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的制裁（二）

蕾依当然知道这群在清晨天刚亮却还在赶路运送货物的人不是什么善类。

从雇佣四个红铜冒险者来看可以知道运送的“货物”相当贵重，运用探知魔法又得知马车里面都是人，那么那个雇主是干什么的就不言而喻了。

人口贩卖。

他们会遇见运送奴隶的马车纯粹是巧合，但既然已经遇到了，蕾依没道理坐视不理。这一次她不打算借用艾格鲁的力量，要是这点事自己都处理不好，大概永远也无法取得他的信任吧。目前看来那个雇主好像还对自己很中意的样子，应该不会随便伤害自己，现在先顺从他们上马车，等到了目的地之后再行动，可谓一举两得。

蕾依和艾格鲁上了其中一辆马车，里面是一个被布包围的空间，可以容纳数十人。果不其然，所谓的“货物”都是一群抱着膝盖就地而坐的少女，她们的眼中没有寄宿着对明天的希望，看到有新人上车后仅仅是瞟了一眼，随后便很快失去了兴趣一般埋下头。大概是被当作和她们一样的人了吧。

“她们和你们一样，是从其它地方来打算去塞尔塞斯城办事的，我只是顺带捎她们入城，好好相处吧。”

雇主对蕾依做出如此解释。

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言换作任何人都不会相信吧，可是也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在说谎。在座的少女们没有一个人向蕾依他们投来求助的视线，大概她们知道自己处于一个多么绝望的境地。如果想让他们以为自己不会多管闲事，那么蕾依也不应该多问。

马车里很拥挤，但还是能腾出两个人坐的地方，蕾依向雇主致谢后便和艾格鲁一起坐了下来。随后马车开始再次前行。

（听得到吗？）

突然，艾格鲁的脑内响起了蕾依的声音不禁吓了一跳。

（这又是什么戏法？从脑子里传出声音感觉也太恶心了。）

（毕竟你现在是类似于我的眷属一样的存在，能做到这种事也不奇怪吧。）

为了不让其他人听到，蕾依判断这么跟艾格鲁交流是最好的办法。

（然后呢？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有一个提案。）

蕾依冷静地回应道。

（说说看。）

（等一会儿你谎称自己要出去方便，然后麻利地将所有人全部干掉并用布蒙上自己的脸，扮演一个见义勇为英雄救美的神秘人怎么样？）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我只能认为你的脑袋大概没救了。）

虽然这个提议表面上行得通，但如果蕾依真那么想的话刚才就不会阻止艾格鲁了。

（开个玩笑而已，你什么都不用做，静观其变就行了。）

（我是很想这样，但对于他们来说我显然是一个需要灭口的存在，什么时候对我动手都不奇怪，那时我就不得不出手了。）

（是啊，他们肯定会在进城之前想办法把你解决掉，好让我放弃抵抗。为了方便处理尸体他们应该不会使用过激的手法才对，到时你不要抵抗，乖乖让他们‘杀掉’。但万一是直接用利刃捅你这种会暴露你身份的杀人方法就只能将他们灭口了。）

（为什么要做这么麻烦的事？虽然我觉得不可能，你应该不会觉得即使是那样的人渣也有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价值吧。）

如果让艾格鲁一个人来处理这件事，他早就把这些人全部赶尽杀绝了。没有了“人类”这个身份的束缚，他更加遵从于自己的欲望，对杀人不会有一点抵触。艾格鲁并不是想做什么英雄救美见义勇为的好事，而是这些人有可能妨碍他们两人达成自己的目的，那么他就绝不会手软。

