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当夏季莅临格兰多尔的时候，整个黑山城还是被一片阴云所笼罩。

城中巨大工厂林立的烟囱犹如传说中吞火喷烟的怪物一般不断制造着浓厚的黑云，巨大的钢轨沿着螺旋状的巨塔铺设在城市的上空——乍一看宛若是一座悬浮在空中的巨大迷宫一般。

这是一片充满现代摩登气息的土地。

横贯整个大陆北部的黑貂山脉阻止了南方温热空气的同时，也阻止了魔法以及炼金文明在这座古城蓬勃发展的可能。黑山城永远是那么的阴暗多雨，就宛若是一位傲立在北方的孤独王女一样，无论多么亲近的人都很难看到她温柔天真的一面。

在一辆不断驶向城市中心车站的空中列车顶端，他黑色风衣的衣角在逆风中不断狂舞着。

脚下那条标榜着人类文明的钢铁巨龙总长度大约有三百米左右，以炼金术辅助现代工业制成的“核”为动力，最高时速可达到每小时约五百公里——也正是这家伙现在所拥有的速度。

风在耳边不住地倒灌。

钢铁的巨龙轰鸣着，从嘴里不断地吐出烟雾，很快就压制住了车厢里乘客的哀鸣声从云端直冲而下。车轮下的铁轨吱吱喳喳作响，这显然并不是什么正常现象。

俨然，这头怪物已经进入失控而濒临暴走的状态，随时都有可能会脱轨的危险。

城内的广播这时正播送着一则通知：是关于前不久在码头的仓库发生的大批量魔力水晶失窃案的情报！二者看似并没有什么关联，但是……

时间回溯到十余分钟之前……

“呦呦呦，奈特先生，我知道你现在很想捏爆我的脑袋什么的，但在你捏爆我的脑袋可以听听我到底为你准备了什么小礼物吗？”

那只好不容易冒出头来被他揪住尾巴的老鼠突兀地就丢给了他一个重磅的消息：之前码头失窃的数吨魔力水晶现在已经被被安置在某辆即将失控的空中列车之上，根据守卫提供的情报那是足以把整个中央车站炸到天上的分量。

——到时候会有近千人会被卷进去，归其原因，全部是因为……你！

那只总是戴着人偶面具，以玩弄生命为乐，这座城市最肮脏污秽的沟鼠如此喃喃道：你可以无视那一千人的死活在这里继续陪我玩猫抓老鼠的游戏，要么现在转过头去或许那些人还有一线生机。

这恶心的家伙根本在强词夺理！

抓住这头恶魔固然重要，可将上千人生命弃之不顾的做法和那帮恶魔又有什么区别呢？

是啊，他和恶魔又有什么区别呢！

***

——这座城市被诅咒了！

遇难的车厢内，有一位失控的牧师大吼道：

“为什么是在黑山城，为什么偏偏是在黑山城。如果是在别的城市里，有魔法师公会，有守序者大厅，有很多人能够阻止一辆脱轨的列车，但这里不行……这里是黑山城，神话传说中魔神的坟场，被神明所厌恶的土地，这里永远诞生不出什么优秀的魔法师，难道我们要祈求那帮无能的守卫倚靠肉体凡胎徒手停下列车吗？”

绝望的情绪开始不断蔓延。

几乎是与此同时，紧锁着的车头大门被人徒手扒了开来。利用能够驱散风的魔法在钢轨还接地时跳到车厢上，然后顶着逆风爬行数百米……这怎么看都是寻常人类无法完成的壮举，可就算真的做到了也没有人愿意为其喝彩。

他掏出怀表看了一下时间，下午六点四十一分，距离七点到达车站大约还剩十九分钟，考虑到列车失控的情况下预计还会快上很多。

车头的控制室内看不到负责人的踪影，大概是因为这个无解的状况选择了放弃：

在车厢内控制列车动力的“核”之上，被附了魔的锁链密密麻麻捆上了好几颗镶嵌着符文的魔法水晶，更多的水晶则满满被塞进了整个驾驶室，甚至还有多余地被堆积在地板上——看来一时之间很难清理干净。

如果想要强行破坏核控制列车在停下来的话，也有可能触发被捆绑在上面的符文水晶导致这个庞然大物在空中就提前爆炸。

抱着侥幸的念头，他拉动了身边写着“手刹”字样拉杆，简直就像理所应当地一样——拉杆也被人动了手脚，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

就这样又一分钟过去了。

十九减一等于十八，可第六感却告诉他自己富余的时间恐怕连十分钟都没有了。

现在该怎么办呢？在车头的一侧开一个天窗然后把尽可能多的水晶丢出去减少爆炸的威力吗？可那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只要缠绕着“核”附近水晶没有被清除掉，悲剧的发生根本无法避免。

