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的制裁（一）

“干得太过了。”

当艾格鲁回到蕾依隐蔽的地方之后，迎来的却是这么一句话。

“怎么？难道你是会对哥布林产生同情的大善人吗？”

不如说艾格鲁为民除害，受到夸奖也是应该的，他不明白怎么就被这个什么都没做的女人抱以责难的语气。

“那倒不是，只是看着你虐杀哥布林的情景，我还以为我复活的是魔王呢。”

“魔王？还真是有趣的比喻，如果有机会当魔王的话我还真想当当看。”

“要是你100年前就萌生了这想法，大概人类的历史就会被你改写了吧。”

“开玩笑的，就算是我也没有堕落到那个地步。”

那些把艾格鲁当成英雄来崇拜的人，要是看到他刚才那副样子，肯定会大失所望吧。因为那只是一场残酷的虐杀，毫无英雄的风范，即使受害者是哥布林。但艾格鲁并不在乎那些，他的做事风格不会因为谁而改变，因为别人擅自把他看作英雄就要做出像是英雄的举动更是不可理喻。

“你要我给你达成的目标我会去做，但是另一方面你却要对我的做法指手画脚，不觉得太狂妄了吗？”

艾格鲁认真地看着蕾依说。

他平时最恨别人对他指手画脚，他知道自己的做事方式一定会和别人产生矛盾，因此从他成为冒险者那天起他就没有跟谁合作过。别人会觉得他高傲，会不了解他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也正因为不了解，世人才会将死后的他塑造成一个完美的伟人。而真正的艾格鲁在旁人看来，可能只是一个混蛋。

“抱歉，确实是我的不对，我不会对你的做法说三道四了。”

没想到蕾依率直地道了歉，艾格鲁也不好再说什么。

两个人再一次默默踏上行程，途中再没有了任何对话。

（所以和别人一起行动才麻烦啊。）

艾格鲁发自内心地如此认为。

不知不觉，天已经变亮了，可见两个人已经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周围的景色被照亮后，在艾格鲁眼里也变得熟悉了起来。过了100年周围的环境似乎也没有发生过太大的变化，以致于他还认得路。

现在两人正前往的目的地是位于罗曼帝国境内西部边境的塞尔塞斯城，那里也曾是艾格鲁居住的地方。原本塞尔塞斯比起王都托兰托亚并不是多么繁荣的城市，而在艾格鲁死后便被世人誉为勇者的城市，从而慕名而来的游客和冒险者给那座城市带来了长期的繁荣景象。这是艾格鲁从蕾依那里听来的情报。

两人来到了经过修整的马车大道，从这里开始一直沿着大道走就能到达塞尔塞斯城了。但路途仍然相当遥远，走着去的话还得花半天的时间。

“稍微等一下。”

艾格鲁回过头，发现走在后面的蕾依停下了脚步，而且呼吸有些急促的样子。

“怎么了？这就已经累了吗？”

“我和你不一样，身体是会感到疲劳的，休息一下吧。”

这倒也是，艾格鲁不得不接受了她这一说法。因为现在自己是不死者，根本不会感到疲劳，现在的他完全没法顾及他人的感受。

既然如此那最有效率的做法就是艾格鲁背着蕾依走，甚至是跑也完全没有问题。但他打死也说不出这种话，虽然本来就打不死。

“反正也不赶时间，随你喜欢吧。”

说完这句话艾格鲁便靠着一块岩石一言不发了。

尽管现在两人变成了不得不一起行动的特殊关系，但绝对不会变成亲密的战友。因为不管是两人活着的时代、价值观、性格都相差太多，到现在艾格鲁也无法坦率地感谢蕾依复活了自己，蕾依更不会要求他的感谢。对她而言，即使现在艾格鲁以前享有多高的荣誉现在也不过是一个为达成自己目的的棋子而已，没有任何搞好关系的必要。当然另一方面就是两人的性格使然，艾格鲁自不用说，蕾依也绝不是一个热情阳光的人，甚至很多地方艾格鲁都看不透，不得不怀疑这位看起来很年轻的魔女实际上会不会比自己年龄还大。

“怎么了？”

感受到艾格鲁的视线，蕾依冷静地问道。

“你年龄多大了？”

“问这个干什么？”

蕾依明显因为艾格鲁唐突的提问而皱起了眉头。

“不，当我没问。”

只是因为一时的好奇，所以艾格鲁也并不是一定要知道答案。

于是两人再次陷入沉默，静静地等待时间流逝。如果没有合理的理由，两人都绝不会过多深究对方的隐私，这似乎达成了一种默认的共识。

清晨温暖的阳光照射在人的脸上，寒冷的空气又换来了春日盎然的一天。然而已经失去了体感的艾格鲁却无法感受春天的清晨，感觉就像是被世界所抛弃了一样，自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为了不让自己想太多，艾格鲁尝试放空自己的大脑，也就是尝试睡眠，但身体并不需要这一功能，一丝困意也没有。他只能观察身边唯一一个人类的状况，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尽快出发。但看起来蕾依并不是拥有一个强韧的身体的人，熬夜再加上长途的步行，只能靠生前的经验推断她现在应该很不好受吧。不过通过这件事艾格鲁还知道了一点，蕾依身体内部出现状况对他没有影响，似乎只有受外伤的时候才会影响到他。也就是说即使蕾依卧病在床艾格鲁也能自由活动，对他来说这是最理想的状况了。

