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7：双生一体

“你…就是恶魔？”

“啊！”

感受到杰克按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指的冰凉温度，亚伦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重复了一下男人所说的话后，突然，在看见杰克身上的那片血迹后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伴随着一阵沉重的喘息声，随之而来的，是从亚伦嗓子深处发出来的一阵刺耳的尖叫。

整间修道院都是一种极为空旷的状态，男人发出的尖叫径直朝着头顶那个一眼望不到头的穹顶发起冲击，最终，化为一阵引人注目的回音不停地萦绕在两个男人的头顶上空，本能地就甩开了杰克伸过来的还带着血迹的手指，亚伦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同伴，与此同时，他脚下的动作也没闲着，就像是在逃命一般，男人飞快地就已经挪到了距离杰克有好几米远的位置。

“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恶魔。”

“那杰克呢？你绝对不是我认识的杰克！”

“你说这个男人吗？他已经被我吃了，现在估计也已经消化的差不多了，看见身上的这些血迹了吗？就是他的哦。”

站在原地撇了撇自己的嘴，看上去显的毫不在意，杰克站在原地对着身上的修道服比划了几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光是这样的动作，就仿佛已经让空气中的血腥味道更加浓烈了一些，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被粘稠的血液所浸染，这种味道代表的，是洗不清的原罪。

“吃…吃了？”

“对，就是吃了，现在的杰克已经在精神层面上死亡了。”

“唔……”

一时间完全说不出话来，亚伦呆立在原地，就这样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张自己熟悉的陌生面孔，在过去的几年中，这张脸虽然一直都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样的冷漠总要比现在这副狰狞的笑容要好一些，自称为恶魔的男人占据着杰克的身体，此时就躲藏在这片黑暗中，在圣母的注视下不停地对神的信徒发起蛊惑。

“别摆出这样一副表情嘛，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有些时候躲在深渊之中要比强行苟活在这种地狱强多了。”

“这里可不是地狱！”

“不，这点你说错了哦，可怜的信徒。”

站在原地轻轻摇了摇脑袋，恶魔一边说着一边就往前迈开脚步，朝着亚伦的方向靠近了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外面的夕阳已经全部没入地平线之中，将完全的黑暗播撒在这片大地，失去阳光温度的晚风径直穿过整个修道院的大堂，给整个环境都蒙上了一丝清冷的味道。

“看看这座城市，再看看你现在所在的这片分区，我想你应该知道的吧，那些被埋藏在阴影之下的污垢，这里，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天堂。”

“弱肉强食，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墙外如此，墙内如此，天堂如此，地狱如此，所以，我才说，这里就是地狱，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都是一具具行尸走肉，只是为了最基本的自我利益在行动而已，你认为，如此自私的众生，和地狱里那些只知道行骗掠夺的魔鬼有什么区别吗？”

“这个……”

一时间竟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亚伦在听见这个魔鬼的话语之后只能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应答声，正如他所说，这座城市的情况他也是一直看在眼里的，阿斯嘉特光鲜的外表终究只是属于居住在中心区域的那些少数人，更多的蝼蚁，都是被掩埋在厚厚的尘埃之下，只有在偶尔的时候才能爬出表面，稍微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没办法反驳对吗？虽然是恶魔的话语，但是你也不得不承认，我说的完全没有错。”

“我也不知道你说的究竟是不是对的，我只是觉得，现在这种情况，神到时候自然会有自己的安排的，他会让众生经受磨难，只有那些真正坚持下来的，才配得到接下来的恩泽。”

“嘁，标准的苦修士发言，我没想到都已经是这个时代了，还会有人对这种话深信不疑。”

给自己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面席地坐下，恶魔抬起头看向站在角落的亚伦，眼神中满是不屑的味道，所谓的信仰在他这里是一钱不值的，没有价值的东西，在魔鬼这里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你真的认为那个神配成为我们的信仰吗？”

“为什么不呢？他遗留下来的福音完全可以成为绝境之中的我们的信仰。”

“噗嗤，可笑的发言。”

发出一阵带着嘲讽意味的嗤笑声，魔鬼坐在地面上给自己换了一个舒服一些的姿势，有些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他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圣母像，嘴角勾起的笑容满是轻蔑。

“我觉得按照你的意思，恶魔留下来的交易也可以成为绝境之中你们的信仰，甚至有些时候还会更管用一些，毕竟恶魔的力量是可以切切实实地解决你们眼前的问题的。”