要么趁着最后十分钟想办法解除水晶上被嵌入的用来爆炸的符文，可这明显是一个精细的活儿，像他这种非专业人士根本不可能轻易胜任。

更加残酷的是即便是在想办法的时候，时间也是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甚至就连抱怨乘务员为什么没好好检查车头被人设置了机关都不知道的余裕都没有了，毕竟抱怨也是很浪费精力的。

——或许那只戴面具的老鼠从一开始没打算给我好好拆除炸弹的机会。

心中突然升起了某种感悟，他只觉得一股苦味从自己舌根犯了出来。面具人只说了——你或许有机会拯救那一千人，可有机会并不代表百分之一百。就像这个泛着腐烂味道的世界一样，付出并不代表一定会得到回报。

我已经努力过了……差不多该放弃了……再这样下去说不定连我都会被卷进去的。

他最后看了一眼怀表，却觉得上面的数字根本毫无意义。

这根本不是什么判断题而是单选题，是把一个人的生命和一千人获救希望放在天平两端的单选题。

——那一千人会被卷进去，原因是因为……你！

恶魔的低语再一次在耳畔响起，不知为何竟然比第一次亲身经历时更加清晰。

“我说不定是一个老好人呢！”

他小声地喃喃道。

他合上了手上的怀表，拿出了通讯用的魔导工具用一只手贴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喂，老爷子吗？今天我可能会晚点回去了……啊……抱歉，是因为一些私事……可能会稍微耽误一点时间。晚饭？我会想办法一个人解决的。”

眼前就是一个比较陡的上坡道，这说不定是唯一的机会了。

“什么，你说有点吵，那是因为风的声音啦！对了，店里第三排那个坏掉的货架我已经帮你修好了，治腰痛的药我也买来了放在柜台里……一个人的时候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干一些很重的活儿。”

他蹲在车头与后面车厢的连接处，抬手就是一拳砸在了牵引后续车厢的钢索上。

钢索开始变得扭曲，然后彻底被接踵而至的第二发手刀给轻易劈了开来。

因为惯性的缘故后面的车厢一开始还是跟上来了一点，但很快就因为后力不济渐渐地沿着相反的方向滑了下去。

“抱歉……想说的话还有很多……但我的时间……”

确认二者之间已经拉开了一个很长的距离后，他一脸平静地望回了身后不断过载的“内核”的方向。因为失去需要牵引的重物，本就暴走的引擎终于彻底失控，甚至加速到隐隐地都有些快要失重的状态。

“感谢你就算明知我来历不明还是愿意收……不，说不定我真的是个老好人呢？”

他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几乎是于此同时咆哮地列车头飞过坡道的最高点。随即彻底脱离了铁轨的控制，像一只钢铁的大鸟一样划过一个优雅地弧线后彻底向地面俯冲而去。

——不过好人总是很难活下去的呢！

他身体因为下坠开始飘了起来，在确认通信切断以后，哆嗦着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幽幽地说道。

抬起手，将一枚黑色的飞镖打向了被缠绕在引擎上的符文水晶的上面。

如果能够更加精通机械一点的话，或许就不会是这个结局了吧；如果能够有更充裕的时间，或许就不会是这个结局了吧，如果能够出生在一个更加幸福的家庭里，或许就不会是这个结局了吧。可是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那么多的如果，有的只是惨淡，苍白，根本毫无救赎的现实。

水晶受到冲击后开始发光发热，之后其他的水晶也跟着开始一起发光。就觉得眼前好像突然升起了一个小太阳，少年……奈特，缓缓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那一天，在黑山城的上空，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然后看到……

哪怕只有一瞬，耀眼光芒再一次降临这座被充满阴霾的城市。

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老爷子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来，“事实就是这样子，老头子我说了一句醉话，没想到还真有人当真了。”

“我说的不是这一块，而是九龙之王·铎拉格给你的那一块！”白袍人依旧不慌不忙，一脸成竹在胸的模样。

“没什么好看的，一块破石头而已。”

终于，老头儿的神色有些变了，奈特还是第一次看这家伙露出那么严肃的表情来。

这下还真让人不禁怀疑这个老酒鬼身上确实藏着什么猫腻了。

“不过就算是一块破石头也是老朋友给的，能卖的东西我全部都摆出来了，如果你不是成心想要做生意就请回去吧！”老爷子有些焦躁地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

“我明白了。”

让人出乎意料的是，白袍人并没有继续纠缠下去，而是老老实实收了箱子退了出去。从他表情上来看，大概是不想和一个老疯子一直计较下去吧。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待到男人上车后车夫一挥鞭子，便一溜烟地跑走了。

“他还会再来的。”奈特说道。

“我知道！”老爷子点了点头。

“我好像想起他是谁了！”看谁都觉得眼熟的某人挠了挠脑袋后继续说道，

——白狼家族的埃里恩·芬利尼！

“这事儿肯定还没完！”

“天要下雨，我睡我的觉，两不相欠！”老头儿拂了拂衣袖，也一点儿都不解释，转身就往小店的二楼走去。

——是啊，天要下雨，人要睡觉，思来想去，又有何用？

恶魔的生存法则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