（光在这里杀了他们也没有用，有买家才会有卖家，如果不把源头给除掉的话，这样的事还会一直发生。）

（原来如此，是为了找到源头啊。但人家这是合法的买卖，你有权利制裁人家吗？）

（你在说什么呢？奴隶买卖可是违法的。）

（什么？）

蕾依的说辞和艾格鲁的认知不一样，让他感到了困惑。

（对啊，你还不知道呢，在你沉睡的100年里，奴隶买卖已经被禁止了。罗曼帝国近些年的对外扩张引起了其它国家的恐惧，对外战争遭到了强烈的抵抗。为了削减他国的战意才取消了奴隶制度，也就是说现如今即使战败了也不会遭受严酷的对待。）

残暴的狮子在磕到了石头之后才收起了自己的獠牙，但终究还是隐藏不住自己的本性。

（也就是说现在这样的奴隶买卖在本国是被严格禁止的是吗？）

（没错，任何形式的奴隶买卖都是国家不认可的犯罪行为，被抓到是会被处死的。但即便如此还是会有这样掩人耳目进行暗中交易的买家和卖家，因为其中涉及的风险越大，利益也就越大，人类之中总会存在甘愿为了利益铤而走险的败类。）

这样一来为什么马车会选择夜深人静的时候赶路就说得通了，即使过城门关卡只要贿赂一下守门人也不是什么难事，这样的人身买卖无疑是一种暴利，不管是花钱请保镖还是贿赂他人都是九牛一毛。

（但这样好吗？我们明明不得不低调行事却刚到城里就干涉这么重大的事。）

（别暴露是我们做的就行了，我自有办法。）

那到底该怎么办，至少艾格鲁想不到。但既然蕾依说得如此自信满满，那就只能暂且相信她了。

“你们两个，真是运气不好啊。”

突然间，坐在蕾依旁边的一个少女对他们搭话了。她看着两人的眼神没有丝毫的关心，也没有一丝的生气。两人的到来对她而言不过是多了两个可怜的受害者，但她也没有余力去同情其他人。

“你们两个并不是冒险者吧。”

“不是。”

蕾依代为回答。

至少现在不是，但蕾依不打算告诉她。

冒险者通常会将象征自己身份的牌子挂在自己腰间，就像外面那四个冒险者一样。如果两个人是属于红铜以上等级的冒险者，少女肯定会向他们求救的，只可惜蕾依的回答浇灭了她们最后的一丝希望。

“那你们就自求多福吧。”

知道了两人不是冒险者后，少女摆着一副“已经和你们没什么好说的了”的态度一言不发了。

但蕾依没有放过这次机会，她趁机询问少女的个人情况。

“你是从哪儿来的？”

“巴兰公国。”

“巴兰公国？我记得不是已经被帝国吞灭了吗？”

“是这样没错，但我们很多人都不承认自己成为了帝国人。”

罗曼帝国阶级分明，从上到下分别是王族、贵族、上级民、平民、下级民、奴隶。其中士兵介于贵族和上级民之间，冒险者介于上级民和平民之间。下级民是由难民和贫民构成的群体，多集中于贫民区，生活较为艰苦，仅仅是没有被剥夺人身权的底层人民。而奴隶阶级虽然已经在帝国被废除，曾经因为战败国的人民大量沦为帝国的奴隶，所以帝国的阶级待遇一直饱受他国抨击，臭名昭著。就算国破家亡不得已成为帝国人，帝国境地也有很多反帝国势力，可以说他们对帝国的仇恨是从小就被灌输在大脑里了。

少女讲述了自己的区域由于饱受帝国剥削，生活贫困，就在这时奴隶商人来接近自己说有个赚钱的好方法可以让自己的家人过上舒适的生活。一直过着艰难困苦的生活的少女没有经受住这样的诱惑，被奴隶商人骗来了这里。就算想要逃跑凭她这样的弱女子也无法抵抗男人的暴力，只有老实待着才不会受皮肉之苦。这里的少女们几乎都是如此。

“什么？这里是秘密贩卖奴隶的马车？”

