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勇者?
超越英雄,战胜传说。
魔王之宿敌,人类之希望。
其心乃世间高洁之集合,其力为万族景仰之顶峰。
所谓勇者。
理应高贵强大,犹如夜空不灭恒星,散发黎明闪耀光辉。
勇者理应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勇者理应百折不挠,至死方休。
是为勇者,则必将肩负使命,战胜魔王,为世界带来希望与和平。
魔王带来绝望,勇者带来希望。
魔王卷土重来,勇者前仆后继。
魔王不死,勇者不灭。
……
本该如此。
然而,
……
“勇者,死了。”
无意义的重复着森精的话语,我失神望着插在黑土中的巨剑,内心则是百感交集。
勇者怎么会死?
莫名的空虚夹杂着冰冷涌上我的心头,被那异样的感受所驱使,我不由得张开了嘴,却又说不出什么。
我应该说些什么?
一切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契约不曾履行便已宣告终结。
我不认得勇者,亦不清楚魔王的可怕,说到底连世界是否真的面临危机也不能判断……然后却被单方面的驱使、劝诱、胁迫、期望……接着如同被拐卖般的来到这里……却又被告知勇者已死。
如此可笑,如此荒诞,再糟糕的剧本也不可能安排这样戏剧的发展。
就好比堂吉柯德在挑战大风车的过程中意外身亡,留下了被诱骗成为骑士的桑丘孤身一人……
堂吉柯德(勇者)已死,而把自己当做桑丘的我在此时究竟又应该何去何从?
世界的危机也好,魔王的恐怖也罢。而解决这一切所需的基本无非是勇者的存活——这亦是弹珠中少女向我寻求合作的前提。
但如今,勇者已死,一切都成了笑话。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氛围,并非对已死之人的哀悼,亦非所谓对自己无能的愤恨……于我而言,有的仅仅是被莫名其妙的卷入事件后却又被抛下的无力罢。
守护魔法能够遮拦外界的破坏与毒气,却无法阻止沉重气氛的蔓延。
我孤零零的站在黑土坑边,默默的感受着弹珠里那源于异世界的压抑以及哭泣……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被抛下的孤犬。
这到底,在搞什么啊。
「你们的世界,没救了。」
在悲伤,在哭泣,在这许久的压抑与沉默之后,森精带来的是不讲理的绝望发言。
「勇者在这里,大概使用了什么禁忌的招式……之前的光柱,还有这里的破坏,应该都是那招式所带来的结果。」
「而使用禁忌的后果,便是勇者的死亡。通过弥漫在这周围的微弱魔力,大概可以判断魔王受到了重创……但很遗憾,魔王并没有死。」
「唯一有战胜魔王可能的勇者已经死去,而你们的世界不再有打倒魔王的方法……虽然很遗憾,但你们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很抱歉……」
我无言的听着森精的独白,心底自然是无法认同。
开什么玩笑?单方面的宣告世界面临危机,因此强势的要求我去寻找勇者,最后却说出世界已经无法拯救的话语……自顾自的说出威胁道出希望,然后自以为是的做出结论宣布毁灭。
你是把我当傻子了吗?真当异世界人就了不起了吗?你有什么理由让我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
然而,我也却无法将其所言为事实的可能性轻易否决。
目光所及之处,火焰、爆炸、坍塌、破败,所谓绝境特有的毁灭光景确确实实的在我面前展现着。包括那突兀的插在黑土中彰显自己存在感的巨剑,从中散发着的无法言喻的气势和压迫感也似乎从侧面证实了此物非勇者不能使用。
……虽然不愿承认,但勇者已死,魔王仍在,世界已经失去希望的念头确实已经小小的占据了我内心的一部分……
这样可不行!
想着不能任由森精摆布局势,为此准备用质询语气抗议之前,响起的却是魔法使带着哭腔的大喊。
「去把这把剑拔 出来。」
“哈?”
