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8：微光之后

“知道吗？这片星空上的每一缕星痕其实都来自于成千上万年前，它们奔波了如此之久，只为了在这里，带领我们这些渺小的蝼蚁踏上回家的道路。地球这样的星球是没办法产生如此多的元素的，现在，埋藏在我们血液里面的每一粒金属粒子，其实都来自于一次遥远的星辰爆炸，我们都是星辰之子，每一次仰望这片虚无的星空，都是一次试图找回曾经的自我的旅程。”

躺在墨夜的怀里，亚伦试图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随后，男人皱了皱眉头，然后挣扎着支起了自己的上半身，没有去管一边的墨夜担心的眼神，亚伦坐在地板之上，眼神中已经完全看不见刚才清醒时的那副恐惧模样。

“这句话是那天晚上杰克最后对我说的一句，我记忆很深刻，意像很美，但是对于在这座城市里的人来说，抬头仰望这片被霓虹遮盖了星辉的夜空，或许并不能帮助我们找回曾经的自我，也没办法把人带向回家的道路。”

“这就是您一直以来认识的杰克吗？”

“嗯，虽然是个很奇怪的男人，但是有些时候，却又出奇地温柔，在今天以前，我还一直认为，一个喜欢仰望并不存在的星空的人，不管怎样，也不会是一个坏人吧，他所怀抱的这种理想，本身就是他最好的名片，但是——”

“但是他的存在本质上仍然是一个恶魔。”

没有给亚伦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枫棠稍稍低下自己的脑袋，然后深吸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女孩最终还是轻轻地按下了手中终端的按钮，伴随着空气中一道电光的闪烁，很快，几张被特意打上了马赛克的图片就出现在了这个黑暗的小房间里，清一色的都是女性，现在出现在在场所有人面前的这些图片，在一瞬间就给空气中增添了一些肃杀的氛围。

“教会现在在通缉的亚种【开膛手】，热衷于猎杀女性，手段很残忍，每一名受害者基本都在死后经历了二次解剖，很遗憾，各种信息显示，这位杰克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诉说的语气很平静，即使是枫棠自己，此时也不得不承认，审判官的工作是非常锻炼人的，换作以前的自己，如果是要描述这种带着血腥味道的案件，可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而现在，自己很轻松地就概括完毕，人，一直都在为了适应周围的环境而进行着改变。

“这样吗？”

“看您的样子一点都不惊讶。”

“我的惊讶在进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全部挥霍干净了，我说过了，我对于他的认知仅仅局限于今天之前，直到现在为止，我都不会愿意承认我刚才看见的那个男人是我所熟悉的杰克。”

用手揉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光是这样简单的举动，就足以让亚伦感受到钻心的疼痛，男人咧开自己的嘴，随后倒吸一口凉气，身上密布着的那些深浅不一的刀伤，此时无一例外，在朝着亚伦发起自己的抗议。

“刚才看见的男人？这么说，果然您身上的伤是他弄的咯？”

“嗯，虽然戴着很奇怪的蛇脸面具，但是说话的声音肯定是他没错。”

“那您方便再向我详细叙述一下吗？这种信息对于之后开展对他的讨伐工作很重要，我需要了解一下他现在处于怎样的状况。”

似乎是抓到了某种关键的线索，枫棠在确认了亚伦是直接接触了杰克之后，整个人的情绪立刻就亢奋起来，说话的语速都不由得加快了不少，少女此时就在原地半蹲着，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向亚伦。

“唔……其实你从我这里应该也得不出什么关键性的信息，一直被迷雾包裹着，我所看见的东西其实并没有多少。”

“您尽管叙述就行了，从这里面找出有用的信息是我的责任。”

“这样的话，我不知道你们在追查他之前有没有了解到，如果他真的是亚种，那他的能力是什么？”

“只有很粗略的了解，在我们的推测中，他应该能释放出一种迷雾，雾气既能成为切割物体的武器，同时，也是他拘禁猎物的牢笼。”

“雾气？原来如此，这就是我所看见的东西吗？”

“您在刚才的接触里也见到了这种雾气是吗？”

“嗯，白色的，一眼看不到尽头，雾气将整片房间都填满，即使是烛光也没办法穿透这种雾气分毫，还有一点……”

话语到这里，亚伦突然就打了一个激灵，像是在害怕着什么，男人整个人直接缩成一团，然后开始瑟瑟发抖，眼神中的那抹惊恐的色彩此时重新出现，瞳孔中倒映出的那盏微弱烛灯的光芒，轻轻摇曳，看上去随时都会熄灭。