但是现在不能让她倒下，至少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让她静静修养是最好的。怀着这种想法艾格鲁左右观察，依然是没有看到人影。没有人影的地方一般都会有魔物栖息，要在四周都有危险潜伏的地方保护魔女的安全，艾格鲁想想就觉得无比麻烦。

“嗯？”

突然，艾格鲁注意到从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如果是魔物的话一般是不会发出这么明显的声响的，因此可能性只有一个——有马车正朝他们奔来。

毕竟这里是马车大道，有马车经过也不奇怪。但这么早就有人驾驶马车在路上奔驰倒是比较少见，只能说艾格鲁他们的运气不错。考虑到蕾依的身体状况，没理由不去使用那种方便的交通工具。

总共有六匹马，其中两匹拉着两辆马车，四个佩戴着武器的人各骑着一匹马，很明显是在保护两辆马车。四个人的腰间上都挂着一块红色的牌子，表明他们是受雇于人的冒险者。据艾格鲁所知，冒险者的等级最低是棕木，其次是黑铁，然后就是红铜。也就是说他们四个都属于能够独当一面的冒险者了，合作起来能轻松干掉一头食人魔。除此之外，艾格鲁还感觉到在马车里面存在数人的气息，虽然不能确定是什么人，但从现有的信息来分析，他大致知道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团队。

（麻烦了。）

艾格鲁不禁在心中叫苦。

但要做的事还是一样，他叹了口气，走上道路的中间，毫无畏惧地挡在马车行径的前方。

这一举动自然造成了马车队伍的停滞，原本小跑着的马匹因为不得不停下来而发出嘶吼声，所有的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了艾格鲁身上。

“你干什么呢？找死吗？”

其中一个冒险者用粗暴的口吻质问道。虽然艾格鲁不是不理解他的心情，但这种人一看就是专横跋扈惯了。其中也有人意识到这么早的清晨却来拦下有四个冒险者保护的马车肯定不是泛泛之辈而在全力警戒着，不过对艾格鲁来说怎样都无所谓。

“如果珍惜小命的话就把马车留下。”

毫无疑问的命令口吻，从邪笑着的艾格鲁嘴里说出这样一番话。完完全全是一口半路打劫的山贼语气，且丝毫不隐藏自己的杀气。敢说出这种话的人不是对自己能力过于自信的蠢蛋就是真的有凌驾于在场所有人的强大实力。至少对冒险者们来说，把他看作敌人是绝对没错的。

“你在……干什么？！”

一阵怒吼从艾格鲁的身后传来，随后他的脑袋被人狠狠踢了一脚，正面朝下摔倒在地。

能对往昔的勇者做出这种事的人只有一个。

“我叫你过来不是为了让你做这种事的！”

因为这时候有外人在场，蕾依没有用“复活”这个词，而是“叫来”。

而被踢倒在地的艾格鲁心里自然不是滋味，虽然被踢和脸砸地面都没有感到痛，但被做这种事是不可能不感到窝火的。更让他郁闷的是他还不能还手。

当然其实刚才那下艾格鲁是完全可以躲开的，之所以不躲开只是为了让蕾伊跟他们交涉时有台阶可下。如果可以的话艾格鲁想把他们都给做掉，这是他的真心想法，因为想也知道这群人不可能把马车让给无亲无故的两个陌生人，所以硬抢是最实际的。他也当然知道最理想的做法就是两人以寻求帮助的名义请求和他们一起坐马车入城，但不能排除这些人有一定概率会做出对两人不利的行为，他没有理由冒这个风险。

这么看来蕾依完全没有察觉到艾格鲁的意图，或是说察觉到了但还是觉得艾格鲁的做法太过激自己便贯彻友善的态度，总之麻烦事是肯定避免不了了。艾格鲁只能在心中叹气。

“非常抱歉，我的弟弟他脑子有点问题，请不要见怪。”

蕾依代替艾格鲁给他刚才的行为道歉。

对于蕾依擅自想出的设定，艾格鲁只能暂且将不满放在心里。

“你们是什么人？”

“我的名字叫蕾依。弟弟的名字叫艾格鲁。我们从偏僻的村子来拜访城里的亲戚，可是路途却比我们想象中要远，走了一个晚上身体已经非常疲倦了，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想搭个便车，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蕾依麻利地对他们说出了刚刚编出来的理由，要不让对方起疑，似乎也只能这么说了。

