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0：火苗

“你还知道回来？自己看看几点了？我之前是怎么给你说的？”

“抱歉……”

“嘁，老规矩吧，先进来！一直站在外面会让别人说闲话。”

面前的木门刚刚一被推开，里面就传来一阵男人凶巴巴的声音，首先进入鼻腔的就是一阵刺鼻的酒精气息，昏暗的烛光被放置在充满污渍的小木桌上，伴随着气流的流通微微摇曳着，一个浑身脏兮兮，还顶着一个酒糟鼻的男人将脑袋探出门框外，朝着周围打量了一下，随后在发现没有什么情况后就侧开了自己的半边身子，一把将男孩拉进了这个空间狭窄的小房子中。

还没有吃完的半块面包，地面上胡乱叠放着的啤酒瓶子，在空气中弥漫着的那阵浓烈的酒精气息中，若有若无地还会有一丝潮湿的发霉味道，男孩的动作此时显的有些迟钝，整个人站到房间的正中央后就似乎是不知所措，脑袋一直低着，不敢去正视那个被自己称为父亲的男人的眼睛。

“怎么，自己知道错了，不敢抬头看我？”

“唔……”

“嘁，都这么久了还是这种样子，你果然就是个废物，桌子上那半块面包就是你的晚饭，吃完之后我们就按照惯例开始吧。”

“嗯。”

看样子并不打算和自己的儿子多做纠缠，面对男孩的沉默，男人只是用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摆了摆手，随后就转过身走进后面一个黑暗的小房间中，他的脚步不紧不慢，节奏把握的刚刚好，转眼的功夫，男人那个有些魁梧的背影就隐匿进一片漆黑之中，再也看不见踪影。

“晚上好，妈妈……”

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等到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一个人后，男孩重新抬起头，将视线的目标转移到那个满是油渍的小木桌上，第一个寻找的目标并不是“父亲”给自己留下来的那份晚饭，男孩往前走动一步，然后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桌子角落里放置着的一个铜制相框，照片中女人的笑容虽然已经有些发白，但是这并不妨碍男孩在脸上表现出自己的依恋，拉开旁边的座位，然后一屁股坐下来，男孩将脑袋放到桌面上，手上抚摸的动作一直没有停下来过。

“您在那边还好吗？天堂那边应该可以吃饱饭吧。”

“您的小阮皓有在一直努力好好活着哦，毕竟这是您当初的愿望嘛，您说过，不想太早在天堂那里看见我。”

“至于爸爸的话，他还是老样子，自从您离开之后就一直是这种德行，和我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同了，我也不知道酒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好喝的，上次我偷偷尝过一次，就只是觉得舌头被辣的不行，但是他的理想现在似乎就是可以成天在啤酒中泡澡。”

“铛！铛！铛！”

男孩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经完全听不清楚，身后那件黑暗的小房间中，已经开始传来一阵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就像是那些在打造武器的铁匠一般，这些刺耳的声响此时一直在整个房间的上空盘绕着，侵蚀着人的思维。

“您看，他又来了，每天都是这样，这种打发时间的方法真是让我头疼。”

“明明您离开之前他也不是这个样子的，有些时候，一个人真的可以被环境改变的飞快。”

“丑陋的可以变成美的，善良的可以变成凶残的，老实的可以变成狡猾的，这就是您口中一直说的人生是吗？”

“如果可以，真想再呆在您的怀里听您讲这些故事啊，以前的夜晚，可不像现在这么冷。”

“阮皓！你还没好吗？动作给我快点！”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男人带着怒意的呼唤，就像是有一根钢针刺进了脑海中一样，男孩原本已经逐渐迷糊的意识瞬间就清醒了不少，收回一直在抚摸照片的那只手，阮皓将沉甸甸的相框摆回到最开始的位置，随后，只是打量了一下桌子上的那半块面包，然后就撇了撇嘴，看上去没有丝毫的食欲。

“他在叫我了，看来今天短暂的相处时间又要结束了呢，妈妈会觉得这样的时间不够吗？反正对于我来说，如果可以一直和您说下去就好了。”

“您知道吗？今天在外面的夜空看见了您以前对我说过的流星哦，很亮，速度也很快，而且真的很漂亮。但是很可惜，我还没来得及许愿它就已经不见了，跑的真快，不过，反正现在的我也没什么想要的，所以应该不要紧的吧，如果是妈妈在那里的话，会想要许什么愿望呢？”

“天堂的那边应该也是可以看见流星的吧，说不定，您甚至都已经看见了传言中的流星雨了，这样的话，当我习惯性抬起头的时候，是不是也有可能和您仰望的是同一片天空呢？只是这样想着就好高兴，我没想到，夜空居然也可以成为我和您的联系。”

“阮皓！”

“嗯，来了。”

