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的制裁（三）

塞尔塞斯城的早晨充满了朝气，天才刚亮就有不少人醒来开始了自己的工作，陆陆续续地有冒险者、商人、旅行者开始出城。这一如既往的一幕仿佛象征着又是和平的一天，而人性的黑暗往往就隐藏在这和平的光景里，难以被人察觉。

四个冒险者护送着两辆马车申请入城，在雇主偷偷塞给了守门的士兵一些好处后，马车里的“货物”没有受到搜查就被允许入城。由于已经来到了人多的地方，马车内部被深绿色的布和绳子牢牢地密封了起来，如果时间长了内部的“货物”会窒息而死，但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很长时间。

进入城门之后立刻左转便会进入地下迷宫。相传地下迷宫是很久之前人们为了抵御外敌入侵作为逃生通道而打造的，时间久了便成为了魔物的寄居场所。直到地下迷宫的魔物问题变得十分严重，人们才开始着手清理地下迷宫的魔物，这个过程也花了很长时间。直至今日，地下迷宫已经由城主接手管理，为防止魔物再次寄居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士兵巡查清理。因此现在的地下迷宫已经成为了可以正常通行的安全场所，然而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使用，仅限一些受到管理者通行许可的人才能进入。而能获得通关管理许可的人无外乎以下几种人：有任务在身的士兵，持有公会认证文书的冒险者，身份特殊的贵族、王族、外国使节等贵宾。而商人显然是没有进入地下迷宫的资格的，因为那样的话简直是在说自己的商品是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交易的。

然而，如果商人所出售的商品是上面的人所需要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即使世间存在着所谓的规则，但终究管理规则的是人，只要人会追求利益，就可以钻规则的漏洞。

事实上，两辆马车都顺利地进入了可以掩人耳目的地下迷宫，朝着最终的交易目的地进发。为了以防万一四个冒险者依然在护送马车前行，如果他们有闲钱的话也可以参加接下来即将开办的“交易会”，但顶多就只是凑热闹，因为作为冒险者的他们是没能力和那里的“客人”竞争的。

地下迷宫基本涵盖了整个城市，面积非常之大。但经过人为的修整之后，不需要的岔路被废弃，基本已经不用担心会迷路。另外在关键的地点还新开了几个出入口，而具体的位置只有管理者等少数人才知道。

马车转了一个又一个的弯，朝着少女们不知道的方向行进。在黑暗中谁也看不清别人的脸，即使默默地流泪也不会有人知道。等到马车停下来的时候，一直摇摆不定的石头终于重重地压在了她们的心头。

整个地下迷宫可以算是终点的地方是一个偌大的空间，尽管四周都点满了火把但还是不足以消灭整个空间的阴暗。本来这里是一个极度偏僻的地方，却从里面传来人的嘈杂声，显然是在进行着什么聚会。鲜艳的红地毯铺设在地面上任由人们踩踏，一排排白银制成的座椅整齐地陈列着，面向着一个精致搭建的高台。

没错，这里是进行奴隶买卖的秘密地点。

地面上的人谁也想不到，自己的脚下正存在着这么一个热闹的地方。而这里的人皆是在塞尔塞斯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或是知名商会的重要干部，或是经商成功的富豪，或是把握着塞尔塞斯城话语权的贵族，或是有了一笔横财便托关系进来的市井小人。为什么帝国废除了奴隶制的如今，他们还会铤而走险干这种地下勾当，只是很单纯的原因。原本生活中理所当然的东西突然被没收，他们不愿意接受这种产生了“缺失感”的生活。贪婪的人只愿意接受“得到”，而不愿意接受“失去”，他们以为只要有钱有权就能维持曾经理所当然的一切，所以国家的规定根本无所畏惧。这里可以说是无法之人的盛宴，谁也无法制裁他们，因为能制裁这些人的人甚至就混在里面。从规模上看，这样的交易显然不是第一次了。奴隶、各种走私品、违禁物品都会在这里交易，而交易的方式是通过竞价来实现卖方最大利益的目的，已经形成了一条完整的利益链。

覆盖在马车上的布被揭开，昭示着少女们已经到达了终点。

“出来。”

奴隶主仅仅对她们道出了简单又粗鲁的命令。

在他眼中这些柔弱的少女只不过是能换钱的商品，而没有把她们当成人。正是因为国家发布了禁止奴隶买卖的禁令，地下交易的价格也水涨船高，他没有理由不去利用这个发财的机会。这样的生意能让他轻易挣到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财，但人的欲望是无穷尽的，即使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他也没法把这个绝好的生意白白送给别人。因为这里的交易永远都是供不应求，能获得现在的卖方权利也是他花费了数年的关系和金钱才打通的渠道，不可能拱手让给别人。

为了防止有人逃走，在她们下马车之后奴隶主给每个人一一戴上了脚镣和手镣，宛如牢里的犯人。当然蕾依也不例外，所有的奴隶都露着一副沮丧的模样时，只有她在冷静地观察四周的环境。即使是到了这个地步，她也完全不担心自己即将作为奴隶被卖掉的命运。

（地下迷宫？没想到他们竟然把这里改造成了地下交易的场所，真是干得出来啊。）

一般来说单纯的富豪是无法组织这种地下交易的，但要是当权者也参与其中的话就另当别论了。蕾依没有想到，塞尔塞斯城现在已经如此腐败，除了王族以外，大概已经没有正当手段能够制裁他们了吧。