「我说,你去把剑拔 出来。」
“不,这怎么……”
「没听懂吗?我是叫你,把它,把圣剑,拔 出来啊!」
“……”
语气中伴随着无法掩饰的悲伤,大概仍抑制不住从眼角流出的眼泪……可这段话语的含义我依旧无法理解。
你不是说我这种家伙不可能有资格拔出圣剑吗……为什么事到如今……
「……这没有意义。」
发言的是森精。
「你知道的,他不可能拔出圣剑。即使他真的有那千万亿分之一的概率被圣剑选上……那也没有意义……」
「他太弱小了。」
……千万亿分之一的概率也太小了吧……森精你的话真的很打击人啊……
「明明他(勇者)是那么的强大,明明他是那么的善良,明明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却还不愿意放弃……明明会发生什么都不知道却无所谓的就跟过去……他到底想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想消灭魔王啊!即使是在异世界他也不愿意让魔王祸害下去……他的决心,那么的可贵,他曾守护了那么多!……可是,可是,魔王还没有死啊!他为什么……为什么就……那圣剑明明就留在那里!就在那……明明魔王都还没有死,为什么你(森精)就是一副放弃一切的无所谓的样子……明明他是那么的想要消灭魔王……为什么却失败了……为什么……为什么……」
「他(勇者)到底为什么要去那里啊……」
少女不带理智的哭喊让其逻辑显得有些混乱,从中途开始我就不是很明白她在说什么……但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我开始有些理解了。
她大概,在抱怨勇者吧。
不顾危险,不顾担忧,舍弃同伴的勇者只身一人追着魔王来到了异世界……然后自顾自的死去……
身为勇者同伴的她究竟会有何等程度的悲伤,我不得而知。
「去啊……去啊!去把圣剑拔 出来啊!」
「去把魔王消灭掉啊!去替勇者把魔王消灭掉啊……啊……」
依旧在哭泣,话语中带着少女特有的啜泣。
就算我再愚昧也该明白其中的心意了。
即使被抛下,即使会担忧,也选择去支持,甚至在(勇者)死去以后,也选择继续其心愿。
她是觉得勇者不应被魔王打败,所以才希望我能作为勇者能打败魔王吧。
为此,她需要我先拔出圣剑。
“好吧,那让我试试吧。”
我如此说着,算是代表了自己的决意……都被如此期待了,那我也就勉为其难的成为勇者的替代品吧。
「这没有意义……」
森精的声音变得微弱,似乎也放弃了对魔法使的说服……话说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听到机械少女说话了?
“我会把圣剑拔 出来的。”
如此声张着,我踏进了黑土坑中。
然后,围绕着我的蓝色光幕消散了。
“这是怎么回事?”
寂静的世界被噪音污染,刺鼻的味道充斥鼻腔,对突发状况感到不知所措的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要想拔出圣剑就必须对此进行接触,所以消除了守护魔法。」
「不过放心,这块区域很安全。」
森精解答了我的疑虑。
得到解释的我深吸了一口气,环顾一番周围惨烈的景色后,再度朝圣剑所在的方位迈出步伐。
在光幕消失后,我的双脚得以真正意义上的踩上大地。然后我发现,黑色的土地远没有看上去的那般松软泥泞,行走其上,竟能感受到一股金属般的坚硬的质感……
爆炸声不绝于耳,温热的气体不时冲击着肌肤,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烟味……此处环境之恶劣,可谓人在短时间内能适应的极限了吧。相比于之前只能用眼去观察,如今的我也算是对周遭状况的惨烈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勇者在死前究竟经历了什么?这里到底发生了怎么样的战斗?
如此想着,我顺利的穿过凹凸不平的黑土抵达坑洞的中央。
抵达了圣剑所在之处。
暗金色的剑柄上刻着繁杂的纹路,其下灰色的剑身则是显得简单朴素。
一旦近距离的观察圣剑以后,之前从远方才能感受到的压迫感莫名奇妙的消失了……就仿佛眼前的,只是一柄普通的剑,一把普通的插在地上的大剑。
这就是圣剑?除了大以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
我紧张的咽了口口水……不知为何,我觉得自己能把它拔 出来。
“拔出圣剑有什么技巧吗?”我问道。
「……没有,只要圣剑认可你了,就算用嘴也能把它叼出来。」
回答的是魔法使,虽然语气中仍有点鼻音,但还能说出这么直白的比喻想必应该是冷静下来了。
“哦哦。”我点了点头,搓了搓手,算是准备去拔圣剑了。
「等等……」
“……怎么了?”