不得不转过身朝着身后的房间里应了一声，男孩用一只手的袖子使劲地对着自己的眼睛擦了擦，当手臂被放下来之后，可以很明显地看见布料上被润湿的一朵水渍，重重地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阮皓从原地站起身，完全没有要看一眼盘子中的面包的意思，自始至终，男孩一直在注视着的，只有照片中女人的浅浅微笑。

“真是的，笑的这么开心，您是不是把我的那份也给笑了，我现在已经完全忘记该怎么做微笑这个表情了。”

“是这样做的吗？您看，果然现在的我做不出来。”

用一只手按住自己的嘴角两侧，然后轻轻往上推，即使是用这样的方法，阮皓的脸上做出来的笑容还是显的僵硬无比，一道滚烫的泪水迅速划过男孩的脸颊一侧，等到完全覆盖到嘴唇上之后，舌尖上蔓延开的是一阵难以言状的苦涩。

“妈妈你，果然是个大笨蛋，一个世界上最残忍的大笨蛋……”

“阮皓！我给你三秒钟！”

“不用数了，我来了。”

男人的声音已经很明显带着一阵怒气，不得不立刻放下按住自己嘴角的手，阮皓使劲地摇了摇脑袋，赤红色的刘海很明显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进行过修剪，伴随着这样的动作，瞬间就遮盖住了男孩的一双眼睛，朝着木桌上的相框弯了一下腰，随后，阮皓就转过身，不再说话，在这一刻，整个房间内只有男孩那个显的有些沉重的步子和不停响起的清脆的金属敲击声为伴。

“你他妈是不是聋了？我叫你这么多次一句话也不回我？”

“抱歉。”

“这种话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马上把上衣脱了然后进来！”

站在门口的位置，整个人的动作都显的有些木讷，阮皓在此时就像是一个机器人一般，只知道执行眼前这个男人给自己下达的命令，双手迅速地在自己的衣服上游离，伴随着最后一颗扣子被解开，男孩看起来一点都不结实的胸膛就被暴露在了空气之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灼烧着自己一样，此时此刻，从这个房间之内，扑面而来的是一阵翻腾的热浪。

前进的步子毫无畏惧，阮皓迅速地往前踏出第一步，然后轻轻带上了身后的房门，伴随着空间被密封起来，整个环境的温度再一次升高，刚刚就开始一直在肆虐的高温此时变的更加肆无忌惮。

“你知道该怎么做，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的变化。”

“嗯。”

仿佛感受不到周围的这阵高温，阮皓依旧在向前走着，整个房间的尽头位置是一个看起来有些阴森的十字架，几道沉重的枷锁就缠绕在十字架之上，看起来给这个刑具平添了几分诡异的气息，一坛炉火在十字架边烧的正旺，男人正不停地往里面加着柴火，看上去，似乎是对于炉火的温度还不满意。

“阮皓，记得你母亲死前对我说过什么吗？”

“记得。”

“关于她的事情你倒是一直很上心，那个家伙，让我把你当作自己的儿子来抚养，然后就一走了之，嘴上说着希望你可以成为一个幸福的人，结果你看看现在，嘁，真是讽刺。”

“她也没有想过会变成现在这样。”

一边说着一边就在十字架前站定脚步，转过头，看了一下男人旁边烧的正旺的炉火，随后，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阮皓就直接拿起十字架上的锁链然后缠绕在自己的身体上，锁链不断地在收紧，将男孩本就柔嫩的皮肤勒出几道深浅不一的红印子，整个身体摆成一个十字的形状，看上去，和传说中在十字架上殉难的耶稣倒是有几分相似。

“没有想过？嘁，你果然本质上就是个天真的孩子，你真的以为，身为一个母亲，会一直什么都不知道吗？”

“不，她不可能知道，如果她知道的话，她就不会死了。”

试探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阮皓在十字架上深吸一口气，自始至终，他保持的都是这副冷淡的样子，之前的每一个晚上，他都会在这个十字架上度过，最开始还会有所挣扎，但现在，他已经完全麻木了，既然这个男人喜欢就让他做就好了，反正自己也知道，反抗只会招来更坏的结果，那一天焚尽一切的大火，见过一次就已经够了。

自己，和一般的孩子不同，从出生的那一刻起，这一点似乎早就已经注定了，当周围的孩子第一次尝试着用自己的手触摸这个世界的时候，还在襁褓中的阮皓就已经将这个世界看的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他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可以清晰感受到空气中气流的走向，夜晚的微风来自于哪里，又会去向何方，他总是可以在自己的心中有一个大概的估计，那双如同明镜一样的黑色眼睛，仿佛可以将世间的须弥和芥子都纳入感官，每一颗露珠在草尖上的绽放，每一片树叶在半空中的摩挲，这些，在阮皓的感官中都会重新排列组合，然后变成一个比以往更加清晰的世界，他是被神选中的那一小部分人，生来，就注定与众不同。

“妈妈，人在靠近火焰的时候会觉得痛苦吗？”

“嗯？为什么小阮皓会问这个问题呢？”