“但是那会付出最为沉重的代价，恶魔想要的东西永远是交易者最珍贵的宝藏。”

“既然要得到某种东西，当然也就意味着要付出什么东西，等价交换永远是这个世界最为强大的真理之一。”

“你给我代价，我给你力量，恶魔就是这么现实的一种存在，交易过后，我们两清，一切东西概不退换，虽然一次性付出的东西很多，但是你永远也不会有后顾之忧，我们一直以来都是做的这种一锤子买卖。”

“但是如果是信仰那位神的话，我们不仅可以得到救赎，也完全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似乎是被这位占据杰克身体的魔鬼弄的有些焦急，亚伦立刻就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不想神圣的东西被污垢玷污，亚伦此时在捍卫的，就是信仰的主权。

“哦？真的不用付出东西吗？但是在我看来，你们付出的代价其实比任何交易都要昂贵。”

“唔……”

“将一生都奉献给这份虚无的信仰，与此同时，你们失去是自己的人生，自己的自由，彻彻底底沦为这个意识的走狗，沉浸在虚假的美梦中，这就是你们在我眼中的样子。”

“不！不是这样的。”

发出一阵怒吼一般的咆哮，还没等眼前的这个男人说完，亚伦就已经急着进行打断，挂在他脖子上的银色十字架闪闪发光，在漆黑的修道院中，仿若夜空中的一颗晨星，散发着微不足道的光芒。

“急着否认恰恰就证明了你在认同我说的话，你大可以不用理会的。”

“不…不，绝对不是你说的那样。”

“随便你怎么说，我其实不仅仅是在说你的这份信仰，在我看来，这个城市的人也一样，都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就成为了教会的走狗，现在的这个样子就是他们需要的，只要维持这种差距，他们上层的人就可以一直享受这个世界的一切，所付出的代价也不过就是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几条性命罢了。”

“创造一个信仰，然后让世人为之付出一生，如出一辙的做法，这样看来，阿斯嘉特不过也就是那个神所创造的又一个虚假的天堂而已。”

“真是可怜，来到这个城市，本来以为自己到达的是天堂，结果却想不到，这里其实是比任何地方都要肮脏下流不堪的地狱。这样想来，或许还是外面会好一些，至少外面地狱中的那些恶魔，可从来不会对你掩饰什么，虽然都是半斤八两，但是让你做好被夺走一切的心理准备总是要仁慈一些。”

“外面？什么外面？”

“嗯？我没说过吗？外面的世界是地狱哦。”

“不，我从来没听过这些。”

摇了摇自己的脑袋，亚伦此时的脸上已经出现了一丝迷惑的表情，恶魔口中后半段所说出的话语对他而言完全是陌生的存在，对于此，一无所知的他只能表现出一副无知的样子。

“没听过？你应该听过这些的吧，毕竟……”

坐在原地，细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男人，恶魔稍稍眯起自己的眼睛，欲言又止，但是随后，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与此同时，他的脸上，刚才那个狰狞的笑容再次出现，也不知道是在嘲笑着什么。

“哦，原来如此啊，看来又是一个和我一样的人，太有意思了，这真是太有意思了。”

“嗯？什么意思？和你一样，我什么和你一样？”

“不，没什么，你以后会明白的，你知道吗？在墙的外边还存在着一个世界哦，那里居住的，就是一堆恶魔。”

“唔……”

“在那里，可没有什么神的信仰的存在，每一个恶魔只会为自己的利益而存活着，他们唯一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找到一个机会推翻虚假的天堂，然后剥下那些伪善之人的皮，将他们丑陋的样子彻底暴露在炼狱的业炎之下。”

“你就是那些恶魔中的一员吗？”

“我曾经是，但是现在，我在他们的怂恿下，也不得不披上伪善的皮，隐藏在这个黑暗的角落里，我只不过是一个被胁迫的替罪羔羊而已，被所有人要挟着，被所有人背叛着，不得不接受这一份不属于我的力量。”

说话的声音在这里低落了一些，恶魔从地面上缓缓起身，然后转过身走到修道院的门口，不知不觉间，一弯弦月已经出现在了漆黑的夜幕之上，微弱的月光好似萤火，在这个黑暗的世界中发出微不足道的光亮，虽然毫不起眼，但是终究也是一份曙光，一直以来，光，都是可以给人希望的。

“天使与恶魔一直以来，都是双生一体的，有些时候，我可以是恶魔，有些时候，我也可以成为天使，就比如现在，我们不就已经共存在这一片地方了吗？亚伦，这就是你和我最本质的模样，没有任何不同，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我们可以为之战斗的，其实并不是什么狗屁的信仰和集体的利益，人类，从来都是为自己而战的。”

