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欺诈者

这辆列车通体呈铁灰色，与一般的列车不同，它的外表实在是太整洁了，整洁到没有一点装饰和凸起。

张异正在被这辆列车的车头顶着，在地铁隧道里狂奔，他在漆黑的隧道中迎风大笑，刺耳的笑声下是他不安和恐惧的心情。

要死要死要死要死要死要死要死要死要死要死要死要死要死要死——！

右手肘垫在脑袋一侧以起到缓冲的作用，左手则死死抓着车头边缘不肯松手，生怕自己会掉下去被车轮碾成好几截。

车头驾驶室里的车长、司机和副司机看着张异，满脸黑线。本来这是很严肃甚至是很悲催的一幕，但是看到德库拉家族的管家这个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有种很喜感的感觉。

这辆列车是赤剑特种部队的装备，用于快速将特种兵们在地铁网络里调遣，如有必要也可以作为一个独立的火力平台或是指挥部来使用。

在接到张异莫名其妙的请求之后，赤剑特种部队出于稳妥的考虑派出列车前往事件发生地一探究竟，原本按照演习时的要求，应当在列车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朝着可疑的目标倾泻火力的，但是作为当事人的管家却打了个“不要停留”的手势，尽管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车组依旧决定尊重其想法——简而言之就是直接撞过去。

为了照顾张异，列车故意提前刹车，让张异因为惯性而飞到几十米开外，落地的时候正好在一个隧道灯下面。

“哇啊，真的要死了啊……”

对面的五名吸血鬼都没办法把自己揍成全身粉碎性骨折，反而是自己这主动作死被列车撞了个粉碎性骨折，从这个角度一想就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一名全副武装的特种兵从列车上跳下来，一路小跑来到张异身边，关切地问道：“管家你怎么样了？”

“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真的要死了……虽然我确实已经死了就是了。”

“还有心思开玩笑就说明你并没有什么大碍，这是好事。”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开玩笑啊……”张异一边抱怨着，一边伸手让对方把自己从地上拉起来。

“那么，你专门清空地铁站是要干什么？因为是你所以上面还专门派了个装甲列车过来一探究竟。”

“诶，我原来那么有名啊！”张异首先关心的是这个地方，“是什么是什么？是我很强吗？”

“呃……”特种兵的停顿让张异感觉不妙，“部队里面对于你的评价——爱使诈、逗比、但是本质上还是个老实人，合格的肉盾和炮灰。上面派装甲列车过来，主要还是觉得你说不定又是被凯萨琳丢了什么麻烦事所以急需求助，参考以往的事例，觉得有必要重视而已。”

“……真是心情复杂。”张异内心的千言万语最终还是化成了这么一个简短的话。

“那么，你究竟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那些人是巴托里家族的吸血鬼，来这里寻找伊莎贝拉。”

“我们也在寻找伊莎贝拉，管家你有什么线索吗？目前关于她只知道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在华成区。”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伊莎贝拉确实在华成区没错，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张异没有说谎，伊莎贝拉现在躺在自己的酒吧里睡大觉，就地域上来说确实是在华成区，“恐怕巴托里家族会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东帝市。”这也不是撒谎，不过是他导致的，毕竟德库拉家族的管家和巴托里家族派来调查的人交手后主动逃跑，后者会起疑并觉得其中有诈是人之常情，至于起疑到什么程度就不关张异的事了，“他们向我问话，最终我们还是打起来了。”这也是实话，只不过没有那么夸张，张异和吸血鬼们之间并没有约定好谁赢了就说实话或是退让，更像是“大家都有难处不如互殴给个台阶下”这样更为友好的内容，而只要把监控录像调出来看也会明白是怎么回事，但问题在于，赤剑特种部队现在是不可能将巴托里家族视为安全的对象，张异这么一说，赤剑特种部队肯定会加大对巴托里家族的警惕，至于警惕到什么程度就不是张异关心的问题了。

