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求死

艾欣怜走出会展大厅，林浅陌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看上去，不似主仆，更像是姐妹。

“艾小姐，您真的就准备离开了吗？”

艾欣怜没有回答，她轻轻的捋着被风吹乱的刘海，脑中回想的，是最新看到的预言。

“走吧，我们回家。”

“回到我们本来的家。”

一阵风吹过，林浅陌有些迷离。

她看着身前的大小姐，却不再是当初那副毫无遮拦没有秘密的模样。

长长的叹了口气，抛开无谓的杂念，她恭敬的说道。

“遵命，我的小姐。”

……

……

艾欣怜做了一个梦。

可怕的噩梦。

梦中的自己，看见了一个金发的青年在光芒中化作灰烬。

看见高耸的塔楼，伴随着冲天的光火轰然倒塌。

接着，自己就沉入了名为死亡的深渊。

心脏被人掐住一般，感受不到跳动。

明明应该要有闷到胸口的痛苦，却什么都感受不到。

冰冷感受不到，恐惧也感受不到。

明明应该有那些感觉，却什么也没有。

仿佛灵魂看着自己的肉体，注视着自己的死亡。

这种感觉，很难受。

如果她还有感觉的话……

伴随着剧痛，她又逐渐清醒，她的视野开始出现光明。

过半的身躯没有了知觉，剩下的身体带来的是难以忍受的疼痛。

隐约感觉自己是被吊挂着，想睁开眼去看发生了什么。

看不清……双眼被猩红覆盖，头转不过来，鼻尖传来让人作呕的腥臭。

想挣扎，想去看发生了什么。

却看见一把巨剑从眼前放大。

死亡的恐惧瞬间传遍全身，刚恢复的一点体温瞬间被冰冷吞没。

刚从淤泥中爬出，却转眼坠入更为可怕的深渊。

然后，她注意到了附近的那个身影。

他在干什么？他为什么在这里？

他的面孔逐渐清晰。

那是何等的愤怒，何等的悲伤。

何等的痛苦。

只是看着那张面孔，她就不由得安心了。

对着那唯一熟悉的事物，她自然而然的说出了最后的话语。

“救……救，我……”

“前程……”

巨剑贯穿了她的躯干，她的意识随即步入了黑暗。

没有半点获救的可能。

她死了。

……

梦还没有结束……

黑色的深渊再次逐渐明晰，跃在天空的少年被分成了两半。

鲜血从无数细微的伤口喷涌而出。

被一分为二的少年化为血沫。

尸骨无存。

……

……

她醒了。

她泪流满面。

——————

提着大袋小袋的东西，我回家了。

浪哥回去了，艾同学和薄荷也都走了。

薄荷走前还特意给我打了个电话。

“你不用等我们了，我们不会再来找你了。你，自由了。”

……其实我觉得我一直挺自由的。

之后，我一个人逛了漫展，把手办抱枕周边通通买了一遍，然后在他人另类的眼光中挤上了公交。

毕竟司机已经走了，专车接送的待遇也没了。

到了家里的时候，已经快到晚上了。

打开家门，父母见面就问

“你和小艾吵架了？”

“没有啊。”我平静的说。

“那她为什么回去了？还把这里东西都搬走了？”

“她有叫你们把钱还她吗？”

老爸老妈面面相觑，神色中带着几分尴尬。

“那不挺好？”我耸耸肩，迈进了家门。“钱还在，人也走了。你们有什么不满的？”

父母面色纠结，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但却碍于我的气势，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大概感觉的到，我的表情并不是很愉快的。

回到自己的房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钢琴没有了，游戏机没有了，衣柜没有了，吊灯没有了。

粉色的壁纸不见了，粉色的床单消失了。

而我那本来躺在地上的英雄联盟三件套现在整整齐齐的铺在了床上。

一切和艾同学有关的东西都消失不见了。

墙壁比原来还要白一些，似乎还给特意刷过了。

但总之，这个房间又变回了它开始的样子。

我随手把自己精心买来的那些东西扔在地上，转身倒在了床上。

这个房间已经没有艾同学的气息了。

仿佛开始就什么也没有一般。

真的……都结束了啊。

我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

——————

“找不到吗？”