蕾依特地注意了一下护送马车至此的那四个冒险者，似乎他们因为完成了任务也从雇主那里拿到了报酬准备离开了。一般这样见不得人的地下交易会有保护他们安全的护卫才对，蕾依很疑惑为什么不让他们四个继续留下担任护卫。但这个答案在她看到另一个冒险者的存在就懂了。

（那是……白银冒险者。）

一头棕色的短发，身着银色的轻装盔甲，脸上的刀疤和嘴边的胡渣昭示着他经历的沧桑和磨炼。腰上佩戴着一把短刀，似乎是属于追求速度的冒险者类型。看起来总体是个快四十岁的冒险者，既然佩戴着银牌就说明他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即使上百个士兵对付他也束手无策吧。如果是他镇守这里的话，一般的魔物确实毫无威胁。

（幸好以防万一留了一手。）

虽然蕾依知道有白银冒险者守着这里确实捏了一把汗，但也并不是她不能对付的程度。如果是黄金冒险者或者两名白银冒险者以上的话就糟糕了，但等级越高肯定开价就越高，如果只是守个门的话也根本没必要请数量稀少的黄金冒险者，蕾依正是赌在这一点上。商人对于计较得失是很看重的，如果不是必要的支出便会能省则省，只能庆幸这个奴隶商人就是这种类型。

一瞬间蕾依和那个白银冒险者对上了视线，但她很快移开了目光。

“快走。”

奴隶商人催促着她们进入大门，接下来她们就会一一上台供人挑选竞价。

走过房间的大门后，众多目光集中在她们的身上。那些绝对不是什么善意的目光，而是包含了各种会让她们感到厌恶的情绪在里面。就像是在提醒自己的立场一样，能够感受到自己全身上下都在被这群男人打量。

（一群没救的男人。）

仅仅是瞟了一眼，确认了一下在场的人数，蕾依就决定不去看他们，生怕脏了自己的眼。

“那个，可以问一下吗？”

这个时候有人似乎在向蕾依搭话，她没想到现在还有人会有说话的余裕。扭头一看，是之前在马车上和她说过话的少女。

“怎么了？”

“我们等一会儿就会被卖给现场的某个人了吧。”

“是这样呢。”

“为什么刚才那个门口的冒险者不帮助我们呢？凭借他的实力要做到这种事应该轻而易举吧。”

每个女性都或多或少地会憧憬强大的英雄在自己危机的时刻来帮助自己，少女也不例外。也许她还在期待着，会不会有什么英雄突然现身救下她们，即使冒险者成为了贩卖她们的帮凶，也只能寄希望于强大的冒险者。现在的她就是如此不安。

“这种事不用问我你心里应该也清楚吧。”

但即便如此，蕾依也不得不让她认清现实。不可能每个冒险者都立志成为见义勇为的英雄，而这里的冒险者显然只会为了金钱的利益而行动，期待他们突然良心发现和这里的权势作对基本是不可能的。

“说起来，你的弟弟是叫做艾格鲁是吧。”

“是的。”

“我记得以前的勇者也叫这个名字吧，第一次在马车上听到的时候真是吓了一跳。”

“很遗憾，他和传说中的勇者完全是不一样的人。”

看到少女的表情就知道，即使蕾依不否认她也并没有怀疑艾格鲁就是真正的勇者，只是当成一个巧合看待。

“我小时候就听说罗曼帝国里勇者艾格鲁的事迹，他英俊潇洒、无比强大、见义勇为，是一个人见人爱的英雄。为了保护人民只身一人和魔物大军对抗，导致英年早逝。如果他还在世的话，肯定能拯救我们的只有他了吧。”

（还真是被美化得过分啊，如果艾格鲁本人听到这样的话会怎么想呢？）

蕾依至少敢肯定像他那样只要跟自己无关就嫌麻烦的性格肯定不会见义勇为多管闲事吧。

“英雄不会每次都出现，即使他有那个心，他能拯救的也只是少部分人。”

“我知道的，只是有种憧憬破灭的感觉，真正的冒险者和我所想的根本不一样，擅自感到了失望而已。”

如果没有发生这样的事，她还会以为冒险者是为了保护人民而存在的民间组织吧。当然，其中肯定也有不少真心会保护人民的正义冒险者，但如果没有像勇者那样的影响力，对于牵扯到权力者的犯罪根本就无能为力，这也是民间组织的局限性。

期盼着别人来救终究是不现实的，所以蕾依不会对她说什么安慰话。因为自己的立场也一样糟糕（表面上），又有什么资格去鼓励别人呢。而且曾经和她们同坐一辆马车的男人就是那个能够拯救她们的勇者，这种残酷的事也不可能向她坦白。

“我有点羡慕你，因为我感觉你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冷静，明明刚刚才失去了亲人。要是我能像你一样坚强就好了。”

“有吗？”

看来蕾依没有展现出过多的悲痛来充分体现自己对弟弟的哀悼，但少女理解成了自己足够坚强很快就振作了起来，倒也没必要去纠正了。

“我的名字叫安琪娅，你呢？”

“蕾依。”

“虽然不知道今天过后我们的命运会怎样，如果以后能够再一次相遇的话，你能成为我的朋友吗？”

出乎意料的朋友邀请，少女应该也知道发生那种事的几率是很渺茫的才对，但她却还是提出这种要求，可以说是想对自己的命运做出一些小小的挣扎吧。

“可以啊。”

被友好相待的感觉并不差，蕾依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如果能够给本来已经失去了希望的她注入一点点的希望，那么自己假装被抓来当奴隶也算是一件值当的事了。

（可是，未来的事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蕾依有种预感，也许以后真的会和她再一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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