但是刚才的举动根本就不是“非常疲倦”的表现吧。艾格鲁默默在心里吐槽。

四个冒险者面面相觑，突然有人提出这种事不可能不感到困惑，于是他们把目光转向了能做出决定的雇主。

坐在马车上的雇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挺着一个略大的肚子身着干净的衣服，俨然就是一副贵族的模样。看到艾格鲁和蕾伊两人之后还以为是拦路抢劫手握着缰绳惊出了冷汗，直到听到蕾伊的说辞才稍微放下心来。

“要怎么办？”

其中一个冒险者小声地向他寻求判断。

一般来说，他所进行的工作是不能暴露给外人的，一时善心大发让别人搭便车更是无稽之谈。但他仔细打量眼前那个白发的女人之后不免觉得要是就这么放过这个自己找上门来的上等货色未免也太过可惜，在欲望的驱使下他最终决定让自己的手再次染指黑色的领域。并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因为他的手早就已经变得漆黑无比。

“你们能想办法搞定那两个人吗？”

“搞定？”

冒险者皱起了眉头，不太懂雇主的意思。

“男的给杀了，女的给活捉。”

“什么？”

然而和雇主不一样，冒险者对于染指犯罪的事情是不可能一口答应的。实际上冒险者知道他们的雇主在做什么，而他们接到的任务只是将雇主的“商品”安全护送到塞尔塞斯城，就算哪一天东窗事发，他们也可以贯彻对“商品”的内容毫不知情的态度，也就是说还有退路可选。但一旦接受了杀人和绑架的委托性质上就完全不一样，他们就成了真真正正的帮凶了。

然而雇主已经看穿了他们的想法，对于他而言，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真正的圣人君子，至少这些肯为钱做“黑工”的人不是。不敢染指犯罪，只是因为给的好处还不够多而已。

“我再给你们增加一倍的报酬，怎么样？”

“唔……”

明显感到了动摇。

他们虽然是冒险者，但这一次接的却不是正规渠道的工作，而是一种跟“犯罪”有关的“黑工”，因此本来获取的报酬就比一般的工作要多1倍。在此基础上还要再多增加1倍，就构成了足以令他们感到动心的金额。这也证明雇主对那个半路上自己送上门的上等货色是如此看重。

“对你们来说很简单吧，对付两个普通人而已。”

普通人，也就是说没有战斗能力的人，永远是在这个世界上人数占比最多的人种。而有战斗能力的人要么成为冒险者，要么入宫成为骑士或者魔法师，就算两种职业都没有选择，也不会是什么厉害的人物，至少不会是四个红铜冒险者的对手。既然那两个人是从偏僻的村庄来的，就更好对付了。这里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其他人，所以要动手的话就要趁现在，谁也不会发现他们在这里做的事。

冒险者仔细考虑了一会儿，最终摇了摇头。

“不，现在不要动手。”

“咦？”

雇主没想到冒险者居然会拒绝，能不为钱所动。

“我的意思是应该在他们松懈的时候再动手，而不是现在。这样不也算达成目的了吗？报酬当然还是要的。”

看来冒险者是接受了他的提案，不禁松了口气。

“那倒也行，不过为什么要做这么拐弯抹角的事，直接动手不行吗？”

“我有股不好的预感，那个男的敢如此气势汹汹地挡在我们面前，总觉得他不是泛泛之辈。所以可以的话我想避免跟他正面冲突，得趁他松懈的时候再动手才是最保险的做法。”

这大概是身为冒险者的直觉，他认为有勇气敢挡在马车面前还那样大言不惭的人至少不会是普通人。虽然还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实力，但小心一点总是没有坏处的，这是他常年作为冒险者习得的经验。

“那好吧，就交给你安排了，总之女的一定要活捉。”

“明白。你，去叮嘱一下马车里的人老实一点。”

得出结论之后，冒险者对身边的其他伙伴做出了指示，然后作为代表重新面向蕾依。

“雇主同意了你们的请求，后面请。”

此时，艾格鲁也沾了起来。虽然他还不知道这些人在打什么主意，但可以肯定跟这些人一起行动绝对没有好事发生。一时间想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蕾依，又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艾格鲁想要通过这次的偶然事件看清楚蕾依的处事方法，如果这点危机意识都没有，说明这个女人并不值得他保护。

与其和天真又愚蠢的人一起行动，不如早早同归于尽算了，省得麻烦。

此时的艾格鲁下定了这样的决心。对于他来说，少数的麻烦可以忍，但麻烦多了还不如一死百了，他没有兴趣在这个他不该存在的世界专门为他人擦屁股，也无法忍受做那种事。

“不好意思，那就打扰了。”

露着一副温和笑容的蕾依走上前去，准备遵照冒险者的意思上马车。而她在经过艾格鲁身边的时候刻意转动眼睛和他对上了视线。

在那一瞬间，艾格鲁明白了自己的担心只是多余的。

（有趣的女人。）

仿佛是见到了自己的同类一样。不，说是同类并不准确，艾格鲁认为蕾依这个女人比自己要狡猾许多。为了达成目的，明显她要存在着更多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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