“是的，他消失了。我们派人去找了他可能在的地方，但都没有收获。”

“怎么会这样？”薄荷喃喃道

“就连你们都找不到吗？”

“确实找不到。”

“算了”叹了口气，薄荷下了一个新的命令。

“让一组去查那个人，最近都去过什么地方，做了什么，把他以前的踪迹都查出来。”

“知道，我们马上去办。”

挂掉了电话，薄荷揉了揉自己的眉头。

最近她有点累了。

大小姐变化的太快以至于自己差点都反应不过来。

手忙脚乱命令手下撤去前程家里有关小姐的一切痕迹以后，她本以为自己能休息会儿。

结果半夜里小姐房间安全警报响起，自己又不得不去查看情况。

艾欣怜有预言能力，这对她而言不是秘密。

开始跟在老板身边的时候，她就听说过小姐的传闻。

整天说着不起眼的小事，却口口声声说着这是自己的预言。

显而易见的谎言让这个小女孩奇特的叫人可爱。

虽然有时候会说出些危言耸听的话，但也却没有人当回事。

就算真的发生了，也只是当做碰巧和偶然。

但直到几个月前，老板在查房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本应在睡梦中的女儿浑身冰凉，气息全无。

而当他惊恐的唤醒自己的女儿后，却发现自己的女儿除了脸色惨白外，一切正常。

他问女儿发生了什么，她却只是重复着自己将会死去的预言。

从此以后，老板就留了心眼，在女儿房间里安装了专门的检测装置，然后由自己和一群专家一起随时检测她的睡眠情况。

也就是那时起，她从老板的秘书转变成了艾欣怜的专职保姆。

每晚观察艾欣怜的情况，然后向老板汇报，这是自己的主要任务。

在颠倒黑白的日常中，她发现了些诡异的事情。

不定期的，艾欣怜会在晚上停止自己的心跳。

心跳停止的时间时长时短，没有规律可循。

专家做过检查，艾欣怜身体健康，没有问题。

那为何会停止心跳？就连专家也百思不得其解。

唯一能确定的是，每当艾欣怜心跳停止的夜晚，就是她做着自己所说的有关预言的梦的时候。

面对这样的情况，老板也开始严肃的对待艾欣怜所说的有关死亡的预言。

认真的同女儿交流，为女儿寻找心理医生，在她身边安插人手以防不测。

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但却命令自己时刻监控网络上各种可能有对自己女儿造成威胁的信息情报。

但艾欣怜非但没有变得安心，反而日益变得忧心忡忡，各种行为越发变得匪夷所思起来。

无奈的老板最终决定放任其自由，并交代自己时刻监视保护艾欣怜。

一直到艾欣怜决定出门，她都是在暗中守护着这个女孩。

之后，艾欣怜纠缠上了一个陌生少年，并毫无道理的住进了他的家。

作为老板指派的保护者，她也终于不好躲在背后，于是自己亲自出面协调。

本着不打扰大小姐决定的原则尽可能的和那户人家沟通，但没想到自己家的大小姐竟然还想和别人住一个房间。

赶忙派人安置小姐的生活用品后，她不忘在少年的房间里安装监控，然后让一群保护者在附近待机随时准备解救大小姐。

让人奇怪，但也幸好的事，少年似乎对大小姐没有兴趣，整日沉迷游戏就连大小姐的睡衣都没正眼看过一下。

除了第一天有些让人意外的举动外基本都在安全线内。

而安置在床下面的简易心率检测装置自大小姐住进这个房间以后就再也没有特别的动静。

她本以为事情能告一段落，结果事到如今，小姐却自己提出要离开。

而离开的当晚，那许久不见的心率停止的异状就再次出现了……

早晨，当她看见小姐略显憔悴的神情后，终于有些不忍。

“小姐，要不你再去那待一段时间吧。”