蕾依表现得非常吃惊。毕竟不这样的话就说明她早就知道这件事却还上了这辆马车，会显得很不自然。

由于艾格鲁不擅长这种事，他决定一个字也不多说。

“现在才知道吗？不过已经太迟了，他们不会再放你走了。只要你有想逃跑的意思，就会被当场杀死或者被打晕。”

少女说的这些话显然是有过前例。

“怎、怎么办啊艾格鲁？你不能想想办法吗？”

“想办法？”

突然话题被甩到自己这里，艾格鲁一时感到非常困惑，尤其是看到蕾依那可怜无助又慌张的眼神，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

（正常来说，我作为一个没有力量的弱女子突然遇到这种事，当然就只能求助在场唯一作为男人的你了。）

（这个我理解，但为什么要做出那种夸张的表情。而且还抓着我的衣服。）

（并不夸张，这才是作为普通人的正常反应。抓着你是因为我们是假定的亲人关系举止亲昵一点并不奇怪。）

由于艾格鲁对亲人的概念很模糊，所以不是很懂。但因为蕾依的内心想法与表面模样反差太大，第一次明确地对她产生了毛骨悚然的感觉。

总而言之先照着演下去，蕾依用眼神催促着艾格鲁，也不忘叮嘱他不许露出嫌麻烦的表情。

“确、确实这种事实在太过分了，他们在做的事毫无疑问是犯罪，我们不能这样坐以待毙。等一下我会找机会和他们谈谈让他们放了你们，如果不行的话……我也有所觉悟。”

“艾格鲁，难道你要……不行啊，他们可是有四个人，而且都是红铜冒险者。”

“确实，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还有胜算，但我怎么能让别人动我姐姐一根指头呢。就算赢不了我也要拼尽全力。”

“艾格鲁……”

蕾依湿润了眼眸。

（这到底是在演什么闹剧？）

尽管艾格鲁是顺势说出了那些台词，但还是感到十分的羞耻。而感受到马车里的少女们对自己投来尊敬的眼神后更加过意不去，明明自己有拯救她们的力量却不能早一点让她们安心，不得不再一次深刻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勇者的立场。

为了尽早脱离这令他难受的气氛，艾格鲁决定立刻行动。

“很抱歉，我想下车方便一下可以吗？”

艾格鲁对在马车后面监视他们的冒险者说道。实际上他完全没有那个需求就是了。

“等一下，我去跟雇主说一下。|”

其中一个冒险者挥马上前，不到一会儿工夫马车就停了下来。

随后四个冒险者全部站在马车后面等候艾格鲁下车，只不过是方便一下这样的阵势未免有些夸张。

艾格鲁在下车之前最后看了蕾依一眼，没有再做任何交流。

两人不过才刚刚认识，还远远谈不上互相信任的程度。但既然要一起行动那么互相尊重彼此的想法是有必要的，这点两人还是明白的。艾格鲁本可以在这里把问题全部解决掉，最终他还是决定把一切都交给蕾依来解决。

艾格鲁走后，马车里恢复了宁静。外面没有传来嘈杂的声音，完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尽管少女们对艾格鲁没有抱太大的期望，但终究隐藏不住“如果万一”的想法在脑海中盘旋。

而唯一知道会发生什么的蕾依依然非常冷静，她能预料到的最坏情况无非是在这里把所有人给灭口，当然能避免的话是最好不过的，总之并没有什么担心的必要。现在她考虑更多的是到了塞尔塞斯城后该如何行动，

一段时间过去了，艾格鲁没有出现。

正常人方便的最长时间过去了，艾格鲁还是没有出现。

少女们要么由期待转变成不安，要么心里默念着“果然如此”而继续低着头。而蕾依用探知魔法得知了艾格鲁那里的情况，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过她松一口气的原因不是得知艾格鲁没事，还恰恰相反，总归事情是朝着她所预料的那样发展了，至少脸上还表现得很担心弟弟的样子。除了艾格鲁之外没有人知道她真实的想法。

“那个，你的弟弟那么久了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吗？”