「如果拔不出来,就不要勉强了。」
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随后,我的双手握住了眼前的圣剑。
圣剑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灼热的火焰自剑柄蔓延。
“啊啊啊啊啊啊啊!”
双手被火焰侵蚀,我发出了痛苦的惨叫。
……
理所当然的。
我没能拔出圣剑。
我不是勇者。
——————
飞行在夜空之中,望着因远去而在视野中不断缩小的燃烧建筑群,我心情复杂。
「你没有必要难过,圣剑本就唯有勇者能拔出的。就算在我们的世界,有资格使用圣剑的勇者也只有一人……」
森精如此安慰着,而在她身旁,我能通过弹珠听到魔法使隐约的抽泣……在我拔出圣剑的行为被认定失败以后,这个女孩发出来歇斯底里的惨叫,就好像内心中的什么事物开始崩坏了一般。
我不理解具体的情况,因而也无法对魔法使的感情做出判断并加以理解。只能浅显的认为……勇者在她的心中的应该占据着极为重要的地位。
虽说如此,但安慰的工作果然还是由同在身旁的森精去做了。我作为外人既不知内情也不懂如何安慰女生,自然不好去说三道四。
况且……辜负了那份期待,从而间接的导致少女哭泣的人也正是我啊。
对于自己未能拔出圣剑一事,虽不至于说一蹶不振,但打击多少会是有的。
望着手上被灼烧的痕迹,我回想起了当时触摸圣剑的质感。
冰冷,坚硬,就好像在沉睡……而当我对其用力想将之从地面拔出的时候。它就如同被惊醒的野兽般向我露出了凶狠的獠牙……灼热的火焰从剑柄蔓延,守护魔法虽在第一时间被展开,但同剑柄直接接触的双手却没能逃过被灼烧的命运。
如果没有守护魔法,或许我在一瞬间就会被火焰吞噬化为灰烬吧。
念及此处我不禁一阵后怕……然而让我更加不甘的是,对于我的努力,圣剑本身没有丝毫的认可,从头到尾它就如同浇筑在大地之上的铁疙瘩般,对我的力气无动于衷。
我甚至怀疑它真的是能够拔出的东西吗?于我而言,要不是那火焰,去拔圣剑的感受与去拔公园的固定器械的感受意外的没有什么区别。
虽然我不会因一面之辞就狂妄的认定自己就是能拔出圣剑的天选之人,但当赤 裸裸的现实摆在眼前的时候,即使心理有所准备也依然会感到打击啊。
我接下来会怎么样呢?勇者已死……那她们还有和我们沟通联系的必要吗?
「就要到了。」
森精的提醒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达了家门口。
“就这里把我放下吧,不要从窗户进去了。”
望着从自己房间透出的灯光,我清楚的记得自己出去的时候并没有把灯打开……既然现在灯被打开了,想来是我的父母已经发现我外出的事情了。
考虑到父母可能正蹲在我房间,要是直接从窗户飞进来那就糟糕了。
被魔法环绕,缓缓降落到地面,正准备去按家里的门铃的时候,森精说话了。
「等一下。」
我顺从的站住,然后听见弹珠中传来的奇怪咒语,接着双手便被温暖所包裹。
我惊讶的看着双手,因灼烧而产生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虽然并没有就这么让双手完好如初,但拜其所赐手上的疼痛大幅度的减轻了。
「抱歉,我们这里的魔力供应快不够了,所以只能做到这种地步。」
“啊,没事,这已经是帮大忙了。”
之前双手被灼烧的模样可是相当显眼的,要是被父母发现,结合今晚发生的爆炸,那可就百口莫辩了……而现在留在双手的浅浅伤痕如果不仔细去看的话大概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可真太好了。
话说我好像本来就是因为她们才被烧伤的来着。
「再等一下……」
手被治好,本以为就结束了的我正准备按自家的门铃,结果却又被森精拦下了。
“还有什么事吗?”
