晃奈特的嘴里喷出惊人的酒气——就如同每一个自愿永堕深渊醉鬼一样——但在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又恢复了原本那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颓废眼神。

……除了看起来比平时更加衰以外。

“为什么老是你，算了，天终于塌下来了吗？”

“没有，没有！”

理查德拼命地摇了摇头。

“不过事情和天塌下来也差不了多少了：上头派人到我们公会里来了，分会长要求我们所有人都要赶过去迎接。”

“上头？我们上头还有人吗？”

“当然有啊，譬如艾瑞尼亚总会那边派过来的美少女什么的。”

“艾瑞尼亚！？”

在听到这个名词的之后奈特的眉头不禁紧紧地皱了起来。至于美少女这种典型属于青少年妄想出来的存在，他稍微眨巴了下眼睛后便下意识抛到脑后去了。

这个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

十几分钟以后。

——结果还真的有啊！！！！

由于酒吧的位置距离公会并不算太远，很快回到公会大厅里的奈特仿佛就听到了自己脸被各种各样巴掌糊的啪啪直响的声音。

站在会在正中央的是一位鲜红如同鹫尾花一般的少女——这恐怕就是她留给在场所有人都第一印象，优雅，高洁，镶嵌着白色蕾丝边的金红色裙摆轻薄的就如同天边的云朵一般，精致的紧身束腰很好地勾勒出了少女姣好的身体曲线，樱色的朱唇一点，亮金色的长发一抹，配合着她雪一样的肌肤就足以装点出一副绝美的画卷。

冷冽的白，那本应是最单薄的颜色，却仅仅因为她的存在就将整个晦暗的房间给彻底照亮了。

这是一个经得起注视的女孩儿。奈特很少去夸奖别人，经得起注视大概是他能给异性的最高评价了。

更加令人震惊的是平时总是习惯颐指气使的分会长在少女面前垂下自己那略微斑秃脑门一脸服服帖帖的画面。在场的大多都是一些平时没有什么地位的学徒们，单单这一幕就足以让他们至今未止累积下来的三观彻底崩塌了。

使者名叫艾莉儿。

这是一个如同她外表一样美丽且朴素的名字。

只花了大约三秒种奈特就确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女孩儿——不喜欢她那浮夸的家乡，不喜欢她身上那与北奥尔兰格格不入的气氛，不喜欢她看起来和自己母亲一样出生名门却过着截然不同的众星捧月的生活。

这份感情写作怨恨……读作嫉妒！

魔法师公会的总会愿意把这行一个美少女给委派到这个地区肯定有原因的。至少肯定不是为了视察这个本来就没什么影响力的边区公会的工作情况，也不是为了给本来就阳盛阴衰的北奥尔兰分会增加那么一抹暖色。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包括奈特在内目前公会里几乎所有的成员在分会长的安排下被集中到了会议室内，这个本来就不算很大的房间一瞬间就变的拥挤了起来，随后支支信封被传递到了所有人都手上，信封里面装了四张照片，四张魔法呈象技术所合成的男人的照片。

“……我此行前来北奥尔兰的目的是为了追查一起在艾瑞尼亚泛滥的雪蘑菇走私案，总公会的人怀疑这批雪蘑菇的源头是来自北奥尔兰地区的港口，照片上的四个男人是我们目前锁定的主要嫌疑人，这个组织的成员非常狡猾，我们目前只掌握这四个人在组织里的代号——分别是Aili A，Aili B，Alil C和Aili O!”

