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人鱼泪

“啊——”

在两个男人还扭作一团的时候，雕像那边的光芒已经黯淡了下去，光芒中心的艾莉儿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原本白昼一般的天空重新被黑暗侵蚀，夜色从海底深处蔓延，将这片巫婆之海的一切吞噬殆尽，只留下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绝望。

“艾莉儿？”

泪水还挂在自己的脸上，威廉听到这阵疯狂的尖叫，一下就停止了自己挣扎的动作，眼中还带着一丝不敢相信，看向自己对面那个人面鱼身的怪物，虽然还保持着作为人类时的大概面孔，但是那覆盖浑身的鳞片隔绝掉了威廉的最后一丝侥幸。

“威廉，想活命就给我离雕像那边远一点！”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水手，卡特的动作终究还是要比威廉快一些，在确认完艾莉儿的情况后，男人二话不说，直接就将威廉的身体整个抬起来往后面扔过去。

身体就像失去控制一般，因为惯性在地面上疯狂翻滚，海边的碎石在混乱中穿刺威廉的皮肤，留下一道道细小的伤痕，伴随着“砰”的一声闷响，男人的后脑勺重重地撞击在一块突起的礁石上，滚动的动作也随之停止。

“嘶！”

像要撕裂全身的疼痛朝自己的大脑袭来，威廉紧抱着后脑勺，睁开眼睛看向还在自己前面的卡特，水手一身壮硕的肌肉在月光的照耀下变的让人分外有安全感，男人举起双拳，摆出一副搏击的姿态，挡在艾莉儿和威廉之间。

轻轻地摆动一下自己刚刚得到的鱼尾，艾莉儿那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此时显的有些空洞，每一次随意的动作都会带起一道奇异的蓝色光弧，仿佛这片海域间所有的元素都在人鱼的手中，任她差遣。

抬起那张带着鱼鳃的人面，视线和对面摆出防御姿态的卡特直接接触，艾莉儿的那条鱼尾在地面上重重地拍动一下，下一秒，她那副怪物一样的身体就已经消失在原地，在卡特的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男人心底莫名升起一阵危险的感觉，凭借着多年做水手的经验，卡特本能地将胳膊挡在自己面前，想要防御什么东西。

“咔擦！”

没有来得及发出痛苦的声音，卡特的双臂先是一软，然后是一声清脆的骨骼爆裂声，他那身强壮的肌肉在此时完全失去作用，绝对的力量差距让男人做不出任何反抗的动作，身体向后倒飞，在传说中的人鱼面前，就算是卡特这样的人也脆弱的如同一个婴儿。

鱼尾朝下摆动，艾莉儿的速度极快，没等卡特的身体倒飞出很远的位置就继续朝前游动，伸出一只右手，此时女孩的手指之间已经出现了一层薄薄的蹼膜，轻而易举地就抓住半空中的卡特，死死掐住男人的脖子，压迫猎物的呼吸道，随手就可以将一个成年男人单手举过头顶，艾莉儿看着卡特，脸颊两边的鱼鳃不停收缩着，这副怪物的样子很难让人把她和船上那个小孩子作态的女孩联想在一起。

似乎是并不打算给卡特一丝喘息的机会，艾莉儿将手往回收了一下，张开嘴，露出里面细小的尖牙，同时，粗壮的鱼尾也再次摆出攻击的姿势，锋利的鱼尾分叉就像一把屠宰的刀刃朝着卡特那边伸过去，只要短短的一次接触，卡特的身体下一秒就会被分割成几块。

“艾莉儿，不行！”

身后传来一阵男人急促的喊声，随后，人鱼纤细的腰肢似乎就被一双手给环住，鱼尾前伸的动作猛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就像失去支撑一般，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将坚硬的礁石都砸出一道裂痕。

手指和皮肤接触的地方很滑腻，就像是全身都涂满了肥皂液一般，让人很难将她牢牢握住，所以威廉只能将自己的全身都贴在人鱼的后背上，双手绕成环，让自己成为限制艾莉儿的枷锁。

“艾莉儿，不行，你如果那样做了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威廉紧咬牙关，双腿因为刚才碎石的刺伤此时还在微微颤抖，他的身体素质并不好，此时搂住人鱼时全身上下也是充满了一种无力感，但是他现在只想阻止自己的女友犯下更大的错。

“啊——”

一双水蓝色的眼睛看向前方的海平面，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眶中似乎闪过一丝挣扎，没办法再顾及眼前到手的猎物，艾莉儿将卡特的身体往前方用力一扔，双手捂住自己的脑袋，发出一阵痛苦的喊叫，腰身疯狂扭动，想要拜托威廉的束缚。