旁边的少女忍不住向蕾依问道。

“没、没事的，我的弟弟虽然性格不怎么好，但人很可靠。”

但少女立马便后悔自己不应该问这个问题，因为看蕾依的样子，显然她作为姐姐毫无疑问是最感到担心的人。

最终，能够向众人揭晓答案的冒险者来到了她们的面前。

“很遗憾，你的弟弟不会回来了。”

听到冒险者突如其来的宣告，蕾依瞪大了眼睛。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自己琢磨吧，总之他不会回来了，我就是来通知你这一点而已。”

“怎么回事？！艾格鲁呢？你们把艾格鲁怎么了？！”

蕾依的反应就像是要扑上去把他吃掉一样，但对此似乎有所预料的冒险者毫不犹豫地拔出剑抵住蕾依的脖子。

“你还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吗？真是的，至少我这个人还算有点同情心的，有些话不想明说怕太打击你。既然你非要问个清楚那我就告诉你，你的弟弟已经被我们杀了？”

“为、为什么你们要做这种事？”

生杀大权被掌握在对方手里的蕾依拼命抑制住自己的怒气，仇恨充满了她的双眼。

“当然是因为他很碍事啊，既然你已经上了这辆奴隶买卖的马车，就不可能让你离开了。要怪只能怪你弟弟叫停了我们，而你又偏偏是个美人胚子，到时候会有很多富豪花大价钱买下你吧。”

“……艾格鲁。”

像是明白了抵抗也没有好处，蕾依的眼神从仇恨转变为悔恨。即使是因为弟弟的鲁莽行动才上了这辆马车，但她也完全沉浸在了失去亲人的痛苦之中。

“总之你最好老实一点，如果不想吃苦头的话，更不要想着逃跑，我们不会给你任何机会的。”

冒险者把剑收了回来，转过身再次做出行的准备。

而蕾依愣在原地怅然若失，嘴里只在不停念叨着弟弟的名字，即使长着一副美人的脸那副落魄的模样也令人不忍直视。

虽然这不过是演给他们看的，但蕾依深刻体会到这便是身为弱者的立场，遭受着不讲理的待遇，即使人格受到践踏也没有人为自己伸张正义，永远的低人一等。为什么这些无辜的少女不得不接受如此残酷的命运，如果奴隶商人和那些冒险者至今为止敢如此肆意妄为是因为没有遇到能制裁他们的人的话，那么蕾依认为自己就正好可以担任那样的角色。

名为魔女的制裁，即使上演……

……

“哈啊——”

艾格鲁刚刚冒出水面，就不免叹了口气。尽管他并不需要呼吸，却还是不免为现在的情况感叹一声。

拖着湿漉漉的身体来到岸边，确认到马车已经远离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了才走到马车大道中央。摸了摸脖子上的勒痕已经消失，最让他感到不舒服的是湿漉漉的衣物紧紧贴住身体的感触，在追上去之前得想个办法换套新衣服。

结果事情都按照蕾依所预想的那样发展了，冒险者们为了方便处理尸体不留下杀人的痕迹，将毫无抵抗的艾格鲁勒便丢到附近的河里。如此一来艾格鲁便成功脱离了马车的队伍。事到如今艾格鲁也不会担心蕾依的计划会不会成功，毕竟那精湛的演技连他也不免被惊出一身冷汗。如果她说自己能想办法解决是在说大话，那两人的合作也就到此为止了。

“不过，赶过去看看热闹好像也不错。”

艾格鲁对蕾依知之甚少，除了之前的藤蔓还能使出什么稀奇古怪的魔法不可能不感到好奇。按他的脚程如果认真赶过去，很快就能追上马车，不过现在首先要做的还是先换一套衣服，不然被人看见会很显眼。

事不宜迟，总之艾格鲁决定先入城再想办法。100年后的塞尔塞斯城到底变成了什么样，抱着些许的期待，艾格鲁迈开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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