这里先省略一些比较繁琐的问候。看起来资历在这里算是最浅的女孩儿毫不畏惧面前那一堆大老爷们，以一个相当凛然的态度与精炼的语气将自己此行的目的给概括了出来。

听到完这一番话后奈特下意识地将自己手上那些男人的照片一一翻面，果然在背面看到了A，B，C，O的字样。

“这些人可能和目前比较猖獗的邪神信徒存在联系，因为目前证据不足的缘故所以总会无法派遣更多的人过来，希望北奥尔兰的各位同僚门能够协助我对此展开调查!视各位的贡献，我会向总公会那边申请各种各样魔导书以及素材作为奖励!”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美人……特别是从美人口中亲口诉说出激励的话语这件事情，让台下的闲人魔法师们一瞬间变得吵吵嚷嚷了起来。刨除对于魔道的专注，大家的本质还是人，既然是人就无法抛却那像是苍蝇一样去追逐利益的天性。

——我记得雪蘑菇是……

唯有奈特用手拖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原本他或许也会毫不犹豫投身成为这些热忱者中的一员，但只是这一次他的心思却飘向别的地方，飘向了那条由钢筋铁骨铺设而成的导轨所连接着的尽头，飘向了那座白雪皑皑城市所象征着的远方。

从很久以前这片大陆上就流传有这么一个都市传说:

据说是大陆另一端的某座雪山上，一位在暴风雪中迷路的遇难者因为又冷又饿的缘故忍不住食用了某种从雪地里挖出来的蘑菇，之后那人便产生了幻觉，看到了原本在山涧上奔跑的驯鹿跑着跑着就飞到天空中画面，遇难者在那一瞬间在某种莫名力量的强迫下开始追着天上驯鹿一路狂奔，等到他再一次清醒过来时候已经躺在山脚下镇子里得到了善良村民们的救助。

似乎这个传说最后还在当地还衍生出了某种叫做“圣诞节”的传统节日，不过这些都已经是题外话了。

现实中的雪蘑菇可不是如同故事中那么美好的东西，它是好几种兴奋剂以及麻药的原料，哪怕只是生吃也会让人产生一种自己仿佛无所不能的快乐感。有些极端的宗教组织甚至会将处理过的雪蘑菇倒进篝火里面，以此去洗脑那些闻到烟雾以后失去正常判断能力的信徒们！在很久以前魔法师公会已经和教会联合将雪蘑菇列为管制药品了，但还是有很多心怀不轨的人在暴利的诱惑下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将雪蘑菇给运到大陆来。

——是完全不想牵扯进去的麻烦事啊！

距离办理出院手续还需要几天的时间，母亲也打算趁这个机会和还在被北奥尔兰朋友们一一道个别——因为很有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了——本来就不擅太长这种事的奈特也不忍心去打扰她，只能由着那个大女孩儿的性子让她自己去了。

于是奈特沉思了一番后举起了自己的手。

“我觉得女人和小孩不应该掺和进这种事情里面！”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不是每个人的眼睛中都是充满善意的，可这就是奈特一开始的目的，他毫无惧色的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是一个高地人，高地民族的自豪是不会允许女人和孩子踏上战场的！”

“奈特，你快闭上你的嘴巴……”

坐在一旁的查尔斯起身想要强行将他拉回原位，这是奈特印象中这个男人最有种的一次了，可其他人就不那么友善了，各种讥讽的话语以及各种各样的谩骂声接踵而至……纷纷嘲笑着他身为一个学徒的不自量力。

这一番话并没有指名道姓去针对谁，可这里没有孩子，在场的女性也只有一位——现在正掌握着整个会场主导权的那一位。

奈特从来不会在乎别人眼光，查尔斯按不住他，讽刺的话语也打不倒他……一向如此，也从来如此。

“奈特如果你再敢说这样的话，我立马就把你从这里给赶出去！”

最后随着分会长的这样的一句小小警告这场闹剧才算终于拉下了帷幕，以这个老秃子平时那目中无人的风格来说，这样的态度其实已经算是在因为使者大人面前为了维护形象而极度忍让了。

目的达成奈特很理智地闭上了自己的嘴。从现在起为了和自己撇清关系估计他再怎么偷懒耍混也不会有人愿意来搭理他了，等时间一到再辞职走人也算顺理成章，可以说这招以退为进是他目前下的最好的一部棋了。