传说人鱼的歌声可以带来最强大的幻境，威廉将脑袋伏在艾莉儿的肩膀处，近距离地感受着女友声音中的那一份痛苦，人鱼身上特有的香味钻入鼻腔，眼前闪过一丝诡异的蓝色能量，下一秒，礁石群周围那永无止境的潮鸣声消失在耳边，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幽静的林荫小道。

“你能不能别再缠着我了，我的朋友们因为你都不理我了。”

一身干净的白色长裙，还是人类的艾莉儿撅起嘴，双手环抱，完全是一副生气的作态。此时的威廉也不像在礁石群那边狼狈，穿着整洁的西装，努力摆出自己上层社会绅士的样子。

“这里是？”

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四周，周围的一切熟悉而又陌生，似乎正是四年前自己刚刚开始追求艾莉儿的时候，正是她身上的这条白色长裙，让威廉在一众胭脂俗粉中找到了她。

“艾莉儿……”朝前方伸出右手，想要去牵起女孩的手，但换来的是艾莉儿鄙夷的眼神，身体往后缩着，尽力拉开和威廉的距离，或许在她眼中，此时的威廉和那些路边的流氓没有区别。

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声带似乎失去了作用，自己只能挣扎着往前迈动步伐，等到指尖和艾莉儿接触的时候，女孩的身影却变成了一串泡沫，往半空中飞去。

“这算什么？初次的相遇就给她留下这么不好的印象，即使是在幻境中，我也不能给她一份安心的感情吗？”感到有一丝懊恼，威廉呆在原地，手仍然保持着前伸的姿态。

一阵暖风吹过，穿过威廉此时所处的这片林荫小道，在头顶带起一连串的沙沙声。没有给男人反应的机会，阳光迅速落入地平线，月光将窗外的一切镀上一层银色。此时的威廉站在半空中，以俯瞰的视角注视着下面正在进行的舞会，男人试图在自己的脑海中找出一个时间点，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答案，两人刚确立关系不久后的一场送别毕业生的舞会。

视线穿过下方的一张张人脸，最终定格在舞池中央正笨拙地踩着步子的艾莉儿身上，在艾莉儿的旁边，威廉看到了自己，一脸自信，和旁边艾莉儿脸上的尴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啊，威廉，对不起，又踩到你了，我都说了我不会跳舞了，丢死人了。”搂住威廉的腰，艾莉儿将脑袋埋进男人的胸口，想要掩饰自己的笨拙。

“没关系，我说了我会教你，跟着我慢慢来。”没有任何的生气，威廉依然保持着正常的节奏，带着艾莉儿在这片舞池中央不断的旋转，游刃有余。

“唉，你看看艾莉儿那个蠢样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威廉和她在一起一定也是可怜她吧。”正在威廉看着艾莉儿的舞姿入神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这阵不和谐的声音，循声望过去，发现是两个穿着华丽礼服的女孩子，这两个人威廉还有印象，是艾莉儿班上的同学。

“是吧是吧，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威廉老师真是太可怜了，被那样一个丑小鸭缠住一定很困扰，果然像他这样优秀的男人就得和我们这些贵族在一起才般配。”

“我给你说，你别打他主意，我已经给我家里说了，过段时间就去给威廉家里说我和他的婚事，我叔叔和威廉爸爸是世交，一定会给他面子。到时候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艾莉儿，就让她从哪里来滚哪里去。”

心中感觉到有些隐隐作痛，尽管此时是半空中的旁观者角度，但内心的那份无力感依然像是要将威廉整个人撕碎一般，蹲在原地，止不住地想要哭泣，这些都是自己以前一直忽略掉的问题，现在从另外的角度看，这些他原本不会在意的细节都被无限放大，最终堆砌成今天的这个结果。

“威廉，你在哪儿，我有东西要给你。”

场景再次切换，这一次，艾莉儿穿着初次见面时的那条白色长裙，抱着一个礼盒一样的东西奔跑在校道上，一只手拿着手机，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兴奋。

“嗯，我在心湖这边。”电话那头传来威廉的声音，算是给了艾莉儿回应。心湖是学校中心位置的一大片人工湖，周围种满了绿色植被，不管什么季节，那里都是情侣之间最好的约会地点。

少女前进的脚步再次加快，马上就拐入了去往心湖的一条小道，今天是情人节，所以心湖这里格外热闹，到处都是正在热情拥抱着的情侣，眼睛时不时地瞟过，艾莉儿的耳根处马上就泛起一阵绯红。

“威廉！”