这三句话全部都是真话，但是却又都是假话。如果梅菲斯特有幸看到这一幕，一定会为张异鼓掌的。实际上他今晚的所作所为，都是在表达一种飘忽不定的“真实”。

能用真话讲出假话的效果，才是最完美的谎言，它不是在于能够欺骗多少人，而是在于能够多难被拆穿，以及被拆穿后能够让对方有多么哑口无言。

“我会跟上面反映的。”特种兵将一个证件交给张异，“往前再走一段路就是另一个地铁站了，你直接出现在那里会惹人怀疑，这个检修工的工作证可以让你少很多麻烦。”

多么不好意思啊，张异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果然还是回报一些事情比较好。打定主意后，他寻思了片刻，说：“不过伊莎贝拉也确实是个大麻烦啊，有她在，别说巴托里家族了，就连德库拉家族也会顾忌不少吧。这么一头孤狼，大小姐也应该得小心谨慎一点防止自己背后被捅刀吧。”这下可好了，连德库拉家族都给拉下水了，张异心想。如果是别的势力的人，这顶多是合理的猜想而已，但是德库拉家族的管家说出这句话，那么所表达的含义就不一般了，在别人眼里，这就不是“猜想”而是“现实”——哪怕真的只是猜想，“不过伊莎贝拉肯定会离开东帝市，这点需要注意，甚至可能会脱离你我的控制。”所以万一自己玩脱了也别找我麻烦，张异心想。

“对了，附带一提，之前那个地铁站站台没有安装玻璃门，安全性不够。”

“那个站台只是一个实验样式，不过你的建议我会反映的。”

最后一个无关紧要的对话结束了今晚的相遇。

特种兵重新回到装甲列车上，张异也离开了铁轨让出一条路，目送列车缓缓驶向远方。

在到了安全范围之后，装甲列车开始加快速度，迅速消失在了远方。

张异在确定了周围没有别人之后，从衣服里侧的口袋里取出一支录音笔，这个录音笔将他今晚和别人的对话录制了下来。

松了一口气后的张异注意到了自己不对劲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起，自己的嘴角已经上扬到了一个非常夸张的地步。虽然现在自己戴着防毒面具，周围也没有镜子之类的东西，但是他可以确定，现在的自己一定笑得非常狰狞。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隧道里传来的诡异的、有节奏的风声，虽然不明显但是依旧可以识别，与列车的声音混在一起，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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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和诡计是什么？是资本家名正言顺压榨工人的借口，是农民面对武士带来的战火的自保，是兵法家杀人放火的安排，是先驱者们与邪恶周旋斗争的技巧与信念……不论是以什么样目的进行，但都可以表现为“制定计划、投入精力、实际操作、收获成果”，这也是人世间获得成就感最常见的方式。

但是为什么人们总是将欺瞒作为恶行而歌颂诚实？因为谎言和诡计如毒药，沁人心扉而诱人堕落，最终让人对“恶”熟视无睹。

所以啊，张异，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你心中秉承的是救人行善的信念，但是却不在乎其中“恶”的成分。这也是你和凯萨琳相似而不同的地方，她为了自己的“正义”而放纵自己的恶意，而你则为了自己的“正义”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恶意。

将这份毒浸润自己的你，会走到什么地步，我拭目以待，张异。正如《浮士德》那样，只要你停止了追求，我便会收下你的灵魂——

希望到了那个时候，你的灵魂，美味到让我难忘至终焉。

看到这一段的“你”，请期待吧，张异接下来的路，用他所收藏的小说集来形容，便是“黑笑、毒笑、怪笑”。

梅菲斯特逗了逗停在自己手臂上的乌鸦，然后手臂一仰，让乌鸦化作黑雾融进自己身体里，朝着无人的角落行了个大礼。

“世界是一个舞台，所有的男男女女不过是一些演员，他们都有下场的时候，也都有上场的时候，而一个人的一生中也许同时扮演着好几个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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