“因为我觉得火焰很温暖，可是在我想要触碰它们的时候，其他人都会用一种看怪胎的眼神看着我。”

躺在母亲的怀中，小阮皓似乎是有些贪恋母亲怀中的温暖，一直在试图让自己和母亲靠的更近一些，这对母子一直以来，都会在这样的夜晚找到一个空旷的地方，然后仰望起头顶那片浩渺的夜空，在回忆中的那天依旧如此，阮皓记的很清楚，那一天，也是没有星星的。

“这样啊，那即使是被大家用那种眼神看着，小阮皓你依旧想要靠近火焰吗？”

“嗯，我想要靠近，那种温暖的感觉我很喜欢，就像现在在妈妈怀里的感觉一样！”

“那样的话，火焰当然就不是痛苦的啊，小阮皓你知道吗？每一个人感受到的世界都是不同的哦，在某些人的世界中，火焰可能代表着痛苦的回忆，但是，也有些人，会觉得火焰是希望的象征，可能小阮皓你的世界就是这千万种世界中特殊的那一个。”

“那妈妈呢？妈妈的世界里，火焰是怎样的吗？”

“我吗？”

面对这种带着孩子气的提问，女人似乎是很惊讶，在细细打量了一下怀中男孩那双黑色眼瞳中闪烁的光芒后，女人只是微微一笑，随后在男孩的额头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吻痕。

“在妈妈的世界中啊，你就是温暖着我的那簇火焰。”

夜晚的清风带走最后一片月光，最终，当厚厚的云层彻底遮盖住天上的月亮时，这片大地也重新归于一片黑暗之中，这样的谈话，小时候的自己和母亲不知道进行了多少次，每一次，那片没有星辉的夜空都会成为这对母子的背景，对于那时候的阮皓来说，母亲就是夜空中唯一在闪烁的光。

“对，她不可能知道的，如果那个时候她知道了我拥有这种力量，也不可能会重新回到那片火海之中来救我，如果不来找我，她也不会被我亲手烧死。”

再次重复了一遍这样的话语，阮皓在十字架上抬起头，然后看向这个身为自己养父的男人，在母亲生命的最后一年，这个男人闯入了他的生活，最开始，和所有的父亲一样，他会和自己笑着打闹，那个时候，阮皓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拥有那个名为幸福的东西了，和其他的孩子一样，有一个美满的家庭，然后在父母的陪伴下顺利长大，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可以就这样迈上正轨。

然而——

——一切都在自己手中绽放出第一朵火苗的时候改变了，是他亲手焚毁了自己的未来。

完全没有想过能力是怎样失控的 ，阮皓只记得，在自己重新恢复意识的那一刻，面对的就是母亲已经半边烧的焦黑的容颜，依然保持着拥抱自己的动作，女人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没有忘记要将自己最温暖的位置留给儿子，母亲，有时候就是这样一种超越常理的生物。

“我不是故意用火焰烧死妈妈的，那只是一个意外。”

“嘁，逃避，这么久了还是逃避，看来对你的惩罚还是不够。”

伸出手，男人用夹子拨弄了一下炉火中已经烧的通红的马蹄铁，零碎的火星在半空中不停跳动，就和翩翩起舞的精灵一般，炉火投射出十字架之上男孩的背影，最终，将整面墙壁都衬托的更加阴暗。

“怪物，你给我听清楚了，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怪物，也正是知道这一点，她才会奋不顾身地想要进入那片火海拯救你，你现在不肯承认这一点，也不过是心里还存有一丝侥幸罢了，你认为只要她不知道你所拥有的力量，你就可以少背负一些负罪感，我告诉你，你在做梦，现在这个残酷的现实就是你一手造就的！”

“不，不可能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没道理知道的。”

“什么都不知道的是你而已，你这个废物就这样在不断的逃避中迷失掉自己吧。”

“不！你在说谎！”

发出一阵失控一般的怒吼，阮皓第一次在十字架上开始有了挣扎的动作，铁链之间相互碰撞不停发出清脆的声响，和炉火中不时发出的空气爆鸣声融在一起，共同朝对面那个男人发起冲击，那双纯黑色的眼瞳之中，此时已经开始产生了一丝变化，就在瞳孔最深处的位置，一抹妖艳的赤红色开始逐渐绽放。没有给阮皓继续说话的机会，男人迅速走上前，然后直接用膝盖顶向男孩的腹部，感觉到空荡荡的胃里一阵翻滚，下一秒，阮皓的喉头就涌上一口酸液。

“呕！”

“我有没有说谎，你自然明白，现在，你给我乖乖在上面呆好，时间到了。”

冷冷地瞥了一眼正在呕吐的男孩，男人拍拍自己的手，就像是完成了某种任务一般，直接用手中的火钳夹起那块亮红色的马蹄铁，将火钳的方向对准阮皓的胸口位置，此时此刻，在他的脸上出现的是一阵狰狞的笑容。

“现在，是神要降下天罚的时候了！恶魔！”

SubSpecieS审判官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