唯一另他不满意的只有一点。

眼神……那个叫做艾莉儿的孩子的眼神，她全程都是以一个平淡且无趣的眼神注视着台下的一切的，没有抱怨，没有发火，沉寂的就如同一滩死水一样。奈特不知道这到底算是强者的矜持，还是大城市里的人看着乡下猴子所独有的傲慢，但单单自己的表演被无视的这一点就让他十分难受。

于是奈特又一次举起了自己的手。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全部集中了在了一起，只不过满场皆寂——其中一半人像是看到了傻瓜，另一半人则像是注视着烈士。

“抱歉……”

这个处于众矢之的男人突然微微一笑丢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回答，

“但是这一次我想说的是，我知道你一直在找的人到底在哪里！”

……

寒气森森。

这恐怕是所有走进这个房间里的人第一时间对其产生的想法罢。

那一份冷冽并不仅仅源自于肌肤上最直观的感受，还有四周围空空荡荡的枪毙，寂静无声的环境，以至于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都毫无保留地将“寒意”这两个字给诠释的淋漓尽

致。

用一种比较抽象的说法来形容就是仿佛这里的空气都散发着一股能够让人染上不幸的魔力。

房间里拥有制冷效果的蓝色魔法阵以最低限度运行着。

一团团一条条墨绿色巨大的袋子被强行塞进了陈列在角落里面那一排排整齐的巨大不透明匣子里面。突然其中一个匣子里面的内容物被人强行给搬了出来，包裹在上面的墨绿色塑料袋随之被扯开，露出了隐藏在其中的正体——那是一句尸体，一个一半脸已经被磨破的皮肤铁青的红发少年的尸体。

只要经过简单的比较就能发现这家伙与艾莉儿提供的照片其中的一人长得一模一样:他正是前几天在北奥尔兰的小道上在奈特面前坠车而死的埃利欧，同时也是被通缉的走私团伙的干部Aili O！

在各种意义上这已经是某种超越巧合的邂逅了。至少在这座停尸房里的众多死者中他依旧算是其中最独领**的那一个。

“……”

在确认了死者的身份后艾莉儿小巧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能够感觉到她其实是有很多话想说的，但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还是只询问了带领魔法师公会众人到停尸房的奈特一个简单的问题:

“你杀的！？”

“不……”

奈特轻轻摇了摇头。

他不禁回想起了自己年幼的时候曾经花了一整天时间在公园里的沙坑里堆了一个沙子做的城堡，那曾是他最宝贝的东西，但是在现在看来却也只是无数微不足道事物中的一员而已。

现在眼前的功劳也是，只是沙子做的蛋糕而已，食之无味，就算丢掉了也不会让人觉得可惜。

“他是自己一个人乘马车摔死的！”

“我追踪这帮男人已经整整快有一年了，他们可不是一群轻率的人，至少不可能犯下这样子的低级错误。”

艾莉儿一本正经地重复了一遍这次事件的不合理性。

“但这个男人确实是自己摔死的，和我当时一同巡逻的学徒理查德可以作证！”

奈特一本正经地回击了一句。

说着奈特回过了自己的头，却看到了理查德低着头混在人群后方偷偷溜走的画面——看来一向讨厌受到关注的他暂时是不打算站出来为奈特澄清这一点了。

回想起这人之前为自己挺身而出的画面……

奈特已经不知道该吐槽这个家伙到底算是讲义气还是不讲义气了。

“你是认真的？”

看到没人站出来证明后，金发的美少女执行官皱着她看好看的眉头将一个写满暧昧二字的视线投到了奈特的身上。好似一头咬的鲜肉不肯松口的猎犬一样。

为什么说了实话反而要被怀疑啊！

虽说之前被事主无视还挺让他气愤来着，但这一次奈特却在另一种意义上产生了一种芒刺在背般的不适感……一种感觉自己肯定无法从这次事件中轻易抽身的不适感。

早知道会被盯上就不大发善心故意把线索给供出来了。

奈特突然有些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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