换来的却是艾欣怜长久的沉默。

“薄荷，你相信我有预言能力吗？”

“我相信的，小姐。”

“那你相信我会死吗？”

……

“小姐，人都会死去，而你也会像普通人一样，普通的死去。”

“林浅陌。”

“在的，我的小姐。”这回，大小姐叫的是自己的名字。

这意味着什么，老板已经交代的很清楚了。

“我想出去走走，一个人。”

“遵命，我的小姐。”

——————

早晨，我起来，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我的房间，本来就应该只有我一个人。

不会有女孩子香香的气味，也不会有粉色的装饰。

只会摆着手办，贴着海报。

刷牙，洗脸，吃过早饭。

我回到房间，打开了游戏。

不管她在不在，我的生活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游戏的中途，浪哥发来了消息。

“兄弟，怎么样了？”

“她已经走了。”发出一条消息后，我想了想，又发了一条。

“多谢你了，浪哥。”

“竟然真的走了啊……”浪哥似乎也很惊讶的样子。

然后我们都不再聊了。

真的是件很奇怪的事。

有的人，明明才相遇了那么短短一会儿，就能印象深刻。

明明自己做着同以往毫无差别的事情……可为什么，却有种不自在的感觉……

终于停下了手头的游戏，我低下头自嘲……

这样一来，自己当初一直玩游戏，不就像是在躲着她了吗……

现在她不在了，也没有躲的必要了，游戏竟然变得如此索然无味起来。

起身看着窗外，对面的民房窗户紧闭，大门上贴着等待出租的标语。

我在期待些什么呢……

无意间瞥向书桌，不知是故意还是巧合，书上的作业正好停留在当初被艾同学指指点点的页数上。

毕竟才分开第一天，老是想起她也是没办法的事。

自我安慰着，我坐到了书桌前。

有点想写作业了。

——————

远远的看着大小姐，薄荷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

此刻的艾欣怜，正站在桥上。

那座和他相遇的桥。

颇为熟练的坐着公交，虽然自己多少已经有些预感，但当她真的看见自己家大小姐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终归只是个小女生啊……

艾欣怜站了许久，薄荷也看了许久。

取出通讯器，话筒里传来了稳重的男声。

“有什么吩咐吗？”

“送把伞来，要下雨了。”薄荷说道。

——————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我百无聊赖的摆弄着刚买来的手办。

这段时间艾同学在我家过的开心吗？

她现在心情怎么样？

她对自己的预言还有什么想法吗？

她和之前的金发小哥有什么关系吗？

脑海中浮现的，都是有关艾同学的问题。

我才发现，虽然我和她在同一屋檐下住了快一个星期了，但我对她的了解似乎仍仅限于第一天见面的那一点点。

她在自己家是什么样子？她的学校是怎么样的？她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她的父母又是怎么样的？

她明明对我毫无隐瞒，就连预言这种惊异的让人难以置信的事也毫无保留的告诉我了，但对她的生活，她的内心，我却仍然一无所知。

她并非不想与我谈心，只是一直被我拒绝了……

后悔吗？我不知道……

但肯定有些遗憾吧。

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我有些惆怅。

——————

“薄荷，我说过我想一个人的。”

“下雨了，小姐。”

薄荷撑着把黑伞，静静的站在艾欣怜身旁，同她一起看着荡漾着无数波纹的湖面。

这么久了，小姐究竟想干什么呢？

“小姐，要我去找前程吗？”

“薄荷。”

“我在，小姐。”

“你说，怎样才能打破预言呢？”

“……我不知道，小姐。”

“预言是不能被打破的。如果预言被打破了，那预言本身就没有意义了。”

“小姐，一开始就决定好的，那并不是未来。”

“预言也好未来也罢。我以前是觉得那都是可以改变的。”艾欣怜面无表情。

“但现在，我放弃了。”