“我从那片雾气中感受到了不止一个人的存在，就像是恶魔在我耳边低语一般，我的灵魂都会随时被那片雾气所牵引着离开自己的身体，在那一刻，我感觉到的是，控制身体的已经不再是我自己，支配着我行动的，更多是一种生物的本能。”

“嗯？”

脑海中似乎被什么东西敲击了一下，听到这里的时候，枫棠的眉头微微皱起，随后，又是一片大大的迷雾在少女的心中升起。

【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再属于自己？这种感觉昨天前辈没和我说过啊，我被雾气包裹的时候也没有出现这种感觉，是新的能力效果吗？如果只是这样短的时间之内就让他进化出新的能力，那这次任务只会越来越棘手了。】

【牵引灵魂？有没有可能只会对无法使用以太的普通人生效，但是这也说不通啊，没有使用过教具的我和普通人也没有任何区别，绝对不是这里的问题。】

不自觉地就将自己的大拇指指甲放进嘴里用力啃咬，此时此刻，开膛手身上的线索在少女的脑海中再次分裂，这个如同谜团一样的男人，从出现一开始，就带着一堆秘密，即使是到现在，这些秘密的数量也没有丝毫要减少的意思，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脑海中积压成了一片黑云。

“我在迷雾中开始奔跑，一边跑着一边还会大叫着杰克的名字，但是没有任何人回应我，在那片迷雾之中，我既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音，也似乎没办法把自己的求救传达给任何人，那里就像是与世界割裂开的一块空间，徘徊在那里的只有无尽的痛苦的哭喊。”

“我有尝试着去冲破周围的这些迷雾，但是，那样的壁垒对于我来说，是一种完全不可能的任务，只是和雾气接触的一瞬间，我的皮肤就被切割成了碎片，想过就那样忍着继续前进，但是当我继续硬着头皮迈开脚步的时候，攀上我身体上的雾气带来的是比刚才恐怖数百倍不止的撕裂感。”

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亚伦说话的声音中都带了一丝颤抖，瞳孔再次开始变的涣散，光是在这里回想起刚才自己所经历的如同炼狱一般的景象，都让这个男人发自内心的恐惧。浑身裸露出的皮肤没有一块是完好的，有的已经结痂，但是更多的，还在不停地往外淌着猩红的液体。

“我不知道你们感受过绝望吗？我只知道，那个时候，我感受到的应该就是这种情绪，没有任何办法，只要我迈开步子，周围的迷雾就会不停吞噬我的身体，所以我只能退回去，找到一个狭窄的角落默默向我的神祈祷。”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一遍遍的，我都是这样诵读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祷文起到了效果，突然之间，我开始感觉不到害怕了，周围那些冰冷的雾气，此时也不再朝着我涌动，我在恍惚之间，似乎可以看到一阵微弱的光，虽然并不明亮，但是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足以成为我最后的希望。”

左眼中开始不由自主地流淌出一条清凉的泪水，亚伦此时的表情显的有些奇怪，半边脸完全陷入悲伤的情绪中，但是另外半边脸，却依然保持着原样，看上去有一点不和谐，男人整个面部的肌肉显的极为僵硬。

“我想我的神是感受的到他的信徒正在遭遇苦难的，不然也不会在那种时候让我突然之间就变的无所畏惧，等到雾气开始往回退的时候，我不再迷茫，站起身，虽然身上还是充斥着被撕裂般的痛苦，虽然视线中的世界完全是一片朦胧，但是我知道只要跟着光走，总能得到自己的救赎。”

“朝前伸出手，迈出关键性的最后一步，很奇怪，周围的迷雾就像是在惧怕着这道微光一般，没有一缕敢靠近被光照亮的地方，我竭尽全力想要看清楚光的那头是什么，但是出乎我的意料，等待在那里的并不是我的上帝，而是一个同样穿着修道服的男人，和那个讨论星空的夜晚一样，那身修道服依旧被染成了猩红颜色，杰克他戴着一块奇怪的蛇面具，就像是恭候多时一般，站在那里对我原地打着招呼。”

“呦，亚伦，看来你走出来了。”

“杰克，这片迷雾是属于你的吗？”

“嗯，它属于我，也属于你，属于这片迷雾中的每一个人，因为我们都将成为这个迷雾的一部分。”

面具遮盖了男人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透此时他心中的心理变化，但是，光是听着杰克现在在说话的语气，亚伦不难想象，此时的杰克，仍然会想要仰望星空。

“亚伦，告诉我 ，为什么想要穿过那道光？依你的性格，应该是会想要呆在原地等死的，这种大步往前踏的性格可不符合你。”

“我以为那是上帝对我的指引。”