继续往前走着，马上就在湖边看见了威廉的背影，艾莉儿举起手中的礼盒，想要和男友打招呼，但是高高举起的手在看清男人那边的情况后马上就僵在了半空中。

“威廉老师，这是我送给你的巧克力，你收下吧。”手腕上戴着一串明晃晃的珠宝手链，女孩摆出一副优雅的作态，仔细看去，正是之前在舞会上说要给威廉家提亲的那个女孩子。

“呃，今天情人节，你送我巧克力干嘛，不应该送男朋友的吗？”显的有几分尴尬，威廉伸出双手将女孩手中的巧克力礼盒推了回去，算是一种拒绝。

“威廉老师，我想我叔叔已经给您父亲说了，你应该很清楚我对您的感情。”依然不死心，女孩和威廉保持着僵持的姿态。

“但是我已经有女朋友了，艾莉儿，知道吗？我记得你和她是同学的，”耸了耸肩，威廉依然坚持拒绝女孩给自己送过来的巧克力。

“我说话可能直了点，但是我想威廉老师您也应该很清楚，您家里的情况不可能和艾莉儿那个草包走到最后，我们这种人最讲究的就是门当户对，她一个乡下来的有什么资格迈入我们的圈子？”女孩的眉毛拧作一团，似乎也是被威廉的行为激起了火气。

“就像今天，我给你送的巧克力是瑞士那边最有名的巧克力师傅手工制作的，而她，想必也就只能给你送点工厂流水线上的垃圾货，这就是**裸的差距，如果您想将这份畸形的感情继续玩下去，这份差距会演变成不可逾越的鸿沟，最终压垮你们。其实我本来不用说这些，伯父已经和我叔叔说好了，只要等到我毕业，就会准备我们的婚礼，你没得选择。”

往后退了几步，艾莉儿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想要压抑住自己的那份情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莫名地觉得喘不过气来，她和威廉之间原本属于灰姑娘的童话此时被血淋淋的现实所替代，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份巧克力，包装还算精美，这也是她花了半个月的兼职工资才买回来的，原本想要给威廉一个惊喜，但是此时她只觉得这份礼物在眼前是如此的不堪。自卑，焦虑，不服，所有的负面情绪如同潮水一般将女孩淹没，最终化为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滑下脸颊。

没办法再在这片地方继续呆哪怕一秒，随手将巧克力塞到旁边的垃圾箱里，也不去听接下来威廉对于女孩的回应，艾莉儿无视掉周围所有人异样的眼神，在心湖的小道中开始狂奔，泪水随风落在身后，随着白色的长裙上下翻飞。

“艾莉儿——”

幻境在此时完全破碎，威廉再次回到海上漆黑的礁石群，反应显的有些呆滞，没有作出任何动作，抱着艾莉儿的力量也松懈了一些，他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刚才所见到的幻境其实他都是以艾莉儿的视角在经历，也正因为此，他才体会到了以前从来没有过的那份无力感。

束缚在身上的力量在此时轻了一分，艾莉儿马上开始疯狂扭动身体，一条巨大的鱼尾用力拍向身后的威廉，将男人扔向后方，回过头来，空洞的眼神中此时充满了一丝疯狂，转变后的艾莉儿已经完全丧失作为人类的理智，大脑被生物最基本的进攻本能所填满。

把双手当作腿，艾莉儿开始朝前移动，张开嘴，对着威廉再次露出自己锋利的尖牙，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艾莉儿一口咬在威廉的腿部，然后开始狠狠地撕咬，钻心的疼痛直冲头顶，如同被拉扯成两半一般，威廉的下半身此时被艾莉儿咬的血肉模糊。

“唔！”

眼珠往外突出，想要发出痛苦的叫喊，威廉不得不捡起一块石头紧紧咬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肉体撕裂的痛苦如同周围的潮水，永无止境地向男人的意识发起冲击，一次次地想要陷入昏厥，却又一次次地因为眼前出现的艾莉儿而坚持下来。

血腥味充斥在这片空气中，驱赶了大海特有的咸腥，刚才就有的那份无力感此时变的越发强烈，威廉瘫倒在礁石上，看着明亮的夜空，耳边是人鱼在咀嚼肉块的声音，动作有些发抖，但他还是将手伸向自己的上衣口袋，掏出那枚在船上给卡特看过的戒指。

“艾莉儿，我说过的话从来都算数，我对你的爱，可以跨越任何鸿沟，哪怕是物种之间的差距。”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任何生气，剧烈的疼痛已经让他一只脚踏入死亡的边缘，“你以前的那份不安我已经切实感受到了，所以，现在以及以后的这份疼痛，我想和你一起经历下去。”

低头咀嚼的声音突然停止，艾莉儿抬起头，嘴角还带着一份血迹，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苟延残喘的样子，人鱼的内心似乎是有了一份触动，脸颊边划过一道水渍，滴落在礁石上变为一颗闪亮的珍珠，与男人手中戒指上的钻石一起，掩盖了夜空中群星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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