“小姐，对于本来就不存在的东西，是谈不上放弃与不放弃的。”

“薄荷。”

“在的，小姐。”

“你觉得我应该找前程吗？”

“小姐是女孩子，去依靠男孩子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原来你也这么会说话啊。”艾欣怜笑了，但很快又变得黯然。

“我本来是想依靠他的。我本来以为他能帮我。”

“事实上他确实让您变得更开朗了。”

艾欣怜摇摇头，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她转头看向薄荷

“薄荷，我昨天做梦了，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薄荷在心里说着，但还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是做噩梦了吗？”

“是噩梦。好多个噩梦。在梦里，我梦见自己死了。”

“小姐，那只是梦。”

“对，我也觉得自己可以只把它当做是一个梦。”

“我的梦还是太安逸了，还是不够绝望，所以我才忽略了一件事。”

“小姐？”薄荷有些不安，她感觉自己的小姐正在下定某种决心……某种她本不该下的决心。

“我看见了前程，我以为自己还有救。”

“但仔细想想，无论怎么看，这个梦都丝毫没有告诉我，前程他能救我。”

“果然，我找他只是希望他陪我，只是把他一起当做梦中人，只是把他当做和自己一样的遭遇者然后亲近他而已。”

……

“薄荷，我啊。”艾欣怜的眼中露出悲伤。

“我梦见前程死了。”

“那只是梦，小姐！”薄荷大声喝道，她觉得已经不能让大小姐继续说下去了。

“小姐……”

“林浅陌。”

……艾欣怜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在的，小姐。”

盯着湖面，艾欣怜的表情有些迷茫，又有些神秘。

那张令人哀怜的可爱面孔，在薄荷眼中，仿佛变成了朦胧的幻影。

“预言，果然是可以改变的。”

……不，小姐，你，究竟在想什么？难道……

在心底呼喊，林浅陌却无法把话说出。

因为小姐叫了自己的名字，因为小姐没想要自己说话。

“只要我现在死了，预言自然就不会发生了。”

眼中透露绝望，艾欣怜露出了苍白的笑容。

“小姐……老板，他不会同意的。”面露惊恐，林浅陌终究决定搬出老板的名号，希望能够阻止眼前这个少女疯狂的决定。

“不会同意吗？”艾欣怜歪头喃喃道。

“林浅陌！”

“在的，小姐。”

“这条河，大概有多深？”

“……”

“知道吗？林浅陌？”

“大概三米多。”林浅陌苦涩的回答。

艾欣怜点点头。

“接下来，无论我做什么，不要拦我。”

“……”

“知道了吗？”

“知道了，小姐。”林浅陌的声音有些嘶哑……

终究，要变成这样吗？

“无论接下来我怎么样了，都不要来救我”

“知道了，小姐。”

“那你，现在走吧。”

“……”

“给我走！”

“遵命，我的小姐。”

林浅陌退开，大雨直接打到了艾欣怜的身上。

头发被沾湿，衣服变得沉甸甸。

浑身冰冷。

但和那深渊比起来，不值一提。

流着泪，她爬上了桥的扶手。

——————

雨变得更大了，我坐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好无聊啊……要不晚上去浪哥家玩？

突然，电话响起，显示的是熟悉号码。

“薄荷，她打过来干什么？”

自言自语着，我接通了电话。

“干啥啊？宅女。”

“艾欣怜要死了。”夹杂着风雨，薄荷说出了叫人毛骨悚然的话语。

“我靠，那你打给我干什么？打120啊。”

听着电话那头雨声不绝，我又问道

“你们在哪？为什么在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了？”

“她要跳河了，就在和你相遇的那个桥上。”

？？？

“你在哪？”

“我在她旁边。”

“那你去拦她啊！打电话给我干什么。”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顿了顿。

“你过来吧。你不过来，她就要死了。”

说着，不等我回复，她就挂断了电话。

……

这到底……

在搞什么？？

我无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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