“然而你却发现了最终等在这里的是身为恶魔的我，讽刺吗？和上次我对你说的一样，我们从来没有看清楚过自己一直在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以为追求的是光，其实在光的背面，反而是更恐怖的黑暗。”

“所以你依然想要嘲讽我的追求吗？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让我遍体鳞伤，最终还要将我最后的希望践踏在地上！杰克，我现在才发现，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你！“

朝前发出一声竭尽全力的怒吼，这声怒吼中，所倾注的是亚伦的疑惑，是对杰克的愤怒，同时，也有对自己前方终点的迷茫，事到如今，就连他自己，也有些没办法理解自己所看见的这个世界了，吟诵的祷文召唤而来的却不是自己的神，这让他一瞬间就踏入了崩溃的边缘。

“不，亲爱的亚伦，你又说错了，你很了解我，只是你一直都不愿意承认罢了，这个世界上，最为了解我的人，只有你。”

“不，我不明白，你现在到底是谁？是杰克？还是那次我以为是玩笑话的恶魔？我对于你就是一无所知！”

“噗嗤！还是一副老样子，对于摆在眼前的现实选择逃避，从来不肯主动从梦中醒来，果然，你是让我最头疼的那个。”

发出一阵嗤笑声，杰克一边说着一边就重新让迷雾在身边汇聚，男人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根银白色的蛇头拐杖，随后，刀锋从杖尖弹射而出，只是刹那间，杰克就已经将刀刃贴在了亚伦的心脏位置，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轻松刺穿整个胸腔。

“我既是杰克，也是恶魔，同时，我也可以是你的另一面，我现在能站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很清楚，你应该为了追求什么而付出一切，那次夜晚的谈话，终究还是动摇了你，即使是现在的你，也已经开始尝试着只为自己而行动了。”

“我……”

“时间差不多了，再继续耽搁下去，我的时间就不够了，差不多是时候和你说再见了，亲爱的亚伦。”

没有给亚伦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杰克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周围的迷雾瞬间就包裹住在场两个人的身体，视线再次开始变的朦胧，亚伦在这片迷雾之中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就是自己的胸膛皮肤被撕裂开的痛苦。

“再见，亚伦，再见，天使，再见，卑微的蝼蚁。”

“啊！”

回忆的画面到此为止，亚伦跪坐在地上，突然就抱着头发出一阵痛苦的哭喊，像是在经历着某种酷刑一般，那番挣扎的模样墨夜曾经只在一张名为《梅杜萨之筏》的油画上看见过，无数的难民赤身**，共同对着天边的阴云哭喊呻吟，描绘出的，是名为绝望的画卷。

“亚伦先生！怎么了？亚伦先生！”

“啊！”

“枫棠小姐，可以停止了吗？亚伦先生他现在这个样子很明显不能继续下去了。”

立刻就上前环抱住不停哭喊的男人，此时的亚伦就像是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不停地寻求着外界的某种庇护，不停地发抖，又不停的嘶吼，只是这样看上去，此时的亚伦已经完全没有了正常人的样子。

“该死，长时间的痛苦记忆回溯造成的精神崩溃吗？我都忘记这茬了，明明自己之前也经历过的。“

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枫棠看着现在的这副样子一下有些不知所措，亚伦所描绘的场景实在是太仔细了，只需要再继续深入下去，用这些信息构建出侧写场景的枫棠马上就能推理出接下来杰克有可能去到的地方和要做的行动，然而，越是详细的回忆造成的压力就会越大，对于如此痛苦的记忆，重新经历一遍对于刚从崩溃边缘爬回来的亚伦来说无疑等于再一次把他推向火海。

“我明白了，那就到此为止，我立刻就通知救护车过来送亚伦先生去医院，你们也跟着一起离开这个地方，接下来的情况只会更加危险，你们还是学生，绝对不能再牵扯进来。”

动作相当的迅速，枫棠一边对墨夜交代着一边就已经调用出了终端上的呼叫界面，迅速地拨通了皇后区医院的电话，只是几秒钟的时间，电话那边就传来一阵铃声的提醒音。

“等一下，菜鸟，立刻远离你现在的位置，然后把电话挂了。”

“嗯？”

突然，还没等铃声响出第二次，少女的身后就传来一阵熟悉的男人的声音，感到有一些疑惑，枫棠立刻就转过头去，就在门口的方向，游舜已经解放了自己的教具，漆黑的【亚巴顿】枪身散发着以太光芒，枪口对准的方向正是墨夜的位置。

“前辈？挂电话干嘛？”

“当然是对付亚种啊，我们这里可是有着一只亚种哦。”

说话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游舜微微昂起自己的脑袋，然后往前踏出一步，那双深邃的瞳孔，倒映出的，正好是一脸惊讶的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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