「……我们,该告别了……」
“?!等下……开什么玩笑,你这是打算就这么抛下我不管了吗?”
「……」
似乎在思考,在纠结,但最终还是做出结论。
「是的……很抱歉,我们要抛下你了。」
“……”
如此直接,以至于让我错愕,变得无话可说。
「事到如今,勇者已死,圣剑沉睡,已经没有能打倒魔王的手段了。」
「现在的魔王在经历了与勇者的战斗后,变得虚弱,大概会有一段时间无法动弹……但最终会恢复,然后把你们的世界毁灭。」
「能将魔王击溃的,只有圣剑。处于异世界的我们的魔法在经过削弱传导到这边以后也无法对魔王造成伤害……换句话说,我们也无法帮助你们了。」
「对我们的世界而言,消耗魔力与你们世界进行联系本就不是必要的……而如今勇者已死,联系的需要也就彻底断绝了。况且……在勇者已死的消息被证实之后,当初极力主张寻找救回勇者的我们也会因无能而遭受指责吧。」
「非常抱歉,让魔王逃到了你们的世界。非常抱歉,我们无法将你们的世界从魔王手中拯救出来。非常抱歉,把你卷进这样的麻烦里……然后,更抱歉的是,我们,要逃走了。」
「圣剑会被留下。失去圣剑的我们本身也不具备将其召回的能力……或许在你们的世界,有一天,会有人能将之挥舞,成为勇者……然后将世界从魔王的威胁中拯救出来——我会为期望这样的未来而替你们祈祷的。」
……
「最后,再见。」
随着告别,本来悬浮在半空的弹珠变成了凡物,突然掉下,被我慌张的接住。
我就这样安静的听森精断断续续的说完了那么长的一段话,然后意识到……
一切都结束了。
我的奇特经历在短短两天内便宣告了终结……在其间我被告知了魔王勇者的存在,知道了世界有被毁灭的威胁,看见了燃烧的土地,还尝试去拔出圣剑……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勇者已死,异世界的人们不会再同我联系……就如同她们当初毫不讲理的找上了我,如今,她们也是毫不讲理的离开。
我心中五味杂陈……有一种自己给人当猴耍的感觉。
一股空虚涌上了我的心头。
我究竟该怎么办呢?
是去埋怨,怨恨,还是积极的行动……或者无动于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不知道如何选择,只是期望着当初要是自己没被卷进来就好了。
最终,我长舒一口气,勉强的整理自己的心情,然后按响了门铃。
我终是要先回归日常的。
不出意料的,开门后,我所面对的是父亲阴沉的表情,还有母亲哭泣忧虑的模样。
没有什么借口,只能乖乖的说自己因外面爆炸太过耀眼而兴奋的独自一人跑了出去,但却最终因被发现了手上的伤痕而使事情变得复杂。
我低估了父母对其儿女变化的敏感程度。
理所当然的,被父亲看出那是烧伤的痕迹,但幸运的是经过治愈的伤口看上去已经存在了一段时间……因此避免了有关同爆炸具有关联的怀疑。
母亲抱着我痛哭,哭喊着叫我以后不要做出让父母担心的事。而父亲在一旁沉默的给我包扎双手……对于这样的情景,我也只能露出无奈的苦笑,来表明自己并不需要他们这样的关心。
半夜跑出的理由,双手灼伤的痕迹,都是无法解释的东西,对于父母的质询,只能回应以冲动与沉默……然后不可避免的,无法完全消除他们的疑虑,我同自己的父母间产生了隔阂。
重新躺回床上,这是因时间太晚而被父母放过的结果……或许等到白天清醒的时候,仍免不了要关于今晚的事做一番解释。
同所谓魔王勇者产生了关联,而遭到了种种挫折与误会……这样的结果,也许是必然的吧。
如此思考着,我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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