抬起头看向夜空，男人用一只手遮住头顶那本来已经微不足道的月光，浑身的血迹此时已经彻底干涸，全部化为暗红色的斑点沾染在修道服上，月光从男人的指缝中悄悄溜走，似乎带走了什么，又似乎留下了一些东西。

“嘁，果然，这座城市我最不喜欢的地方就是看不见星星，明明以前的生活可不是这样的。”

“魔鬼还会想要看星星吗？”

“为什么不会呢？亚伦，你知道人类在我这种恶魔的眼中和什么一样吗？”

“什么？”

“最肮脏卑微的蝼蚁，但是，有时候其实我也会想，即使是蝼蚁，有些时候，也是会想要仰望星空的吧。“

“听起来完全不像是你一个恶魔应该说出的话。”

走到男人的身后，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适应，亚伦的鼻腔也差不多可以适应现在空气中那抹淡淡的血腥味道了，看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亚伦此时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感觉，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世界。

“唔……”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在憋笑，不时发出的有些颤抖的声音实在是很难不引起人的注意，与此同时，似乎就在压抑着什么，亚伦面前这个男人的肩膀一直在微微颤抖着。

“你…怎么了？”

“噗嗤！哈哈哈哈！”

迎接自己发出疑问声音的是一阵大笑，男人转过身来，捂住自己的肚子，然后对着亚伦不停地笑着，一下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亚伦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然后用疑惑的眼神看向面前的人。

“亚伦，大主教说的果然没错，你这个家伙就是个胆小鬼，我这种只能骗小孩子的演技都可以把你耍的团团转，你这么多年真的白活了？”

“演技？你现在是谁？杰克？”

“对我是杰克，而且一直都是杰克，这种蹩脚的谎言也只有你会相信了吧，还恶魔，亚伦，我得感谢你，你真的是给我无聊的生活添了一些有趣的色彩。”

嘴巴微微张开，亚伦往后退了几步，然后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已经笑到不能自已的男人，刚才那个狰狞的样子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虽然还是和平常那个冷漠的样子有些出入，但是站在自己面前的的确不再是刚刚那个一直在蛊惑的恶魔。

“你刚刚一直在骗我？”

“对哦，我一直在骗你，之前和大主教定期联络的时候他说你这个家伙太无趣了，所以他想让我逗一下你。”

“那你身上的这些血迹呢？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吗？”

好不容易止住自己的笑声，杰克一边说着一边就将整件修道服拉扯平展示给面前的亚伦看，依旧是暗红色的斑块，毫无疑问，这应该就是血迹没错。

“这是羊血哦？上次过逾越节的时候在门上没有涂完，所以我就在冰箱里存了一些。”

“羊血？”

还是有些不太确定，在听到这是羊血的时候亚伦立刻就朝前走了过去，攥住杰克修道服的衣角，然后将鼻尖凑过去，首先冲入鼻腔的就是从刚才开始一直在挑逗自己的血腥味道，但是当亚伦在细细嗅闻的时候，很容易就发现，在这浓烈的腥味中，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膻味，的确和之前过逾越节涂在门框上的羊血味道很相似。

“那刚才说的关于上帝的那些话……”

“也是骗你的，谁都知道你在信仰的问题上一点就炸，所以我擅自决定加了点料，在这个问题上，我的立场比你要自由的多。”

转过头，杰克抬起头看向身后玫瑰花窗正中央的圣母像，然后深弯下腰进行行礼，不知道是不是在忏悔自己刚才说出的一些不敬的话语。

“也就是说你从最开始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开始骗我了？”

“其实也不完全在骗你哦，有一些话还是真的。”

完成行礼，男人转过身，看向身后的亚伦，因为被这样愚弄，亚伦此时的脸已经涨的通红，要不是他本身身为牧师的高素质，杰克很怀疑他会不会就这样扑过来打自己一顿。

“比如？”

“就比如，在双生一体这个问题上，我可没有骗过你，我和你，恶魔与神，所有的人类，都不过是双生的两面罢了，而且——”

话语到这里突然一顿，随后杰克就抬起头，透过玫瑰花窗看向窗外的夜空，今天的夜晚依旧没有一颗星星，就算是那微弱的月光，有时候都会被厚重的云层所遮挡。

“——我确实想要仰望星空，因为那对我来说，就是走在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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